今乃多雨之年,連綿一月的雨勢直至近日才剛有漸停之勢。
翠紅扒著門向外看著,笑著道:「這都下了近一個月的雨了,臨近鄉君生辰便漸晴了,鄉君保不齊真是天上的仙子呢!」
白霜也在一旁道:「王爺已命欽天監觀測天象,鄉君生辰那日必定天朗氣清。」
頓了頓,白霜又補了句,「王爺還說讓您放心,顧家人短時間內根本回不來,絕對不會有人來給您添堵。」
依照時間顧家人早該回到京城了,只不過容錦不願讓他們敗壞顧青鳶的興致,便在途中給他們略設置了些難度。
少女輕輕一笑,聲音宛若幽蘭。
白霜看著桌案前噙笑翻書的少女,不禁有眩暈之感,心中不由感嘆,鄉君真是一日比一日貌美。
少女上著一件藕荷色的對襟上衫,外罩同色的繡芙蓉花的窄袖罩衫,清麗秀致。
她的臉頰逐漸褪去了先前的稚嫩,一雙泛著秋水般波光的桃花眼不語含情,如一枝含苞待放的芙蓉花,即將璀璨奪目的盛綻於人前。
「父親嫡母他們也都不年輕了,長途跋涉自然還是慢慢走的好,免得累壞了身子。」顧青鳶幽幽一笑。
她可真是個體貼孝順的女兒。
「鄉君,永平侯府的顧側妃求見。」
顧青鳶眼眉未抬,「顧寶瑜?還真是許久未見了呢。」
自琉璃過世後這顧寶瑜便一直躲著她,無論她上門找她還是寫信刺激她,顧寶瑜都像縮頭烏龜一樣躲著不肯出來。
今日倒是主動上門了。
「帶進來吧。」顧青鳶落下手中的書冊,緩步起身。
顧寶瑜已經來過一次公主府了,但再次看到顧青鳶的居所還是覺得心口憋悶。
她被小丫鬟引進屋中,正見顧青鳶起身走來。
幾個月沒見顧青鳶身量又纖長了不少,雪肌盈膚烏髮如雲,可見被永樂長公主養得極好,若非她知曉顧青鳶以前的模樣,簡直要以為她當真天生的貴女。
是以顧寶瑜話一出口便酸溜溜的,「父親母親他們直到現在還未至京城,你卻有閒心辦及笄禮,你就不怕被人說你冷血涼薄嗎?」
「有誰說我?你嗎?」顧青鳶坐在正廳主位上,上下覷了顧寶瑜一眼,漫不經心的道,「大姐姐若惦記父親他們,怎麼不讓侯府派馬車去接他們?」
「誰說我什麼都沒做了,我可是為了家裡四處奔走打點。」顧寶瑜不服氣的辯駁著,她明明舍下臉面去求侯爺了,
顧青鳶聞言笑出聲來,「那打點的結果呢?到底是大姐姐你不夠上心,還是能力不夠?」
顧寶瑜被顧青鳶堵得說不出話來,哪個理由都不是她願意承認的。
她抿抿唇不再言此事,一屁股坐在了顧青鳶旁邊,清了清嗓道:「既然父親母親無法回來為你主持及笄禮,我這個做姐姐的總不能什麼都不管。正賓你可有人選?」
顧青鳶勾唇,睨著顧寶瑜道:「正賓需要德才兼備的人來做,大姐姐該不會想做正賓吧?」
顧青鳶咬重了「德才兼備」幾個字,顧寶瑜聽得出其中的奚落之意,她壓下火氣的道:「正賓需要長輩來當,我自然不會去做。倒是你,春姨娘乃奴籍出身,娘家怕是早沒什麼人了,你若好生與我說說,我倒可以勉為其難去我外祖家為你求個人來。」
顧青鳶慢悠悠的抿了口茶,「我記得顧府剛出事時,章家可是舉家搬回了老宅生怕受到牽連,難道如今又回京城了?」
顧寶瑜面色一紅,氣咻咻的道:「那時恰逢我外祖父身體不好,家裡才搬走隨他老人家養病的,才不像你說得那樣!」
顧青鳶但笑不語,只唇角間的諷刺笑意看得顧寶瑜難受得緊。
「有勞顧側妃惦記著了,我家鄉君的正賓已經定好了,是安國公夫人和二夫人呢!」翠紅開口打臉,「便是再定人選也該身份匹配,否則豈不下了兩位夫人的面子?」
什麼狗屁章家,別想過來碰鄉君的瓷!
「什麼?安國公夫人也要給你做正賓!」
安國公府何等尊貴,便是以前的顧家那都壓根攀附不上,如今竟願屈尊給她一個小庶女做正賓!
明明她當初及笄時也只求到了吏部尚書的夫人。
顧寶瑜如坐針氈,心裡被妒火灼燒得越發刺痛,她努力挺直脊背,似乎這樣就能維持她最後的尊嚴,「那我來給你做贊者。」
不是商量,而是居高臨下的通知。
贊者一般由好友或姐妹來做,換作以前顧青鳶壓根就不敢來煩動自己,如今她也算給顧青鳶長了臉面。
顧青鳶沒拒絕,摩挲著杯身幽幽道:「大姐姐想做贊者也不是不行,那你得告訴我琉璃究竟是怎麼死的?」
「你……你好端端怎麼又提起那事了?琉璃的家人都不追究了,你還緊咬不放做什麼。」一聽此事顧寶瑜就有些焦躁,「再者說我做贊者是為了給你張臉面,你倒要求起我來了!」
她本就是背著侯爺出來的,偏生顧青鳶還哪壺不開提哪壺。
「可我不需要別人給我顏面,你若不願說那便請回吧。」顧青鳶端茶送客,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
可顧寶瑜不願錯過這個結識一眾權貴的機會,如今蔣蓉被解了禁足又懷了身孕,反觀她這個側妃越發沒有存在感了。
再這樣下去,京中豈不只知顧青鳶,無人曉她顧寶瑜!
她轉了轉眼珠,開口道:「其實我本是不願說的,但你既這般堅持我便告訴你吧。琉璃……是蔣蓉殺的!」
既然顧青鳶想知道,那就讓她去恨蔣蓉,兩人斗得兩敗俱傷才好!
「你是怎麼知道的?」顧青鳶輕飄飄的問道。
顧寶瑜故作高深莫測,「那你別管,總之我有自己的手段。」
顧青鳶卻呵笑出聲,「大姐姐就算想借刀殺人,好歹用些高明的手段。你既說是蔣蓉殺了琉璃,便將前因後果盡數講給我聽。」
顧寶瑜忍無可忍拍案而起,「顧青鳶,你到底有完沒完了!問我的是你,如今我告訴你了,你還像審犯人一樣盤問我,你到底想怎麼樣?」
顧青鳶抬眼幽幽看她,啟唇冷聲一字一頓道:「我想知道琉璃的死是否與永平侯有關!」
顧寶瑜霎時間臉色一變,瞳孔猛地緊縮起來。
她的氣焰也隨之消散,不再去看顧青鳶的眼,只色厲內荏的道:「你還真能胡說八道,區區一個小丫鬟如何就與侯爺扯上關係了?」
「若與永平侯無關,那他便是在幫你遮掩了!顧寶瑜,你還真是厲害,竟能勞動永平侯大架!」顧青鳶忽然語調上揚,將顧寶瑜嚇得一個激靈。
這句試探刺激到了她敏感的神經,「顧青鳶,你休要信口雌黃!我沒殺琉璃,你愛信不信!」
顧寶瑜憤然起身拂袖而去。
幾人看著她的背影,白霜問道:「鄉君有什麼發現嗎?」
顧青鳶冷眸幽幽,語氣篤定,「此事一定有永平侯的手筆在。」
方才她故意試探,顧寶瑜顯然在為自己辯解時更為理直氣壯,反而當她問及永平侯時躲躲閃閃。
只她也想不明白,琉璃如何會招惹到永平侯。
莫非是無意間撞見了什麼秘密?
「王爺已經在侯府安插了眼線,若有什麼風聲一定會告知鄉君的。」
顧青鳶點點頭,她沒有拒絕容錦的幫助。
她要的是還琉璃一個公道,自不會矯情的說什麼只能由她親手為琉璃報仇云云。
即便對方是永平侯,若真是他害死了琉璃,她也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
忙碌數日,轉眼便到了九月初七,顧青鳶的生辰之日。
鏡中的少女即便只穿著素色的采衣依舊光彩奪目,滿頭青絲披散於肩,如水墨暈染出畫作雅致秀麗。
顧青鳶看著鏡中的自己,上一世她未活至及笄便被連累至死,這一世終於彌補了她的殘缺。
「鄉君,我們該出去了。」
顧青鳶點點頭,腳踩采履一步一步在眾人的注視下緩緩而來。
公主府中高朋滿座,所有收了請帖的人無一例外前來赴宴。
看著亭亭玉立灼灼其華的少女,眾人只覺難以想像這般美麗貴氣的少女曾經淪為奴籍,便是男子都承受不住的打擊變故,她卻能在逆境之中盛綻。
「不想青鳶竟然如此美麗,當時我竟以為她只是個相貌平平的小丫頭,還是二哥你慧眼識珠。」祁安忍不住再次感嘆。
容錦未理會他,只目不轉睛的望著被眾人圍在中心的少女。
雖至秋日但園中鮮花似錦,都是他一早便命花匠精心培育的,為的便是今日給她添彩。
因為喜歡,所以希望她被萬人簇擁,希望她人生錦繡。
博她一笑,便勝過世間萬千,他做什麼都是值得的。
因顧家人至今未回,是以便由永樂長公主這個義母以主人家的身份致辭,「愛女青鳶及笄禮始,青鳶入場拜見眾位賓友。」
顧青鳶行至場中,對觀禮賓客行揖禮,而後面向正西跪坐。
朝華公主美滋滋給顧青鳶梳發,贊者這個活還是她從蘇晚晚手裡硬搶下來的,但對此她沒有一點心理負擔。
畢竟她想出宮一趟不容易,這個理由正正好好。
她雖目的不單純,但態度卻很認真,為了不搶顧青鳶的風頭今日特意穿了一條低調素氣的衣裙,給顧青鳶梳發時也一絲不苟。
梳發之後便是正賓為其初加,安國公夫人經上次事後對顧青鳶是越來越喜歡,若非知曉顧青鳶與容錦情投意合,她甚至都想留顧青鳶做自家兒媳。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安國公夫人高聲吟唱,為顧青鳶加笄。
而後便是二加、三加,直至顧青鳶身著一襲華服大袖衫而出,曳地的裙擺上繡著繁複的牡丹花,金線滾邊熠熠生輝。
烏黑的長髮挽成芙蓉歸雲髻,發束五彩寶石的蝶花金冠,額前一抹流蘇墜著拇指大小的紅寶石,當真華貴無極絕色傾城。
永樂長公主挑了挑眉,怪不得容錦那小子不讓她準備衣衫髮飾,倒是有些品味。
想到顧青鳶剛到公主府時瘦得跟貓兒似的,如今出落得這般美麗動人,不禁有種當真養了女兒的感覺。
眾人都看得出永樂長公主今日很高興,她們自也不會擾她雅興,漂亮話說得天花亂墜。
顧寶瑜坐在角落裡發霉,顧青鳶雖沒請她但她還是忍不住央求永平侯夫人帶她一道來了。
永平侯夫人希望她能和顧青鳶維繫姐妹親情,便應了下來,只一再警告她不許找顧青鳶的晦氣,否則回頭要她好看。
顧寶瑜心裡不屑,端著架子給誰看,明明侯爺嫌她年老色衰連同床共枕都不願。
若她未尋曹玉而是先跟了侯爺,這侯夫人的位置說不定都要動一動。
顧寶瑜今日特意穿上了自己最華麗的衣衫,卻也在顧青鳶的光芒之下黯然失色,甚至連與各家女眷的攀談之心都沒有了。
因為她委實輸得太慘了。
視線掃到一旁笑呵呵的顧寶釵,顧寶瑜沒好氣的走過去打落她手裡的點心。
「你有病吧!」顧寶釵杏眸怒睜瞪著她。
「吃吃吃,就知道吃,父親母親至今未回你倒是一點不急!」顧寶瑜又擺出了長姐架子。
顧寶釵可不慣著她,「你有完沒完了!只許你在侯府錦衣玉食,我吃個點心都是錯了?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句話,煩不煩啊!你那麼能耐怎麼不把父親母親趕緊接回來?」
「你……」
「你什麼你!我早就和你說過,既當初你將我趕出侯府就別再和我端長姐的架子,先前讓你給爹娘他們拿銀子你不肯,現在裝模作樣給誰看!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什麼,你就是嫉妒二姐姐,不然今日你穿的這般花枝招展的做什麼!」
顧寶釵的聲音不算小,周圍的夫人小姐都聽得清清楚楚,察覺到眾人奚落鄙夷的視線顧寶瑜只覺面上火辣辣的,氣惱得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
「顧寶釵,你等父親母親回來,定要你好看!」顧寶瑜碰了一鼻子灰,氣咻咻的走了。
顧寶釵翻了一個白眼,對身旁的顧念芝道:「別理她,咱們吃咱們的,公主府的點心真好吃。」
顧念芝望她一眼,便抬頭看向眾星捧月的顧青鳶,既為她高興又不禁心生羨慕,同為庶女但二姐卻過得如此滋潤,如今兩人之間仿佛隔絕著銀河那般遙遠。
不知待父親嫡母他們回來,自己又會是何等境遇。
兩人一直等到宴席散去才離開,顧青鳶吩咐車夫將她們護送回家。
顧青鳶對她們還是一如既往的和善照顧,只不過顧念芝能感覺到那一絲無法消融的疏離。
她心事重重回到住所呆呆的在床邊枯坐一夜,次日便染了風寒。
顧青鳶命人給她送了藥,顧寶釵又照顧了她好幾日才有好轉。
這日顧念芝正坐在屋內寫字,便見顧寶釵興奮的自外面跑進來,「三姐姐,好消息!」
這幾日相處兩人的感情越發親厚了,她溫聲笑道:「多大的人了還這般毛躁,當心跑摔了。」
顧寶釵卻難掩眉宇間的笑意,拉著顧念芝道:「父親母親回來了,我們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