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零八章 誰記,北渝王常小棠

  司州,裕鎮。

  呼嘯的風雪之下,近五萬的北渝殘師,正窩在鎮子裡,拾著枯柴生起篝火。許多士卒的臉龐上,滿是哀頓之色。

  更有思鄉者,不時會伏頭悲哭。

  「抬起頭!」常霄按著刀,沉步走過小鎮,不斷鼓舞著士氣。直至現在,他還尚有念想,只要大軍還在,明年開春後渝州祖地又起援軍,說不得還能反攻西蜀的。

  「不許劈屋!莫忘了,我等還要窩冬!」常霄冷著聲音,環顧著周圍士卒。

  「主公英明神武,定會帶我們殺出去的。」

  只可惜連番大敗,在常霄面前的諸多北渝將士,已經無力附聲。

  「該死。」常霄揚起馬鞭,剛要整頓軍紀——

  「常將軍,常將軍,蜀使來了!」這時,一個跑來斥候的聲音,讓常霄的馬鞭頓在半空。

  他驀然大怒,幾無猶豫,一下子抽出了刀。

  「這些蜀賊,莫不是來勸降?」

  「常將軍,兩國交戰——」

  「和蜀賊子講什麼道理?」新仇舊恨,再加上北渝大軍被逼到這份上,常霄的心裡早憋著一股氣。

  他提著刀,便要往鎮門走。

  「霄叔。」破敗的鎮口上,立在瓦頂的常四郎,淡淡吐出二字,卻讓常霄整個人一頓,迅速回了刀。

  「主公,蜀人著實可恨……」

  「霄叔且去休息,本王自有主張。」常四郎嘆著氣。實際上,從敗走開始,他已經隱約能猜到,小東家會派人過來。

  「主公要見麼?」付延凍得直哆嗦,在旁小聲問了一句。

  「不見,我北渝尚有機會。」常四郎聲音冷靜,「傳令下去,立即將蜀使攆走。」

  「主公啊——」

  付延剛要勸,卻不曾想,聽見常四郎的這二字,不管是常霄,還是全豹,抑或是附近的士卒,都一下子振奮起來。

  無人發現,在常四郎的身後,一個親衛沉默轉過了身。

  在崖關上。

  徐牧眼前遠望,等待著使臣的消息。上次見常四郎,已經是數年前的事情,那時候常老四便說,「兩人若再見,除非是弔喪之時」。

  徐牧呼了口氣。

  亂世像汪洋之海,而他和常老四,都被後方的浪頭,推得不斷往前,然後相撞。

  認真來說,在他的心底,終歸藏著一份情誼。

  他只希望,打到這種份上,亂世收尾之時,常老四能有一個好的結局。他並不想舉刀屠友。

  「主公。」

  聽見聲音,徐牧回過頭,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陳忠已經推著東方敬,緩緩而來。

  「怎的?」

  「狗福復攻打下皇門關後,夜梟的情報,也能暢通無阻傳到崖關了。此一份,是六俠來的密信。信里說,他帶著黃道春,在征北李將的配合下,已經攪混了整個塞北草原的局勢。」

  「郝連戰如何?」徐牧凝聲發問。他最擔心的,還是這位草原狼王。要知道,當初常勝布下天羅地網,尚且讓他逃了去。再者說,在中原里還是諸如米道這樣的禍害,願意為其效命,賣國求榮。

  「並無意外,在收攏狄人族和沙戎族的軍勢……但我覺得,或有其他的勢力,會加入草原狼王的大軍。」

  「伯烈何出此言。」

  「凌蘇。」東方敬沉思了番開口,「不依附沙戎王,那凌蘇只有一個可能,他的背後有人。」

  凌蘇沒死,是夜梟查出來的。只可惜,並不知確切的藏身地。

  聽著東方敬的分析,徐牧的心頭,一時間又沉了下來。按著他的意思,塞北草原肯定要討伐的。若不然,哪怕以後定了中原立了新朝,亦要陷入外族危機。

  當然,如這些東西,是要在中原稱雄之後,方會付諸。

  「伯烈,我西蜀打了幾年。」

  旁邊的東方敬怔了怔,沒想到徐牧會突然這般。

  「算下來的話,該有七八年了。」東方敬也目光閃動,不知覺間,他和他的主公,已經走到了這裡。天下古都長陽,已經近在咫尺了。

  「第一次見伯烈,是在蜀州的富陽郡。那會伯烈留著淡須,才一轉眼,伯烈的羊須,已經蓄得這般長了。還有陳忠將軍,那會也尚是一個血氣方剛的蜀州名將,瞧著瞧著,鬢角都生些許白髮了。」

  「主公,我才三十八呢。」陳忠笑道。

  「若非是戰事不可延誤,說不得,本王要與你同回成都的。」徐牧嘆著氣。常老四不表態,他便不敢離開崖關。

  都走了這一步,絕下來決不能出任何的紕漏。

  「我西蜀大業,步步維艱,卻還是穩住了,如今只差一步之遙。」

  入蜀打二王,戰涼州董文,滅妖后,再到東陵左師仁,如今又和常四郎中原決戰。

  一步步地走來,並非是誇大,其中若是走錯了一步,以西蜀的底蘊來說,幾乎是九死一生。

  「伯烈,我想通了一件事情。」

  東方敬笑了笑,並未相問,而是點了點頭,示意已經知道。

  「主公萬分小心。」

  「自然。」

  ……

  踏踏。

  在裕鎮的一間木屋裡,有一心腹親衛,沉默地走了進來,相看左右後,將一封密信,遞給了面前的常四郎。

  「狗東西,又來這套。」常四郎語氣不滿。走回來的心腹親衛,只以為做錯了事情,急忙跪倒在地。

  「作甚,沒說你。」常四郎有些無奈。他搓開密信看了幾眼,又一下子扔到了火堆里。

  「老子才不見,當初都說好了。」

  側過頭,常四郎看著屋外的北渝士卒,許多人像失了魂一般,趔趄在鎮中行走。

  他不知該如何。昨日入夢,老仲德和常勝二人,齊齊站在了他面前,勸著他逐鹿天下,勸著他位登九五。

  常四郎垂下了頭。

  他只覺得,自個便像面前的篝火堆,燒得再旺,再火紅,終歸會化作一捧炭粒,再無人記得。

  「狗曰的,我怎的如此矯情,像個剛迎客的小花娘一般。」看著看著,常四郎驀然起身,一腳將火堆踢翻。

  在親衛的錯愕中,他抓了長槍,似是為了發泄一般,一下子掠入寒風中,開始了雪中舞槍。

  「誰記,北渝王常小棠!」

  槍聲挑破風雪,在亂世的冰天雪地中,虎虎生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