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八十章 人生二三知己

  坐在忠義廟裡,常四郎揉了揉眼裡的沙子。隨即又抬起頭,靜靜看著面前的忠義金身。

  忙活了大半個時辰,終歸是將整個金身,抹得一塵不染。

  「先前便和你講,莫要太過迂腐。你瞧著你,才三十來歲,便去了黃泉,留下老子我啊,連個講話的人都無了。還有那小東家入了蜀,也與我慢慢不相熟。」

  「你要是個不愛操心的人,該是多好。」

  常四郎仰起頭,臉龐越發地孤獨。

  正在這時,廟門外隱約有人影晃動,估摸著是要推門。

  「常威,你狗曰的這麼——」

  常四郎停了聲音,約莫發現不對,若是他的常威小子,肯定要嚷嚷兩句「少爺」的。

  常四郎皺了皺眉,顯得有些煩躁,一隻手按在了梨花槍上。他現在最不喜的,便是有人入廟打攪,打攪他和老友的敘舊。

  廟外,郝連戰遮著麻面,只露出一雙清冷的眼睛。他垂下手,緩緩脫了劍鞘,隔門冷笑。

  「北渝王,我家主公徐牧,派我來取你性命——」

  鐺。

  話還沒說完,一桿亮銀木梨花槍,便驀然穿門而出。隱約之間,還帶著刺耳的破空聲。

  「怎——」

  郝連戰面色大驚,迅速勾手出劍,一劍一鞘便當雙持,電光火石之間,死死夾住了穿出的梨花槍。

  「吼!」

  霸烈的力道,震得他虎口發麻,一張臉龐可是驚得煞白。這才剛到門口,還未出手,便迎來了這麼一擊。早知曉如此,便該潛窗而入,伺機刺殺了。

  「北渝王——」

  只在眨眼,郝連戰的人影,即便夾著梨花槍,依然被串得往後飛去。

  四周圍間,在百姓的驚呼

  中,迅速想起了巡邏營軍的腳步聲。

  ……

  常四郎揉了揉鼻子,沉默起了身。

  這麼些年,作為北渝的王……認真算來,這是第一次有人,敢面照面地刺殺。先前還好,大多是茶湯下毒,花娘藏匕。

  「你瞧著,你便瞧著,不管怎樣的路,終歸有人不喜歡的。」常四郎抬頭,看了看面前的金身,臉龐之間,有遮不住的寂寥。

  金身不動。

  卻在這時,二三扇的廟窗,一下子被風吹得晃搖不停。

  原本神色沉默的常四郎,在見著這一幕後,整個人忽然放聲大笑,隱隱帶著破腔之聲。

  笑罷,他再度轉身,沉步往外走去。

  ……

  「不巧受了些傷。」回到謝府,郝連戰撕掉麻面,滿臉都是發白。

  趕過來的謝昶,一張臉成了豬肝色。在郝連戰出去的時候,他便一直擔心,不曾想真是惹禍上頭了。

  「大王……回來之時,可有尾巴。你也知,這裡可是長陽,我謝家——」

  「閉個嘴。」郝連戰沉住聲音,「本大王做事,自然是有條不紊的。」

  有條不紊?你瞧著你自個,都快被常小棠打爛了。

  謝昶面露無語。

  當然,關於這些話,他可不敢挑明了說。

  在旁的朝圖,轉了轉眼睛後,急忙開口安慰,「王,不若我等先離開長陽。」

  郝連戰一臉不甘,但在咬了咬牙後,終歸點了頭。

  想刺殺北渝王,挑起西蜀北渝戰事的計劃,估摸著要泡湯了。誰能想到,在西蜀有頭不講道理的老虎,在北渝,那位北渝王同樣不講道理。

  要知道,他郝連戰在草原上,可是敢獨斗群狼的人。好傢夥,一槍就串飛了。

  「謝昶,記著我的話,留著長陽里,多用些手段,以最快的時間,挑起北渝西蜀的戰爭。若如此,本王會記你大功,日後封侯拜相,亦不在話下。」

  「大王放心……」謝昶呼了口氣。留著這草原王在府邸,終歸是件禍事,還好,馬上就要離開了。

  正當謝昶想著,要開口安慰兩句,卻在這時,一名謝家的家將,火急火燎跑了過來。

  「主子,大王……北渝王已經讓人鎖城了。」

  「什麼!」謝昶差些跳腳,又忍不住喊出來,「我先前就說,莫要、莫要打草驚蛇,莫要打草驚蛇啊!」

  「收聲啊!」郝連戰咬牙。心底已經極為不爽,現如今,面前的謝昶又在上躥下跳。

  「王……若是長陽鎖城,我等便出不去了。」

  「莫急。」郝連戰抬頭,「我向來有信心,北渝王既鎖城,便乾脆留下。你們中原有句話,叫既來之則安之,事情不大。說不得留在這裡,還能籌謀一番挑動戰爭的事情。」

  朝圖和謝昶對視一眼,兩人的神色都變得極為無奈。

  「這一回,是我大意了。」郝連戰的聲音里,終歸帶著不甘。不管西蜀還是北渝,他好似,一個都惹不起。

  ……

  「我曰你母,誰要殺我家少爺!」騎在馬上,常威滿臉都是火大。不過買酒的功夫,自家少爺又被人盯上了。

  當然,有人說是西蜀的刺殺,他自然不信的。西蜀的那位小東家,不似個奸人。

  跟在常威身後,三千人的虎威營同樣滿是怒色,開始沿途搜查可疑人等。

  「常小將軍,我懷疑是蜀人——」

  便在這時,好死不死的,隨軍的一個世家小將,開始隱晦開口。只可惜話沒說完,便被常威一巴掌甩下,整個人墜馬嚎啕。

  「你懂個卵,仗再怎麼打,小東家也不會刺殺少爺!再咧咧,我便把你撕了!」常威勒住韁繩,破口大罵。

  ……

  此時的常四郎立在皇宮外,屏退左右之後,才沉默地將手伸到懷裡,摸出了一封信。

  這封信,是在忠義廟的金身後,偶然發現的。更有可能,是有人故意藏在那裡,等著他發現。

  幾乎都不用猜,常四郎都知道是誰。他的這副爛脾氣,或許在早些時候,便被人摸透了。

  摳開火漆,常四郎並未立即打開信箋。而是將沾了酒水的手,在袍袖上蹭了好幾下,繼而才慢慢打開。

  如他所料,此信是故人所寫。

  只等看完,常四郎仰面朝天,沉默地吐出一口氣。

  他腦里有個想法,一直沒有對人講過。連常威也沒有。

  約莫是這樣的畫面,在青山綠水之間,他和小陶陶席地而坐,舉杯共飲,再然後,那位相熟的小東家,會端著酒壺,一邊扯著不東不西的雞毛,一邊笑著給他們兩個敬酒。

  小東家斟酒磨蹭的話,他便回頭先賞一個爆栗。

  ……

  若無戰爭……若無戰爭的話,人生有這二三知己,已無憾矣。

  【麻煩您動動手指,把本網站分享到Facebook臉書,這樣我們能堅持運營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