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炕上。
「付哥,你得想想辦法了,小虎頭一天到晚餓得哇哇哭,我這個當娘的心都要碎了,再弄不來糧食,咱們一家三口可能撐不過幾天了,這可怎麼辦啊?嗚嗚。」
好不容易得到休息機會的農婦縮在漢子身邊,一邊慈愛的拍打著睡熟的孩子,一邊壓著聲音,跟自家爺們說話。
「娟,你別擔心,我已經想到辦法了。」
乾瘦漢子疼惜的將媳婦摟過來,輕聲安慰。
「付哥,你找到糧食了,在哪,怎麼弄到的?」
女人一聽,眼睛都亮了。
半空,剛把下巴掛進繩套,準備在農家夫婦面前顯形的女鬼吃了一驚,下意識的頓在那裡。
眼下的螺綠村,有錢都換不來糧食,家家戶戶都面臨著飢餓危機。
大水斷了對外的道路,短時間內,沒法從外調運糧食進來。
一眾村人冒著遭遇山洪的危險,進山採摘野菜,但那玩意兒根本就填不飽肚子。
再說,周圍的野菜基本上被採光了,想要得到野菜,需要深入老山,一個不小心,就會死在山中回不來。
野生的菌子倒是遍地都是,但大多是有毒的,要是村人食用了,怕不是要集體升天?
女鬼本就出自於荒野老山,自然比誰都清楚。
一聽村漢對老婆說弄到糧食了,女鬼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就沒有立馬顯形嚇人,吊在那裡,豎著鬼耳朵,等待漢子的回答。
土炕上的漢子神色陰沉了一會兒,緩緩開口。
「娟,昨夜,我做了一件事,是我以往絕對做不出的事兒。
想我付士,父母給個『士』字做名,是想我成為一名勇士,但我卻做出了這等事,看來,這輩子做不成勇士了。」
「你做了什麼事?」
村婦條件反射的感到不安。
她脫離漢子懷抱,緩緩的半坐起來,靠著土牆,深夜中,借著窗口微光,盯著自家漢子。
村漢付士嘆了口氣,也跟著半坐起來。
他披上破衣衫,目光顯得呆滯,但內中藏著難言情緒。
婦人推了男人一下,追問著:「付哥,你做了什麼,快說啊。」
「昨夜南山山洪爆發,捲走了村里不少人;那時節,我不是守在村外池塘旁,想弄幾條魚填肚子嗎?
你也知道,大雨一下,河水暴漲,野魚都不見了蹤影,想要打上魚來,談何容易?
我這半個月,總共就弄到三條魚;
山中太危險了,野獸也被村人禍害的絕種了,這世道,唉……。」男人訴苦。
「付哥,你究竟想說什麼,別繞圈子。」
婦人愈發的不安。
隱身於暗中的我和女鬼,耳朵都豎的高高的,好奇心被勾動到最大。
「池塘突然漲水,我意識到不妙,急急的往高處跑,但那一霎,眼尖的看到,水浪中有兩個人在翻滾。
我沒多想,一手一個地將人拎出來,一看,一男一女,竟然是兩個五六歲的孩子!
仔細辨認,是住在南山腳下劉老三家的兩個娃,被水衝到池塘這邊來了。」
「他倆都被水嗆的昏迷了,我本想救人,卻忽然想到,咱家斷糧三天了,再這麼繼續下去,你和孩子都得餓死。
而這兩個小孩,命中注定死在水中。
如果,他們死了的話,剛斷氣,不變質,比那魚兒都要新鮮,那麼……。」
「所以,我猶豫著,沒有第一時間去救人,兩個孩子挺了一會兒,臉色白的嚇人,後來,他們就咽氣了。
瞅著四下沒人,我就將這兩個『意外收穫的獵物』給拖回來了,藏在咱家後院的地窖中。
琢磨著,省著點『用』,能支撐咱家渡過一月、半月的,到時候,水退了,咱們就能活下去了……。」
漢子說到這裡,眼睛通紅,但態度堅決。
我在旁聽著,心頭涌動滔天巨浪,隨即,頭皮發炸,目眥欲裂!
村夫說的很是隱晦,沒有直白的說什麼,但其內藏著的恐怖心思,簡直是魔鬼在世。
上吊的女鬼似乎被所見所聞嚇到了,她害怕的用爪子捂住自家的心口,鬼眼瞪大,不敢相信耳之所聽。
劉老三家的兩個娃娃,在村漢付士的眼中,變成了延續自家生命的『消耗品』。
這恐怖的一幕,衝擊著我的三觀,眼前一陣陣的發黑。
此事帶來的衝擊力之大,非親臨其境者,無法明白有多恐怖。
先前,在我眼中還算是個人的村夫付士,此刻,堪比洪水猛獸。
他沒有親手殺人,但是,見死不救,還心存此等滅絕人性的惡念,和殺人有什麼區別?
聽他那話就明白了,兩個孩子雖然嗆水昏迷了,但村人付士,完全有能力救人,他之所以不救人,是因為,他想讓自家孩子和媳婦活下去。
自私自利的心理作祟,讓其忘了自己是個人。
他蛻變成了魔鬼,無論如何辯解,這一點不會變。
啪!
一個清脆的耳光打在漢子的臉上。
村婦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家的爺們,一耳光之後,她的精神趨於崩潰,用兩隻手捂住臉,縮在破爛被子中,嗚嗚的哭泣。
但壓制著音量,擔心嚇哭孩子。
付士根本沒在意這一耳光,他紅著眼睛,低吼著:「娟,你打我又能改變什麼?難道,你想餓死咱們的兒子?
這時節,不想辦法就得全家死絕。」
「昨天,我去大善人朱師構和村長家借糧了。
你猜人家的管家怎麼說?說是,地主家也沒有餘糧,自家人都快餓死了。
這是假話!他們暗地裡都藏著糧食,但不肯借給我。
原因是,咱們沒有田。」
「我聽說,有田的人家,可以在朱師構和村長那裡,用田地換取活命糧食。
這兩個對外號稱大善人的雜碎,聯合一處,就是要占據村子的所有土地,他們,心腸黑的像是碳一樣。
要不是打不過護院,我真想和他們拼了!」
「但一想到我死之後,你們娘倆只有死路一條,我就忍住了。
你說,我還能有什麼轍呢?做下這缺德事兒,我知道自己死後會下地獄的,但為了你們娘倆能活下去,我豁出去了!」
漢子說的慷慨激昂,宛似做了多么正確的事兒一般。
「你是魔鬼,你不是人!」村婦挪開手,震驚莫名的盯著發癲的丈夫。
「少廢話,你就說你要不要活下去吧?要不,抱著兒子,咱們一家三口都跳河去死,還落得個乾淨痛快,你選吧!」
付士持續低吼著,精神狀態很是不對勁兒,像是真的產生了精神病一般。
他這一天飽受煎熬的,此刻,算是發作出來了。
「不,不,小虎頭不能死,不能死。
我兒子得活下去。但我受不這個事兒,受不了啊。」
婦人精神深受刺激,一想到後院地窖中藏著兩個村人家小孩的屍首,她就控制不住的顫慄。
啪!
一個大嘴巴砸在她的臉上,將她打的一愣,趨於崩潰的心智也回歸了。
「娟,閉嘴,你聽好了,這事兒不能張揚……,我的兒子,必須活下去,明白不?」
付士的語聲嚴肅至極。
婦人無力地窩在那裡,半晌後,沉重的點頭。
為了小虎頭能活下去,兩個人決定不再做人了。
從今夜起,他們做鬼!
自古以來,在各類民間傳說中,只有妖魔鬼怪才將人當做獵物對待。
如,西遊中,妖魔們最喜歡抓那取經的和尚。
這是雷池!
越雷池一步者,就不再是人,會被劃歸到妖魔鬼怪一欄之中。
在我眼中,付士的頭上,已經被標記了一個大紅叉子。
只不過,現在不是索命之時。
農婦沒有見死不救,她罪不至死,但最終向付士妥協了,為此,也要受罰。
土炕上方的女鬼,完全失去了顯形嚇人的興致。
她悄無聲息的收了上吊繩索,向著後院飄去,目標正是那藏屍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