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意宋怯和王類莫要出聲,然後,我們三個提氣輕身、隱形匿蹤的接近過去。
想看看,井四院化身的農婦,大晚上的,在南山爆發過泥石流之後趕到墳圈子中,這是在幹嗎呢?
好生古怪的說。
身份被改成農婦的井四院,察覺不到我們三個的接近。
婦人跪在泥濘草地中,不顧衣裙沾染草綠和泥水,正低聲啜泣呢。
哭的如怨如艾、肝腸寸斷。
「娘,兒媳來看您了。」
轉到農婦背後,才看清楚,殘破墓碑上寫著『井游靜之墓』,是繁體字,簡陋、淒涼。
看意思,婦人死去的婆婆名為井游靜,這是有什麼委屈了,夜間來此祭拜婆婆,陳述一下生活的苦痛?
很是不合情理,先不說哪有人於夜色降臨後進山拜墳的?咱只說墓碑上篆刻了死去的某村婦的姓名,就很是詭異。
不是說,此地乃是民國期間的螺綠村嗎?
我沒記錯的話,那時候的農村,還被傳統老觀念支配著,即便是守寡多年的婦人死了,立起來的墓碑上,也會篆刻著『某某氏』。
前一個是夫家姓氏,然後疊加自己的姓,再加個氏字,疊起來就是某某氏了。
已婚女子去世後,在舊時,於墓碑上大都是有姓無名的。也有個說法,女眷閨名對外男需保密。
總之,很少有農婦自己的真名顯現在外的。
這是愚昧落後的標誌之一,和現代社會的多樣選擇有很大不同。
「那問題來了,這個井游靜,為何能在死後標記自家的全名呢?
難道,她對螺綠村有什麼特殊貢獻,所以,她婆家也好,娘家也罷,特例此女死後可以使用自身的全名?」
我腦子中都是狐疑。
忽然想起來:「這地是鬼靈噩夢,那設定方面還不是隨心所欲?根本不用參照先現實世界的規矩。」
暗笑自己著相了,不知不覺的鑽了牛角尖。
可不能讓零眉之類的道友知道,不然,會被他們笑掉大牙的。
在鬼靈夢境中揪著貌似不合理的細微點去追究,這不是鑽牛角尖,什麼才是?
但也因為多想了些,所以,對墓碑上的名字記得很是牢靠。
井游靜這名字喊起來拗口,寫出來古怪,比較吸引人注意。
可能,這是噩夢製造者的某種惡趣味吧?
但隱隱的,還是覺著奇怪。
因為,王樹皮這類接地氣的農村名,才符合劇情。
井游靜這類名字,和沒有念過書的農村婦人很是不搭。
死去婦人的雙親,按理說也是沒文化的,如何能起出含義莫名的古怪名字呢?
搖搖頭,我只能歸結到噩夢邪術師的古怪性格上,要不然,無法解釋。
井四院化身的農婦哪曉得就這麼點功夫,我心頭轉過如此多奇怪的念頭。
她一邊哭泣,一邊述說著生活不易。
從去年被兵老爺搶走的口糧說起,一直說到今年最小的孩子發病去世,因沒錢買藥,孩童愣是病死了。
她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婆婆啊,兒媳真就要過不下去了,要不是幾個孩子還小,真想隨你而去,嗚嗚。」
婦人跪著,向前幾下,一頭磕在墳前。
我這才注意到,這座墳很是不同,離遠了看貌似很一般,但近了才看清,竟然使用的農村土磚壘成的。
外表落了一層泥土,暗夜中,這座土磚墳,帶來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感。
我開著陰陽眼呢,沒有看到鬼邪出現,那這股子詭異感,從何而來呢?
這問題剛升起在心頭,下一刻,現實給了我答案。
一個讓我無比震驚的答案。
「小宿,不要哭了,我這頭昏沉沉的,好像看到白無常了。
老婆子已經按照你的意思,住進了等死的墳,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現在,你遇到了難事,也罷,我老婆子就早死它幾天,省下最後幾日的口糧,提供幫助吧。
你將剩餘的磚頭塞上,用泥糊好縫隙,然後,帶著今日的吃食,回去吧。
小宿,你一定要把我的兩個孫子拉扯大。
井家,孫子輩就剩小四和小七了,其他的,都早早夭折了,井家不能亡,記住了。」
一把極度衰弱、無比蒼老、毫無生氣的聲音,突兀的從土磚墳中傳出。
沒有心理準備的我,身形一個踉蹌,滿心震驚!
要不是被宋怯化身的月知一把扶住,已經摔倒在地了。
「等死的墳?這裡面,有活人!一個歲數很大,至少六十歲以上的農村老嫗!」
再度打量土磚墳,發現墳頭壘的形似瓦罐。
腦中閃過一道光亮,一個埋在記憶中極為久遠的詞蹦上心頭。
瓦罐墳!
這是舊時代人神共憤的喪葬習俗之一。
在吃食用度極度不足的舊時農村,瓦罐墳盛極一時。
人的歲數達到六十歲之後,身體機能下降,疾病纏身,導致老人喪失了勞動力。
對正值青壯年的後人而言,沒有了勞動能力的老人是極大的負擔。
更有一種極端惡毒的說法。
說是,老人活的太久,會占據子孫後代的壽數!
假設,老人活到九十九,那麼,有可能占據了孫兒們三十九年的壽元。
不得不說,後面這段解釋,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雖然,完全是胡說八道。
因著這些貌似合理的緣由,一些喪心病狂的人,就開始了遺棄老人的卑劣行為。
其實,所有的理由,都是在為不孝之人遺棄老人去做鋪墊。
住進等死之地的老人,就在那瓦罐墳中,等待死亡的降臨。
他們養育的兒女即便多達五六位,老了之後,還是會被『孝子孝女們』親自背進瓦罐墳。
除非,身體素質超強,在舊時那缺衣少食的條件下,還能保持勞動力,對家裡有助力的,否則,被遺棄的機率極大。
所謂的孝子們,隔三岔五的送一頓飯,給荒野墳中等死的老人。
每一次送飯後,會在開著的墳口處添上一塊土磚。
待到完全封死墳口,老人也就臨近咽氣了。
我死死盯住眼前的瓦罐墳,發現,墳口剩下的空隙,最多再添五塊土磚,就能完全砌死了。
待在其內的老人,沒有了吃喝,空氣流通受阻,呼吸不暢,引發各類舊疾,估摸著,堅持不到兩三天,就會一命嗚呼!
井四院化身的、被墳中老嫗稱為『小宿』的農婦,之所以在這個時間點進山哭墳,不是為了別的,而是為了催促老人趕快赴死,她好能省下幾口吃喝,餵養孩子。
歸根結底,民國期的螺綠村,太窮了。
這是原罪,所有人性的惡,在貧窮的刺激下,變本加厲,肆無忌憚!
「棄養老人的只有小宿一家嗎?」
我轉眼四顧,入眼所見,一座座被泥土和野草覆蓋的瓦罐墳映入眼帘。
這地兒,全是瓦罐墳!
這裡並非螺綠村的祖墳所在,而是瓦罐墳場。
死在這裡的,都是被棄養的老人。
每一座墳頭前立著的墓碑上,都篆刻了那人的真名,不管男女。
想來,進入瓦罐墳等死的老人,可享受真名留世的優待。
通了,一切都通了。
一霎間,悲從心來。
然後,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看不到自己的臉,但我知道,我的眼睛必然是通紅的,像是惡鬼邪魔。
對我這麼個沒有生身父母可以盡孝、從小被養父拉扯長大的人來說,此事的刺激之大,難以想像。
若果,我有父母在世,那是多麼幸福?
我想盡孝,可養父都不見了,更別說親生父母了。
子欲養而親不在,這是何等悲慘之事?
而現在,遺棄老人,讓老人赴死的瓦罐墳,毫無預兆的出現眼前。
這幫子有父母,正常長大的人,竟然禽獸到這等地步,親手活葬父母?
兩相對比之下,我暴怒,狂怒!
螺綠村,在我的眼中印象大跌。
只要棄養過老人的人家,都該死,該被千刀萬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