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巧把我帶回家,上藥包紮處理過後,看眼我額頭上纏著的一圈藥布,收拾起藥匣子說了句,
「阿婆,還是你勸勸這頭犟驢吧,別想不開再一頭磕死自己。」
問米婆坐在炕邊抽著菸袋鍋,吐出口煙霧之後,緩緩說道:
「年輕人路長,要往前看,阿婆知道你不是擔不起事的孩子。」
我知道現在不是消沉的時候,打起精神看向問米婆,問道:「阿婆,那個人俑師是什麼人,我一定要為奶奶報仇!」
宋巧撇嘴搖搖頭,「阿婆說過,人俑師是活過來的血太歲,太歲頭上動不得土,就算那個人俑師真的來了,你也殺不了她。」
我攥起的拳頭狠砸在桌上,「去它什麼太歲,就算天王老子,害死我奶奶,豁出命我也要跟它拼了!」
問米婆平靜說道:「長生,現在對你來說重要的不是報仇,你的命辮兒已經斷去了大半,會讓你的陽氣不斷下沉衰弱,陰氣聚頂。」
「只有在一個月里,吸收足夠的陰人力量來蓄陰人發,也是給你自己續陽氣,陰陽調和,才能固本培元。」
我面露驚詫,問道:「阿婆,要是不蓄髮,我會怎麼樣?」
問米婆神情凝重,嘆息道,「用不上半個月,長生就會陽氣散盡,隨著陰人發凋零,徹底變成了行屍走肉,茹毛飲血的活陰人。」
宋巧震驚道:「那不就是變成怪物了……,所以阿婆你才說他是命懸一辮。」
我雙拳僅僅握起,在沒有給奶奶報仇前,我怎麼可能變成和人俑師一類的鬼東西!
我強鎮定下來,追問道:「阿婆,我等不了那麼久,有沒有什麼辦法,讓我儘快能吸收足夠的陰人力量?」
問米婆一字一句道:「禁忌之處容易起煞,也是能汲取大量陰人力量的時候,不過這個方法過於冒險,有些事情,急不得的。」
禁忌之處嗎……
我沉默,將問米婆的話已經記進心裡。
就在這時,突然院外一些人倉促的跑過,全都往一個方向跑,有人喊道「趕緊來人,海子娘上吊了!」
我立刻起身,宋巧也跟著站起,「走,過去看看怎麼回事。」
我跟宋巧急忙趕到海子家,院裡已經聚集了很多人,海子娘的屍身已經被包裹起來,還停放在地上,海子跪在旁邊,深埋著頭。
我和宋巧走上前去,我一手搭在海子的肩膀上,沉默沒有說話。
我最能理解海子,我剛沒了奶奶,他沒了娘,這時候說什麼安慰的話都沒有用。
這時忽的一陣陰涼的風拂過,裹著海子娘的屍布被掀開了一角,立刻露出海子娘黑紫的一張臉。
海子娘沒有頭髮,可頭皮上全是血糊糊的刮痕,有癒合的傷口,還有新添的血口氣,眼睛還瞪著,眼珠上翻,舌頭伸得老長,脖子上一道勒痕,那模樣乍然看去立刻嚇人一跳。
宋巧捂著嘴低呼了聲,周圍人沒說話但也都是驚嚇的往後退了退。
人群里有人小聲嘀咕著:「咋回事,剛剛包進去時候是閉著眼睛,怎麼又睜開了?」
「哎,海子娘生前就能折騰,這死了也恐怕不安生啊。」
我上前幫著撫過海子娘的眼睛闔上,重新蓋好裹屍布。
一旁海子低聲抽泣,肩膀微微抖動著,「我,以後再也沒有娘了。」
之後,在村里人叔叔嬸子幫忙下,很快在院裡搭起了靈棚,我奶奶和海子娘喪事放在一起辦了,海子娘屍身整理好斂棺,我奶奶的棺材裡則放了身衣服代替屍身。
在農村辦喪事有一種風俗,就是人死後入棺停放在靈棚里,蓋棺材蓋子前,親戚朋友都要上前見死者最後一面,這叫剎棺。
而且上前剎棺的人都要神情凝重痛苦,或者是哭嚎上幾聲,以此算是慰藉死者。
可要是在剎棺時表現出開心,或者是歡聲笑語,就犯了喪事的忌諱,會被死者挑臉色,更嚴重的後果就是被陰人纏上。
畢竟是鄉親,村里人自覺排隊上前圍棺材繞一圈,神色哀思悼念,我跟海子都跪在旁邊,謝悼念者。
可這時,傳來了不合時宜的噗嗤噗嗤的笑聲。
我轉頭看去,原來是村里年輕的小痞子二毛和鎖頭,兩個人捅捅鼓鼓的圍著棺材轉一圈時都往棺材裡看眼,回來時又是一陣哧哧的低笑。
「你剛才看見沒,海子娘整個兒一個大光頭,跟個沒毛的葫蘆似的。」二毛手上比劃著名壞笑。
鎖頭也像漏氣一樣哼哧笑,「他娘是神精病,連墳頭土都吃,第一個被鬼剃頭,說不定就她招來的東西……」
宋巧氣憤道:「你們兩個有完沒完,不願意待就滾!」
二毛沖宋巧比劃了個中指,「關你鳥事。」
我沉聲道:「死者為大,你們在這嬉皮笑臉不厚道吧,既然沒有那份心,祭拜完就走吧。」
鎖頭陰陽怪氣道:「還死者為大,陳長生,你奶奶還不如那個神經病呢,到死連個渣都不剩……」
我握拳起身,而這時海子先我一步衝上前,蓄力一拳頭揮了過去,鎖頭臉上結結實實的挨了一下子,整個人騰空飛出去,撲通拍在了地上。
鎖頭一抹嘴滿口的血,吐出了兩顆門牙。
二毛眼神一厲,抓起旁邊凳子就奔著海子後腦勺砸去,我上前一伸手抓住凳子腿,同時一腳狠踹出。
一腳踹二毛肚子上,他噴出一口酸水,就滾到了鎖頭旁邊。
「滾!」我一揚手,凳子砸在了兩人旁邊。
「你們等著!」二毛捂著肚子還耍狠,拽起鎖頭,在周圍人呵斥中灰溜溜的趕緊跑走了。
雖然打跑了這兩個無賴,我余怒未消,可這時也明顯感覺到身體異常的悸動,雙手止不住的微微顫動。
就好在我情緒要失控時,身體裡有一隻野獸也在躁動著要衝出牢籠,有那麼一瞬間,我想要扭斷二毛和鎖頭的脖子!
身後,宋巧正眼神古怪的一直盯著我。
到了夜裡,只剩下我跟海子,宋巧三人守靈,宋巧執意留下,大概覺得這樣做,會讓失去親人的我倆都心裡好受些。
這時候海子也才說起他娘突然上吊的原因。
「我娘雖然精神不好,可喜歡乾淨,每天把自己收拾的板板正正,也最在意打理她的頭髮。」
「可從鬼剃頭的事情之後,我娘的病就嚴重了,總是抓撓自己頭上,半夜還坐在鏡子前,用木梳刮著頭皮,我怎麼勸說她也不聽,只能在她犯病時候把她用繩子捆了。」
海子哽咽道:「我怎麼也沒想到,她會自己解開了繩子,就是用那根繩子吊死在了房樑上,我沒辦法原諒自己,是我給了我娘上吊繩!」
我安慰道:「怎麼可能是你的錯,你一直已經很努力在照顧你娘了。」
宋巧氣道:「是男人就別哼哼唧唧的,海子娘以後不用再受罪了,你有啥想不開的。」
海子沒有說話,抬手抹了抹眼睛,這時聽到靈棚外傳來了幾聲貓叫聲,海子便起身出去轟。
等海子走開,宋巧才開口低聲道:
「停靈的時候最怕貓過頭,否則容易詐屍,長生,阿婆說的禁忌,也包括起屍,海子娘死的這麼凶,起屍的時候陰氣也一定最重。」
我明白宋巧的意思,堅決搖頭回道:「海子是我兄弟,我就算再需要陰人力量,也不會折騰海子娘,我的事我自己會想辦法。」
宋巧轉頭嘀咕,「還能有什麼辦法,別忘了你可只有半個月時間。」
就這樣,守到了後半夜,外頭起風了,夜風吹得靈棚刷刷作響。
我們三個都靠著東西迷迷糊糊的睡去,恍惚間,我感覺到了髮辮兒微微震動了幾下。
我睜開了眼睛,剛好看到一個黑影子在靈棚外晃過,明顯有拖動的腳步聲。
我擔心是不是二毛他們報復偷偷跑來做怪,看眼熟睡的海子和宋巧,沒有驚動兩人,起身走了出去尋看。
我在靈棚外轉了一圈也沒有發現異常,只能返回靈棚,可剛走到門口,就看到靈棚里搖曳的光影,映著一個黑影在移動。
「海子!宋巧!」我大叫一聲塊布衝進了靈棚里,一掀開帘子,就見兩人正揉著眼睛坐起往這邊看。
「咋啦?你見鬼了?」宋巧被吵醒不爽的嘟囔聲。
我轉頭尋看靈棚里一圈,並沒有可疑的身影,心下也奇怪,可怎麼也覺得剛剛沒有看錯。
海子這時候皺眉回想著什麼,說道:「我剛才夢見我娘了,好像說不想我被人欺負,要帶我走什麼的。」
宋巧拽拽衣領,「大半夜的,你別嚇我啊。」
我也越想越覺得剛剛見到的人影很像海子娘,所以走到了棺材尾部,猶豫下還是抬手移開一些棺材蓋。
海子娘屍身還好好躺在棺材裡,而我借著光亮清楚看到,海子娘腳上穿著的新鞋,鞋底沾著一層泥土。
海子和宋巧走過來,也是面露震驚。
我們自然是不敢再睡了,還好守到天亮沒有什麼奇怪的事發生。
可是第二天一早,村子裡再次一片躁動。
二毛和鎖頭,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