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後路

  果然是他在搗鬼。饕餮是世間貪痴慾念化身,亦是勾動魔念的頂尖好手——要剛才真得意忘形把這魔令拋給他了,只怕他立即就要根據自己所使陣位變化推斷出破陣之法來!

  殷無念沉默片刻,冷冷一笑:「你的手段也不賴。不過用在我身上,還差點兒火候。」

  見自己手段被拆穿,饕餮便將眼一閉:「好,你現在勾得本尊興起了。等我破了這陣,非把你拆了細細瞧瞧到底是什麼來歷。自我出世到現在,你是第一個逼我使出這手段的——」

  話音一落,他那五毒離火鼎立即放出一團紫光,嗡嗡轉動得更快。殷無念先前調侃他可是要把自己給燉了,哪知如今看起來卻真像那麼回事了——饕餮一顆巨大的腦袋擱在鼎中,不消片刻便見其上被寶鼎煉出無窮魔氣,如漫天黑雲一般向四面八方發散開來。

  可這雲散開的時候卻不是煙籠霧罩的一片,而好似一離開身體就被無形的力量調轉了空間,東邊一團出現在數十丈之外,西邊一團則在他身前被拉成細細長長的一縷。幾乎是頃刻之間,饕餮便以寶鼎將自己的實體全煉成了魔氣,這些魔氣又填格子似的將陣中遠近方位充滿一多半——殷無念立即知道這傢伙是打算以此蠻橫手段將陣法變化全數摸透,是正正經經的以力破巧了。

  可他並不慌,只冷笑道:「煉得好。原想借你尾巴上的魔氣用,既然自尋死路,那我就不客氣了!」

  他並指一點,困靈陣方位當即變幻,將饕餮化出那些魔氣攪成一團。這陣法以先天八卦再化六十四卦,又以這六十四卦生出無窮陣位變化且有自己主持隨機應變,饕餮真要以此種法子破陣,只怕探到宇宙死寂、大道磨滅也脫不得困。

  他只管將饕餮化出來的魔氣源源不斷通過陣法引至他的魔火焰靈爐中,去凝練那黑色的一線——他這寶爐變化雖多,但威力不足,眼下正打算以饕餮本源再煉個魔鞭出來。這鞭將同屍孫佼的肉身一樣蘊含一絲先天之炁,與人爭鬥時破人法術寶物當有奇效。

  雙方都在各展神通,不到一刻鐘的功夫,蘊含屍孫佼神識的那線白光漸化人形,爐中的一線黑光也成了一條黑鞭。此時這法寶已算可用,但殷無念知道如今機會難得,只想要再多煉些饕餮本源叫這鞭威力更大。

  如今他一心三用,又見寶物將成,心裡再生出喜悅之情。分神向陣中一看,見饕餮所化那些魔氣仍在左突右竄卻被他以陣法變化戲耍得團團轉,不禁精神一陣輕鬆,忍不住想起李少微來。

  困靈陣扭轉乾坤,陣內的時空也與外部不同,現在外面該已過了十來天了吧?沒了饕餮這禍害,鐵扇的法寶又在自己手裡,聖靈山附近的魔軍之中很難找出來能與他們四個匹敵的魔頭,萬妖島這些人應該已經快要將靈族之圍給解了。

  在這兒擺了自在天一道,不久又會在無想天把飛廉也擺上一道,正邪之間已勉強達成平衡。那接下來……要是正道勢頭便盛,就該幫著自在天對付他們了。

  然而他想到這裡,又想起這些日子與李少微他們相處的情景。倘若他真是個閻浮境附近的散修,倒真的很想拋卻前塵往事同那些人混在一起。李少微這師侄孫人是很好的,之前為了叫自己多了解些饕餮的手段,甚至還……

  咦?

  之前?

  饕餮的手段?

  殷無念心中警兆突生,當即去看魔火焰靈爐中那一條魔鞭——

  只見那鞭上黑光收斂,深沉得仿佛一處從這世上凹陷至某處異界當中的縫隙,看起來威力絕倫,已要成為可與此界諸多至寶比肩的寶物了。其上更有活躍靈氣纏繞,好似就要有了至寶所應有的靈性——

  他爐中原本有六個火靈,屍孫佼的神識又正被煉成人形,就算是七個了。這七個靈體的靈性此前將寶鞭的靈性給掩了去,叫殷無念幾乎沒有注意到。可此時一查,頭腦一陣清明,當即想起饕餮之前在陣外對李少微所使的手段。

  ——他任由李少微那煉妖壺吸走他的魔氣,再藉由魔氣化形從壺中跳出遁入神農鼎的寶光之內,險些就把李少微給撲殺了……如今這饕餮該是在使同樣的手段,也叫自己吸他的化身魔氣,打算借這魔鞭從魔火焰靈爐里跳出來、直接遁入陣眼之內!

  好侄孫……可多虧了你!

  殷無念驚出一身冷汗,當即斷絕那魔鞭的魔氣來源,只咬牙全力催動魔火,將鞭上剛剛生出的靈識鎮壓煉化。

  便聽得陣中饕餮忽然發出連串震天怒吼,爐中那魔鞭也忽然活了,發出尖利嘯聲。它化身一道黑光,在爐中盤旋舞動,急欲脫困而出。幸而殷無念此前覺察異常斷絕魔氣,因此這鞭尚不足以完全化成饕餮本體。再調用六個魔靈兼以寶爐之力將其死死困住、一邊持護屍孫佼即將化形的肉身,一邊猛催魔火——

  足足兩刻鐘之後,饕餮的嘶吼聲才終於平息。而爐中那鞭也完全煉成——饕餮的一絲靈智被囚禁其中,叫這鞭身看起來仿似一線若有若無的虛影。心意一動,便只餘下一個鐵棍似的握手,心意再動,握手柄頭忽現一個饕餮小腦袋,大口一張,便將黑影似的鞭身吐出。

  殷無念臉上不驚不喜,抬指一點把這寶物收了,轉臉看饕餮,見他也將五毒離火鼎收起,化成個童子模樣。

  兩人沉默靜對片刻,饕餮才開口。可語氣已極為平和,同殷無念一樣不喜不怒:「要論魔念修為,沒想到你也不在我之下。我以外魔奪人心智,向來不失手。對付你,更費了一番心思,卻也叫你給化解了。如此修為,已經可以做我自在天魔主——你到底什麼來歷?」

  殷無念已經知道這凶獸的厲害,聽了他這話,只將心中任何一絲得意喜悅都牢牢壓制,更不敢如之前那樣放縱情緒:「過獎。我不過是借這天下第一靈陣的力罷了。要在陣外和你對上,你把我抹殺不過是舉手之勞。至於做不做魔主麼,沒興趣。」

  童子浮在虛空中向外指了指:「這陣雖強,但總不能持久。附近這片區域的靈力耗盡,陣也就散了。你沒想過到那時候你會落得什麼下場麼?」

  殷無念盯著爐內已化成人身的屍孫佼看了一會兒:「所以我叫他取了你的尾巴來。你和他之前一樣,都是神念化肉身。沒了尾巴可以幻化出來,神念受損卻是實打實的。剛才又為了騙我吸你魔氣,不惜叫我再引你的本源入爐,損傷更大。我猜你如今的實力只剩此前的七八分而已——」

  「但殺你倒是綽綽有餘。」

  「的確綽綽有餘。」殷無念沉聲道,「可現在聖靈城之危應該已經快要解除,城內還有許多靈族長老。妲己、李少微,都是好手。紅拂、龍吉,都是靈族聖女,城裡還有不少寶物。在他們眼裡,我可是扶危濟困的大英雄,你在聖靈城外百里處把我殺了,那些人絕不會善罷甘休——尊駕赫赫凶名、洪荒化身,難道要為我這麼一個無名小卒而自毀法體麼?」

  「再者,你尾巴被我斷了。」殷無念謹慎地微笑起來,「不是什麼斷手斷腳,是斷了尾巴。對你來說,世間還有如此奇恥大辱麼?你這樣的魔頭如果執意和聖靈城的人拼個兩敗俱傷、殺我報仇,或許也能算是至情至性,不失魔道中人的體面。可是要叫人知道……你的,小尾巴,叫我給煉了呢?這就是我給自己留的後路。」

  饕餮閉口不言,孩童化身額上忽然生出鋼針似的毛髮,唇角也暴出獠牙來。殷無念知道這意味著他極怒,卻在盡力壓制。

  他想要在心中略鬆口氣,卻微微一驚,只叫自己不要得意。忍不住想,從前別人對付我的時候,該就跟我眼下對付饕餮時一樣——一絲一毫都不敢放鬆警惕,生怕一句話、一個眼神都是個陷阱圈套吧!?

  收心!他一發覺自己生出這樣的念頭,再次警醒,知道眼下心中如此雜念叢生絕不正常,必是饕餮在做最後的努力。

  如此這般心思散漫、警醒、再散漫、再警醒——不到三息的功夫,卻好像足足過了十幾個時辰。

  終於,心中壓力一減,神志完全清明。聽饕餮沉聲道:「好。這回放你一條生路。但自此之後,你我之間不死不休。靈界雖大,卻也沒有你藏身的餘地了。」

  殷無念點點頭:「債多不愁。我煉化這新得的寶貝還得一個月的功夫,一月之後尊駕要報仇儘管找我,尾巴這事兒我也就爛在肚子裡了——一月,你這樣的魔主,總不至於食言吧?」

  兩息之後,孩童的身形終於暴漲,再次化成神魔身:「滾滾滾滾滾滾滾!!」

  殷無念一笑,勾指一挑,已完全化形的屍孫佼從爐蹦了出來,正聽著饕餮這震天怒吼。他此時心中狂喜又得意,尚未搞清楚狀況,瞪眼張口就要罵。

  但殷無念在他下巴上一托叫他閉了嘴:「得饒人處且饒人——魔尊又不是落水狗。咱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