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冬去(二十八)

  待她火急火燎地趕到縣府,卻看見杜重陽手足無措地立在謝攸寧房前。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將軍呢?」晚雲忙問。

  杜重陽訕訕,指了指屋子裡。

  晚雲心裡頭仿佛吊了幾個秤砣,七上八下,推門而入,一個身影幾乎將晚雲撞到。

  「你總算來了……」謝攸寧一身酒氣,站也站不穩,卻睜著眼睛,「你去了何處?到處找不見你……」

  說罷,他打了個酒嗝。

  晚雲忙一手撐著他,一手嫌惡地捂住鼻子。

  杜重陽疲憊地說:「將軍叫一晚上了,就是不願睡,在下這才遣人去請郎君幫忙。」

  說是去收攏兵馬,原來是去喝酒……晚雲心裡翻個白眼,轉頭對杜重陽道:「仁濟堂有特製的醒酒藥,叫清明湯,煩請縣令派人去取一副來。再讓人去煮些香湯來,為將軍擦身。」

  杜重陽得以脫身,連忙應下。

  謝攸寧死不肯承認自己醉了,推開前來扶他的僕人,聽著晚雲的話,嘴裡念叨:「什麼香,什麼擦身……牽馬來,我要去營中……」

  說著,便要朝門外走。

  僕人們又是勸又是拉,不敢讓他離開。

  晚雲卻不客氣,逕自上前,在他手臂上擰一把。

  那氣力很足,謝攸寧疼得嚷嚷叫起來,頂著兩包淚眼看她:「疼!」

  晚雲盡力壓下耳光醒酒的衝動,讓僕人扶著他倚在榻上,胡亂脫去他臭烘烘的衣服。

  裡頭還纏著先前做戲的繃帶,晚雲動手去拆,奈何她自己打了個死結,拆也拆不開,用刀子又怕傷了他,只耐著性子去解。

  謝攸寧仰面靠在隱枕上,大著個舌頭,咿咿呀呀地不知在說什麼,

  晚雲不耐煩,瞪起眼:「閉嘴。」

  奇蹟般的,世界居然安靜了。

  謝攸寧無辜地看著她,仿佛一個聽話的孩童,而她是個惡霸。

  晚雲只得將語氣緩下些,道:「你乖乖的,先洗乾淨了再說。」

  謝攸寧也不知聽懂了不曾,仍眼巴巴地看著她。

  沒多久,僕人送來醒酒湯和熱水。晚雲交代他們先餵謝攸寧喝醒酒湯,再給他擦身,正要離開,卻被謝攸寧扯住袖子。

  他可憐兮兮地說:「你來。」

  說罷,又打了個酒嗝。

  那手指攥得很用力,晚雲怎麼扯也扯不開。她無法,只得暫且作罷。

  仁濟堂的醒酒湯跟別處不一樣,雖然也濃郁,味道卻清醒許多。晚雲親自給謝攸寧餵一口,他那舌頭卻似壞了一般,邊喝邊沿著嘴角往外流,胸前濕了一大片,最後索性吐了一地。

  他這一吐,十分辛苦且徹底,最後吐得人都虛脫,就真的老實了。

  晚雲鬆了一口氣,讓僕人們忙將他扶回榻上,替他脫了衣服,給他清理。自己在外面候著,沐浴完畢,才回去。

  謝攸寧被收拾妥當,兀自躺在床上。

  出乎晚雲的意料,他仍醒著。烏黑的長髮枕在腦後,雙眼望著屋頂,不知在想什麼。

  晚雲走過去,看了看他:「怎不睡?」

  那醒酒藥顯然有了效用,謝攸寧轉過臉來的時候,已經不複方才迷迷怔怔的模樣。

  「我今日殺了將黎的部下。」他平靜地說,「我連自己的部下都捨不得殺,卻殺了別人家的。他那些部下都甚是義氣,今日與我在酒桌上喝多了,說起將黎叛變,堂堂七尺男兒便這麼哭了起來,說將軍不是那種等人……」

  他的拳頭突然重重砸了一下床板,聲音低啞,帶著怒氣:「都是出生入死的弟兄,將黎怎麼能讓他們失望?」

  晚雲看著他那通紅的眼睛,知道他其實酒勁還沒過。

  她沒說話,只掏出一塊絹帕來,替他拭了拭眼淚。

  「我當年像傻子似的逗他笑,我不知道自己蠢麼?我就是想他開心些……」謝攸寧側過臉去,吸了吸鼻子,「宇文家已經為他放棄所有了,他不開心,不好好做人,對得起誰……我這麼想有錯麼?」

  晚雲心裡嘆口氣,今夜自己是註定要給他當老媽子了。

  她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沒錯,只是他眼拙,看不透。」

  「我還巴望他懸崖勒馬。他不知道我放走他,是拿了全家人的性命在賭麼?六百條人命換他一個……他就這麼走了,一句也不解釋麼?」謝攸寧的聲音愈發哽咽,竟哭得稀里嘩啦,像個孩子似的。

  就這麼走了,一句也不解釋……

  晚雲不由想到自己。

  當年裴淵離開她的時候,連自己姓什麼叫什麼也沒留下,乾乾淨淨。那時的自己,何嘗不是像謝攸寧這樣氣惱和不解。

  大約是起了同病相憐之心,當謝攸寧繼續絮絮叨叨地說,晚雲也不再有敷衍的心思,坐在一旁安靜地聽,偶爾回兩句。

  直到他說累了,晚雲見他閉起了眼睛,吹滅床前的蠟燭。

  「阿晚……」謝攸寧迷迷糊糊地說,「你開個價,做我的長史吧……」

  晚雲笑了笑,心想,做夢。

  *

  翌日是個大晴天。

  謝攸寧睡一覺之後,生龍活虎,再不復昨晚那傷春悲秋哭哭啼啼的模樣。

  晚雲從仁濟堂來到縣府里,謝攸寧見到她,親自給她端了一碗羊湯。

  「怎麼了?」晚雲對這突如其來的殷勤有些不習慣。

  「自是向你道謝。」謝攸寧道,「昨夜你照顧了我,總要表示表示。」

  晚雲看了看那湯,只見濃郁得很。舀一勺端看,羊肉剔成頭髮絲粗的肉絲,不細看還看不出來。湯里加了胡椒、當歸中和了羊肉的膻味,口感順滑,香氣十足。

  她胃口大開,也不客氣,接過就吃了起來。

  杜重陽在一旁看著,不忘自誇:「這是我自己琢磨的方子,原來胡人傳進來的做法沒有當歸,我覺得當歸和羊肉是一絕,就像女人和香丹,少了一味都不成事。」

  謝攸寧損道:「你這軟葫蘆才不成事。香丹是什麼東西,糟蹋了小爺的本事。」

  「那是那是。」杜重陽忙拱手笑道,「將軍威武。」

  晚雲氣定神喝完湯羹,聽著他們肆無忌憚地說著葷話,面不改色心不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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