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冬去(七)

  晚雲對香品有些研究,可「折桂香」聞所未聞。Google搜索北地並不盛產香料,也不知是什麼來歷,對身體有沒有壞處。

  正當她怔忡,公孫顯步出書房。

  「便有勞你了。」他將經書遞給她。

  晚雲接過掂量,足有五六十頁:「先生何時要?」

  「明日給我吧。」

  明日……一天抄這麼多字,不得抄個天昏地暗?

  「不行麼?」公孫顯看著她。

  晚雲乾脆地搖搖頭。

  公孫顯微笑。

  「小郎君想入仕途麼?」他說,「我聽聞仁濟堂有一條規矩,不得掌門允許,不可入仕途,可有其事?」

  晚雲訝然,暗道這位公孫顯先生知道的可真多,連這不成文的規矩也知道。

  事到如今,她只有裝傻充愣:「先生從哪裡聽說?晚輩怎麼不知道有這條?」

  公孫顯笑著搖搖頭,「阿月說的沒錯,你可真機靈。」

  這聽起來不像讚賞。晚雲繼續裝出一臉不解,公孫顯卻擺擺手,讓她退下。

  *

  公孫顯給晚雲的經書,是《妙法蓮華經》。

  這卷書早有刊印,為什麼還要她手抄呢?

  晚雲坐在案前泛著,心裡嘀咕,真是怪人。

  不過為了能跟阿兄走近些,她豁出去了。從州學抄回了仁濟堂,直到二更還未消停。

  方慶見狀,嗤之以鼻,「抄佛經?能不能有點出息?」

  晚雲道:「我的字寫得太好,他們就是不放過我。」

  「他們是誰?」

  晚雲懶得解釋,繼續道:「若我他日無成,去當個抄經生也罷了。師伯的鋪子僻出個角落,借我擺攤?」

  方慶默算了一會,道:「月賃二百文,不貴。」

  晚雲困惑:「師父怎麼跟我說師伯是好人?」

  方慶點頭:「是好人,又會掙錢,天底下難尋其二。」

  晚雲翻個白眼,不再理他。

  開玩笑歸開玩笑,她確實多少有些煩悶。她是醫聖的弟子,好好的一個大夫,怎麼在這兒抄書呢?能度人麼?

  她嘆了一口氣,瞥見邊上放著幾張空白的桃花箋。晚雲拿過來看了看,提筆默寫了一段當年阿兄教的詩文。

  歲月悠遠,她的記憶早就模糊了,可總有無聲的情愫在歲月的縫隙里慢慢流淌。每當這個時候,她的心仿佛有了著落和歸屬,一時的躁動歸於平靜,又沉下心來。

  比抄經還管用。

  一宿未睡,晚雲抄完了佛經,又繼續謄白日裡落下的卷宗。及至卯時,她匆匆收拾,竟塞滿了兩書袋。

  方慶大發慈悲,遣了兩個僮僕替她拎書袋,而後,鄭重道:「少磨蹭,快給我了結了。」

  晚雲撇了撇嘴角。思來想去,還是不還嘴的好。

  *

  可師伯攆她回東都是遲早,事情確實不容耽擱。

  晚雲原本想著,今日或許能借著送經書的由頭,像昨日那樣接近裴淵的官署,找個見面的契機。

  不料,才進都督府,管事的小吏聽說她來送殿下的經書,就將書袋接了過去。

  晚雲忙道:「公孫長史說,讓我親自送去給他。」

  「長史不在。」小吏道,「今日一大早,長史就跟著齊王殿下巡邊去了。」

  「巡邊?」晚雲愣了愣,「何時回來?」

  「那可說不準,少則半月,多則數月。」

  走了?歸期未定?

  但自己很快就要離開了呀。

  萬萬沒想到,昨日議事堂那匆匆一瞥,竟就是自己這千里迢迢來一趟的最大收穫。

  正當晚雲垂著頭往回走,突然聽到有人在身後喚她。

  回頭,是張冼。

  「昨日長史帶你去了何處?」他將晚雲喚道一旁,笑眯眯地問,「做了什麼?」

  晚雲一五一十地回答,張冼欣慰地點點頭。

  他眼睛放光,道:「長史竟帶你去了殿下的書齋。那地方是殿下的藏書處,連我都不得進。今日下值等我同你一道去仁濟堂,有事找你舅父相商。」

  晚雲無心管別的閒事,應一聲。

  張冼一整日都表現得興致高昂。晚雲在書齋里抄眷,總能聽到隔壁傳來他的聲音,或是高談闊論,或是談笑風生,仿佛有什麼大喜事。

  不用幹活的人就是好。晚雲一邊抄著書,一邊在心裡嘆氣,無憂無慮,靠著嘴皮子就能過上一天。

  傍晚下值時候一到,張冼笑盈盈地出現在晚雲面前:「別抄了,回家。」

  他紅光滿面,跟狀元郎遊街似的。到了仁濟堂,張冼就跟師伯方慶有說有笑,勾肩搭背地進了書房,惹得幾個藥童在外頭張望。

  張冼在仁濟堂用了晚膳才回去。

  晚雲老老實實地站在師伯身後送客,行禮時,張冼看著晚雲,微醺的臉上掛著笑意:「阿晚,我與你舅父說了,你在涼州過了年再回去,嗯?」

  說著,他用力拍了拍晚雲的肩頭,晃得她幾乎站不穩。

  方慶半推半哄地送他上了馬車,目送他離去。

  晚雲不明所以地問「究竟何事」,方慶忽而拉下臉,「哼」一聲,拂袖而去。

  晚雲一臉莫名其妙,跟著他走進門:「何人又惹了師伯?」

  「還有何人?」方慶冷笑,「張冼左右打探你的消息,說你和他家么女年紀相仿,可結為兒女親家,你說是誰惹了誰?」

  晚雲訝然,

  怪不得張冼怪模怪樣的,昨天還將自己舉薦到了公孫顯面前,原來是打著這個算盤。

  「是麼?」她忽而有些樂了,「原來張參軍這般看得起我。」

  方慶不耐煩道:「當初說好這場破戲只演十日,現在怎麼,拖了五日又五日?莫非還打算成親生子?」

  晚雲乾笑道:「我便是想,也有心無力。」

  方慶又沉下臉。

  晚雲連忙給他奉茶,解釋道:「都是誤會,我每日抄書,哪有那等閒心去惹假鳳虛凰之事,不知師伯方才如何答他?」

  「還能怎麼說,只得敷衍敷衍。」方慶道,「我與他說,你的終生大事要由你父母做主,等我東去洛陽問問他們的意思。「

  晚雲道:「師伯又開玩笑,我哪裡有父母。」

  方慶瞪她一眼:「我說你有你便有,不許給我露了馬腳。」

  晚雲撇撇嘴角:「師伯直接回絕了不就好了,扯這等謊話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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