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冬去(五)

  晚雲怔了怔。Google搜索攀附?原來是要說這個。

  她指著自己,問:「在師伯眼裡,我是那樣醉心名利的人?」

  方慶微微蹙眉:「名還未領教,利不是實打實的麼?你和你師兄,誰的算盤打得更好,不是小時候就見分曉了?」

  說到這個,晚雲忍不住打岔,「那為啥師父只挑師兄去做採買,我只能在堂里看看病抓抓藥?」

  方慶冷笑:「又不是重利的人就擅長做生意,得靠腦子。」

  晚雲被膈應得猝不及防,識趣地清了清嗓音,回到正題:「總之師伯想多了,我說是來看看,就是來看看,絕無貳心。」

  方慶哼了哼,全然不相信。

  晚雲努力解釋:「都這麼多年沒見了,他記不記得我還另說,我能有什麼心思?就是圓小時候的念想。看看他過的好不好。他自小有頭疾,師父說一輩子也好不了。我擔心這個,想看他是怎麼治的,要是治好了我學學不也挺好的?」

  想學著治頭疾,還有誰比你師父更懂?方慶心道。

  他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多說無益,這師侄女在人前知情識禮,人後卻是個鬼精,他這老骨頭鬥不過。

  與她對視片刻,方慶決定先放過自己,且觀後效,淡淡道:「吃菜。」

  *

  夜裡,門外颳起風來。

  晚雲躺在榻上,頭枕著胳膊,睜著眼望著上方的屋樑。

  方慶剛才說的話似乎仍然在耳邊飄著。

  想趕她走?晚雲彎彎唇角,天真。

  她好不容易來到涼州一趟,在都督府裏白幹活這麼多天,就是為了見到他。如今連話都還沒說上,豈有就要走的道理?

  她晃了晃二郎腿。

  不由得想到在都督府里的那短暫一瞥,心頭一陣發熱。

  八年過去,他長成了一個俊偉的青年。

  就像在各種傳言中聽到那樣,如疾風掠過,卻可教人一眼萬年。

  晚雲津津有味地想著,竟不禁有些自豪。為阿兄,也為自己。

  終於找著阿兄了,她開心地低語。

  當年師父文謙將她帶離山居,去了東都。

  她找不到回去的路,她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誰。他只是「阿兄」。

  師父自然知道他是誰,但那狡猾的老頭,每當她問起此事,總是一臉高深地左右言他。

  被問煩了,他就說,等她的醫術達到了他的一半,就告訴她。

  她小時候認死理,居然信以為真。後來越是努力,越是知道她師父的一半有多難。

  一年又一年,她在自己院子裡為他種下的一棵桃樹,也開了一春又一春。

  晚雲每次看到那滿樹的花朵,都會想起他。

  在那深山的宅院裡,少年站在桃樹下,替她折下一枝花來。樹枝顫動,他的肩膀上落了星星點點的花瓣。

  那身影,乾淨而輕盈,仿佛朗夜裡的一抹月光。

  *

  晚雲剛入仁濟堂時,師伯方慶熱衷算卦,曾給她問了一卦,說她命帶煞氣,及笄不可早於十七歲,成婚亦然。

  此事師父後來一直不提,晚雲以為他都忘了。直到三個月前,文謙帶著晚雲和師兄去廣陵,在宅子舉宴,請了好些世交,以及他們未定親的兒子。

  「眼看著你快十七,該考慮終身大事了。這些小郎都是現成的,家境優渥,門當戶對。你看中了誰,師父就為你去說道。」他大方地對晚雲說,仿佛談論的不過是點菜。

  終於到了這個時候,晚雲也就不再客氣,重新提起舊事。

  「師父瞧阿兄可還行?他當年才十三就已是十分英俊,現在應該更不會差。我是不知師父為何一直不待見人家,莫不是因為他住在山裡,師父看不上?」晚雲大言不慚,「我實話實說,反正我有醫術傍身,不愁沒飯吃,不介意白養他。要是阿兄願意,招上門來當贅婿豈不更好?師父還能天天見著我,豈非三全其美?」

  晚雲的笑美滋滋。

  她師父的臉卻似被雷劈了一樣,要多黑有多黑。

  彼時,師兄王陽悠悠地打著扇子在一旁幸災樂禍:「師父,師妹是個情種。」

  「情種個屁!」

  師兄妹二人生平第一次聽到師父罵粗口,很是震驚。

  總之,當一切超出了師父的掌控範圍,阿兄的身份也終於浮出水面。

  晚雲沒想到啊,原本以為是塊小石頭,還說要包養人家,等水落石出,下面竟然是座泰山!

  晚雲仰面躺在床上,只微微憶起當時,還能想起當時的震驚,以及……

  興奮。

  她心心念念的阿兄,就是當朝皇帝的九皇子,大名鼎鼎的齊王裴淵。

  ——「帝王家深得似海一般,就算齊王對你有意,你萬萬碰不得。」文謙語重心長,「為師多年來不曾告訴你,便是為了將你護著,免受他們打擾。」

  是我要打擾他們,又不是他們打擾我。

  晚雲心想,又不禁憶起阿兄,愈發覺得他形象高大。

  窗外西風猛烈,雪花狂亂,不知是哪間屋子的門沒關嚴實,打的撲撲作響。有家人小跑著入了後院,重新將門關上,一顆煩躁的心才漸漸寧息。

  晚雲沒有騙師伯,她確實想看看阿兄好不好。

  師父說,阿兄的母親懷胎時曾中劇毒。人是救活了,可那之後他阿娘就瘋了,阿兄也因為胎毒,從小患頭疾,縱然是師父這等醫術高明的醫者也束手無策。

  換句話說,那是絕症。

  想想確實如此,阿兄當年隱居山中,就是為了用寒潭水鎮痛,是沒有辦法的下下策。

  自她入涼州都督府當抄書童後,四處打探阿兄的病情 。

  聽州學的醫學博士說,阿兄在北地守邊時,曾得了一味叫做「折桂」的香品。據說這味香能緩解頭疾。他時時屋子裡點著,料想跟寒潭水的功效如出一撤。

  都是治標不本的法子。

  她有些惱。不僅多年來沒有找到治療方法,還被師父言中,「他的頭疾已伴身過年,自有他的解決辦法,你幫不上忙。」

  大約對阿兄而言,她只是蹭吃蹭喝的小丫頭。

  ——「那……我將來還會見到阿兄麼?」

  ——「興許。」

  她想起當年分別前與阿兄的對話。他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清冷,仿佛對什麼都不在意。

  興許……他其實並不期待與自己重逢。她要是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他會不會不高興?

  這個問題,晚雲想過許多次。

  良久,她心中長嘆一口氣。

  就看看吧。她對自己道,多看幾眼,時間到了就回東都去,再也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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