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東宮中。
鐵喜一臉凝重的坐在龍案之前,張愛神色肅穆的走了過來。
「殿下,太醫們都束手無策,朱大人應該扛不過今夜了。」
聽到張愛的話後,鐵喜微一沉默,而後立刻站起身:「去朱府。」
「殿下不能去啊……」
「為何?」
「一來,現在正為殿下籌備大婚,這是大喜事,怎能再見生死,二來是,朱大人害的是急病,殿下身系社稷,不能不謹慎為之,還望殿下三思而後行。殿下,聽奴婢一句勸,不要去了,現在朱大人一直在昏迷之中,去了也……殿下,朱大人也不希望這個樣子面聖。」
聽完張愛的話後,鐵喜慢慢的坐了下去,他想了想後開口說道:「你去一趟吧,代替我去,送朱大人一程。」
「是,殿下……」張愛說完之後,慢慢的退出東宮。
鐵喜深深的嘆了口氣。
自己的人生還沒有開始,很多人卻都走到了人生的盡頭。
不免有些悲傷。
鐵喜忽然想起了趙禎,自己叫了十幾年的皇祖父,也就這些時日了。
朱進忠因為自己臨死之前都沒有見到自己的兒子,難道讓自己的皇祖父在臨死之前也見不到那個孩子嗎?
這一刻,鐵喜有了一絲負罪感。
過了許久後,鐵喜將心中的這些不好的情緒全部丟了出去,想了想朱進忠若是真的走了,自己該怎麼處理。
朱啟明現在替自己出海了。
這都兩年的時間了,但按理說朱進忠的爵位是要交給他的兒子。
等朱啟明幾年也不太合適,何況,茫茫大海,生死未知。
不可能讓朱進忠的爵位一直等著吧。
想了一會兒,鐵喜也沒有想到什麼妥善的處理辦法,只能先拖著,拖個兩三年,給朱啟明一點時間。
鐵喜站起身,走出了東宮,看著滿天的星辰,默默不語。
朱大人身體一直都很好,除了那點男人都喜歡的東西之外,沒有其他不良嗜好,忽然暴病不起,這是誰都無法想到的事情。
此時朱府哭喊聲一片。
朱大人的五個兒子,六個兒媳,和已經出嫁的女兒都跪在一旁,微微抽泣著。
床上的朱進忠,面黃肌瘦,鬚髮皆白,整個人暮氣沉沉,雖然現在還喘著氣,可氣息越來越低,眼看著是撐不了多久了。
朱進忠躺在床上,身體虛弱,卻能聽到自己兒女的哭聲,他想開口喊人,卻沒有力氣說出話來。
真的要死了。
唯一遺憾的就是沒有見到自己的嫡子朱啟明,這個讓他又愛又恨的大兒子……
朱進忠並不害怕死亡,他很坦然,第一次感覺身體不適後就有這種預感,自己可能命不久矣。
他立即就回到了府上,先看了看自己的老兄弟,那匹汗血寶馬,在親兵的幫助下,翻身上馬,在院子裡面轉了轉後,又將自己的嫡孫子朱祁叫來,並抓著朱祁的手在上面寫下了忠這個字。
朱祁不解問道:「爺爺,你在孫兒手中寫的什麼?」
朱大人笑了笑:「乃是忠字,望我孫兒承接爵位之後,能對得起殿下和朝廷,莫負吾望。」
說完這些話,朱大人便讓下人將朱祁帶了下去,怕自己死在了他的面前,而後苦笑一聲,想著大海的方向看去:「混帳東西,真讓你說對了,爹等不到你回來了,哈哈,不過爹也不讓你好過,你的爵位,爹給你兒子了,你回來要是到我墳墓上罵也沒有用,想要爵位?自己爭去吧。」
說完這些話後,朱進忠便倒了下去,昏迷不醒。
朱進忠昏迷後,朱府立即亂成一團,先是差人去請郎中,到宮中遞了信,而後又將在外的女兒兒子都叫回府中。
朱府的兒女中,除了朱啟明,還有一個兒子有繼承爵位的資格。
就是嫡次子朱哲。
朱哲跪在地上,低聲抽泣,他時不時看著躺在病榻上的老爹,希望他能睜開眼睛,喊自己的名字。
他跪著,心底卻想著很多不著邊際的事情。
大哥在得時候,當然沒有他什麼事情,可現在朱啟明出海了,這讓朱哲有了些許的幻想,自己有可能繼承朱進忠的爵位。
跟朱啟明比起來,朱哲無疑是一個合格的兒子,溫順知禮,但在朱進忠看來,卻有些懦弱無能呢。
躺在床上的朱進忠,咳了一聲,仿佛就是這一聲音,像是一個信號,慢慢停下了呼吸。
一直侯在旁邊的太醫在查看一番後,搖了搖頭……
女眷們立即涌了上去放聲大哭。
此時的朱哲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更多了。
他一直都很孝順,這個時候心裏面湧出的想法,讓他一陣羞愧。
他深吸一口氣,想要將腦袋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全部拋去,於是重重的磕著頭,這場面把不少人都嚇壞了,有人想去拉他,卻被他一把甩開。
他還是一個頭一個頭的磕著。
父親去世,他第一個想到的竟然是爵位,他還算是人嗎?
就這麼一下一下,讓他的腦袋漸漸清醒,眼淚混著鮮血粘在地上。
此時他的嫂嫂,朱啟明子妻開口說道:「朱哲,你大哥不在府中,你是家中嫡子,爹的身後之事,都要你來出面,即便悲傷,也不可這樣傷了自己,你先出去吧。
宮中來的人,軍營來的人都在外院,我們都是女眷,不方便出面,你去吧,告訴他們你父親的消息。」
聽到嫂子的話後,朱哲終於停下了,看了看自己的嫂子,點了點頭。
他額頭上沾滿血跡,慢慢的站起身,而看著躺在床上的父親,心中一片苦澀。
朱府外院之中。
站滿了人。
東京城的武將和數名官員,還有張愛也親自到了,所有人在外院之中焦急的等待著。
正當此時,失魂落魄,雙眼通紅的朱哲走了出來。
…………
這個夜,鐵喜沒有睡那麼早,而是一直坐在東宮中。
張愛不在宮中,伺候在一旁的太監宮女也不敢去勸說。
等了許久後,張愛回來了。
「殿下,朱大人去世了。」
鐵喜點了點頭問道:「可受痛苦。」
「殿下,聽太醫說,朱大人是在睡夢中離世的,應該沒有受到什麼痛苦。」
「朱大人到最後也沒有跟他的孩子們說上一句話,交代一些事情。」
「聽親兵說,朱大人回府之前,曾於他的愛馬告別,而後又專門與朱啟明之子朱祁聊了許多,送走朱祁後,朱大人笑了笑,就倒了下去。」
鐵喜聞言稍稍愣神,而後收起了思緒,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朱進忠的樣子。
他看著自己從一個孩童長成現在的少年模樣,而自己也看著他從一個健壯幹練的硬漢變成了老頭模樣。
一個在向上走,而一個卻向下走。
無論如何,死去的人已經死去,活著的人還要繼續……
不過,不管怎麼說,朱進忠都有一個好的下場……
鐵喜長出一口氣,算是自己的自我安慰方式,他對朱盡忠可一直都不能算太好,就在這東宮中,他都不知道用各種方式訓斥過朱進忠多少次了。
雖然說,他的本意是讓朱進忠多注意,希望有個善終,但被一個孩子總這樣訓斥,想必他也多有難受。
「殿下,這是朱大人給您寫的奏章,一年前就寫好了。」
鐵喜趕忙說道:「給我。」
張愛聽到之後,趕忙將奏章放到了鐵喜的手中。
這封奏章是在朱啟明出海後,寫下來的,裡面寫了對於自己爵位繼承的安排,對於對大宋的展望和回顧,寫的已經不能算是奏章了,倒是像極了身後事的囑託。
不過看到朱進忠將爵位讓給朱祁之後,鐵喜忍不住暗罵一聲老狐狸。
朱盡忠雖然平日看起來莽撞,但心裡的算計絲毫不差於那些文官,朱啟明出海,回不來大家都感到可惜,可要是回來了毫無疑問是可以受爵的,可到時候朱啟明若是繼承朱進忠的爵位,在往上封賞,一定會變得非常危險。
現在朱盡忠這一手,將朱啟明從他的絕味的位置上給剝離出來,這不就有提升的空間了嗎?
父子兩個爵位,在大宋必定是一樁美談。
若坐在這裡的是趙禎,肯定不會允許的,但鐵喜卻覺得沒什麼,他覺得朱盡忠這也是給自己解決了一個大難題,只要朱啟明有能力,自己成全他又如何。
看完整封奏摺之後,鐵喜重重的嘆了一口氣,而後提筆寫上:「准。」
寫完之後,鐵喜閉上了眼睛。
批完朱大人最後的一封奏章後,鐵喜放下筆,想到了不知道在何處,在幹什麼的朱啟明。
第二日,朱盡忠去世的消息,傳遍整個東京。
朱府也開始準備起了喪事。
消息傳到應天府的時候,尉遲江晚嚇了一跳,急忙就想趕回來,給朱大人送行。
朱盡忠跟尉遲江晚並沒有什麼很大的過節,唯一矛盾的就是當初吃空餉的事情,過去那麼多年,事情過了這麼久,早就冰釋前嫌了。
朱盡忠死了,也讓尉遲江晚唏噓不已,人生一世,誰都逃不過一個死字,就看活著能做多少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