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3章 無可救藥的病名為……
要說白榆和凰棲霞的逃亡過程是怎麼樣的……
其實倒也沒有想像中的那般緊迫。
他們喬裝打扮了一番，從大雪山中離開後便很自然的混入了附近登山的遊客隊伍里。
原來這是在長白山附近。
作為頂級的五A級景區，大夏十大名山之一，長白山一直赫赫有名，遊人來客絡繹不絕。
即便是太陰魔域活性化，太歲布局，女邪身份暴露之類的大事，也根本影響不到普通民眾的生活。
或者說，這些事太大了，大到即便一般人知道也根本不會在意得過且過，總不能擔心地震或者天降流星而今天不吃飯吧？
從天池往下。
白榆和凰棲霞一路都戴著口罩和帽子。
起初他自己覺得應該不用戴，但在凰棲霞的堅持下還是戴上了。
凰棲霞堅稱，如果白榆就這麼走到人群里，不出一分鐘就會被包圍住，根本走不動，而且不到半小時，長白山景區負責人就要衝過來宴請他吃飯，邀請他擔任景區形象大使。
事實上凰棲霞是正確的。
半路上碰到的旅遊團里，光是路上他就看到了不少有關於自己的物件。
譬如映著他卡通形象的體恤衫，譬如有他側臉的手機殼，譬如他參加殿試那幾天穿著的同款衣服……
他此時很想直接開機來確認一下自己到底在網際網路上處於一個什麼樣的生態位。
可他不能，一旦開機就會暴露位置，手機都已經收起來丟在背包內了。
這一趟出門也是打算買兩個新手機，再辦兩張臨時通訊卡。
然後問題又來了。
沒帶錢。
白榆是個數字便捷支付的堅定擁躉，全身上下幾乎不帶現金，掃碼支付就必須開機，開機就會暴露位置；凰棲霞這一次也沒把卡帶上，即便帶上了也不敢用。
沒辦法，白榆只能去了一趟附近的當鋪，先換點零花。
白榆隨身空間裡塞了一些應急物件，其中就包括一些黃金手錶、寶石胸針之類的貴公子套裝，他個人不是很捨得，畢竟這些都是雪莉姐送給自己定製的禮物，但事急從權，只能暫時當掉，換成流動資金。
之後等事態平息後再拿回來即可，他也不擔心對方當鋪關門跑路，這麼大的連鎖當鋪為個區區幾百萬不至於。
白榆拿到錢後便給兩人捯飭了一身新行頭。
基本上都是凰棲霞負責挑衣服。
他望著鏡子裡穿情侶款的青年和女子，總覺得自己是不是該擺一個二喬年輕時候的JOJO立。
這一套穿著打扮無疑是流行風格，和他穩重的性格不搭，顯得過於時尚年輕化和花里胡哨，但這一套裝束有帽子口罩墨鏡之類的搭配，的確非常適合用來隱匿身份。
之前總是一身素雅的凰棲霞換上了時尚的及膝短裙，藍白色的長筒絲襪，上半身則是無袖裸臂承託身段的黑色單衣，再加上一個歪歪斜斜有些蓬鬆的衝鋒衣，這款衝鋒衣比較奇特，是斜向的拉鏈，所以敞開時，會自動滑出肩膀，構成一個單肩披衣的斜面，這時候再加上一個單腳支撐的側身動作，就更有一種時尚感。
讓白榆不由得想起上輩子有關於『帥氣、時尚』概念的啟蒙動漫……《飛輪少年》《天上天下》
哦，這兩部其實也是老福利番了，大暮老師的女體畫的是相當有視覺衝擊力。
白榆走神了幾秒。
另一邊售貨員立刻上來說好話：「二位這一身實在般配的不行。」
能不搭配麼？
兩人身段好氣質絕佳都是一等一的衣服架子，哪怕穿上東北大花襖子都好看，全是賣家秀。
商場中，白榆說：「你在這裡等一會兒，我先去結下帳。」
凰棲霞乖巧的點點頭。
她坐在店裡，一旁售貨員是個自來熟的阿姨，自顧自的跟她說著話，不斷誇讚著這個小姑娘真漂亮，你對象也長得好看，怎麼認識的，巴拉巴拉巴拉……
可凰棲霞一句話都沒聽下去。
因為僅僅是等待了一分鐘後，她的耐心就幾乎耗盡了。
腳指頭在鞋子裡不自覺的踩踏著。
又過了十秒鐘。
她站了起來，這個動作打斷了阿姨的話語，然後徑直走向店鋪外，朝著收銀處走去。
古代有人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有人說度日如年，有人說不見方三日，世上滿櫻花……
她曾以為那是誇張的說法。
僅僅是離開視線不足兩分鐘，她就已經開始惴惴不安，目光不斷繞過人群，在逆流的人群里找尋著對方。
這家商鋪位於商廈中，生意很好，來來往往的人群、遊客如同潮水，她即便踮起腳尖也只能看到一顆顆人頭。
凰棲霞如果施展身法就能繞過人群，但她又不能在這裡展露修為，不想給他添麻煩，更不能高聲喊出對方的名字，因為他現在太過於出名了。
頻繁的四顧望去，見到的只是一張張陌生的臉龐和奇怪的視線。
此時凰棲霞都沒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像極了在人群里和親人走丟的小女孩，顯得孤立無助楚楚可憐……她哪裡會在大庭廣眾下顯露出自己的柔弱來，這是頭一遭。
她好似被獨自一人被孤零零的留在暴雨中，周邊嘈雜的人流聲便是砸落的雨點。
又被丟下了嗎？
她想到了這裡，內心的恐慌便開始加劇，心跳聲劇烈起來，心口也漸漸疼了起來。
無法忍受的孤獨、空曠和苦澀再度將她周身的空間填滿，將她朝著中間積壓，宿命的重壓令她喘不過氣來，像是一瞬間又回到了過去的日子，而她也已經再也沒有曾經的那般勇氣和堅韌，她開始害怕了，害怕一個人。
如果真的被丟下了該怎麼辦？
她想到了這裡，緊接著便有一股強烈的衝動感從指尖生出，繼而蔓延到心臟，像是一抹電光閃過腦海。
那就奪回來。
不論如何，不惜一切，也要奪回來……屬於自己的安心。
她往前一步，甚至沒考慮過周邊只是些民眾，便要強制的撞開人流開路。
然後……
「怎麼跟過來了？」
一個聲音在她跟前響起，手裡握著票據的青年奇怪的問。
白榆站在人流里，就像是一道亮光把周邊黑黢黢的無形之物給驅散了，像是撐起了一把雨傘，在嘈雜如雨聲的世界裡頂起一片安寧的小小領域。
雖然很小，只能容得下兩人，但他站在這兒，人流就會自動繞開，留下足夠兩人駐足停留的狹小空間。
聽到聲音後的凰棲霞驟然抬起頭，砰砰直跳的心臟里的不安和熾烈被抹平了，她有些呆呆的望著他，像只剛剛決定毀滅世界就被叫醒過來的小怪獸，眼神清澈里透著惘然。
她的目光停頓，收束……紊亂的思維得到控制，混亂的想法也被壓下，心跳聲吵鬧依舊，但不再有煩躁，她靜靜的揚起下巴，又一次乖巧起來好似洋娃娃。
然後，她靠近一步，輕輕貼在白榆的身上，抱住了他。
周邊路人的一切反應都和她無關，都成了無足輕重的背景。
「我還以為你把我丟下了。」她小聲說。
「我怎麼會把你丟下？」白榆更加費解：「我去付錢啊，這才用了三分鐘……」
他有些無奈，又有些樂呵：「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黏人了？」
雖然也能理解凰棲霞缺乏安全感，但到這一步……哎，都是他們的錯啊。
白榆內心冷哼一聲。
好好的凰首座被你們逼的精神緊張到這一步，簡直是罪大惡極！
他伸出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面頰，手指輕輕抹過眉梢：「好了，待會兒再撒嬌，這麼多人看著呢。」
路人們已經不少人都在看熱鬧了，有許多人偷偷姨母笑感嘆著年輕真好，也有人咬牙切齒嘴裡說著智者不入愛河哥布林不出洞穴之類的話。
白榆拉住凰棲霞的手往前走去，穿過人群，穿著情侶服的兩人在善意的鬨笑聲中奔跑離開，頗有些侷促……倒不是不習慣被關注，而是擔心被人給認出來引發騷亂。
他絲毫沒注意到，凰棲霞被拉著手腕，看到的景色和他並不相同，內心所想也同樣截然不同。
她只覺得，只要待在白榆身邊，便是這沉悶無聊的日常也變的鮮活生動起來。
兩人在人群里奔跑，周邊的燈光打落下來，那麼平常的光景卻像是流動的幕布，光線連成一條條線路，迴蕩的嘈雜聲也不再刺耳，因為她根本聽不到，因為心跳聲就已經吵鬧到容不下其他聲音。
就這麼被拉著手奔跑，她覺得就這樣一路跑到世界盡頭也不壞。
對方就像是一道光芒，指引著自己往前走，穿過漫長深邃的黑暗，逃離沉悶重複的日常，去往一個沒有宿命的輕鬆世界去。
一定能夠抵達的吧……
她稍稍用力的握緊他的手。
一定能。
……
人的性格有一定的先天因素，但大部分還是後天影響帶來的結果。
凰棲霞的個性缺陷是多方面造成的，最為直觀的原因，還是來自於其精神方面的不健全。
凰棲霞的人生是殘缺的。
她空有驕陽首座的名號，但實際屬於她的東西卻很少。
她的人生軌跡是扭曲的。
沒有父母親的照看，對這片世界陌生，全靠行萬里路來丈量世界，了解世界。
她本該在這個過程中，逐漸的體會到人生的意義和價值。
可她太強了，實力強大讓她能得以自保，但同時也阻礙了她以平常人的視角去看待世界的機會。
還沒來得及成為普通人，她就已經成了驕陽首座，缺乏了腳踏實地的柴米油鹽，又怎麼能夠體會到平常人的喜怒哀樂。
並且緊隨而來的，便是殘酷的真相。
她生而為女邪，註定要成為魔祖的召喚祭品。
為了對抗這份宿命，她發下誓言。
可不論是選擇接受，還是選擇對抗，她都再也無暇去顧及自身的追求，喜歡什麼討厭什麼，都很難有餘力去思考。
她沒有對外界失去興趣，而是被一座重山壓在肩頭，哪裡有什麼餘裕去想明天後天該去哪裡遊玩踏青。
十幾年的時光里，她沒有屬於自己的人生目標，沒有自己的人生意義，唯一有的……只是與宿命抗衡的意志，除此之外，她幾乎一無所有。
所以，她會瘋狂的貪戀自己能抓得住的喜好。
她唯一的愛好就是看雲海，因此能接連不斷的看上這麼多年都不膩。
但云海並不是她的東西，不能為她所擁有，不能為她所獨占，並不足以完全填補她內心的饑渴和孤獨。
現實生活里也有很多人都是如此。
缺乏了什麼，就會通過其他方式來尋求錯位替代，得不到高配那就買猴版。
恰如很多二刺螈，本質上是把自己最愛情的美好寄託嚮往投射到了作品裡，一邊知道自己現實里無法獲得，一邊又無法完全放下，只能於虛擬作品中尋求慰藉，最終深陷其中不可自拔，本質上是一種代償心理。
這不能說是不健康，而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
畢竟誰能說紙片人不算是完美老婆的丐版替身呢？
凰棲霞亦是如此，只是她的代償機制觸發的閾值過高了。
尋常的愛好不足以驅散她的重壓，時時刻刻頭懸著達摩克利斯之劍，她無法通過正常的愛好來填補內心的空缺，很快就會感到無趣甚至無聊。
因為她深知，那些愛好不能給她帶來任何收穫，也無法令她從宿命的重壓下感到解脫。
代償的前提是，替身文學的成立。
可凰棲霞背負的命題過於宏大，她完全無法從任何興趣里收穫半點成就感……哪怕是流行的小說、電視劇、電影，也沒有她這種生來就是大反派的角色洗白的餘地。
如她一般定位的角色，要麼是施展學妹牌的美人計機關算盡後最終功敗垂成的倒在高喊著愛正義友情勝利塔塔開的主角團面前，要麼就是被幕後黑手算計，頂著白蓮花的頭銜成為祭品，消亡前流下兩行清淚表達悲愴和不甘，繼而點燃主角團的鬥志，在最終的boss戰開啟前成功把主角團的怒氣槽充滿。
可以說是代入感極差。
因此，凰棲霞一直在等待，或者說，在尋找……尋找能夠讓她從宿命重壓下解脫的東西。
那不是具體的人事物，或許是一個奇蹟，或許是一個契機。
她苦苦等待，苦苦追尋，每年下山都是為了得到有關一絲一毫的線索。
幫助白榆也是基於這個目的，她不遠千里前去蓬萊，就是為了看他一眼，以便於確認是否如她心中所想。
只要他能成為自己的解藥，那她便會付出一切的為他而燃燒。
凰棲霞之前保持的矜持，僅僅是因為，她還不能確定。
而在親眼確定了那個奇蹟出現後，她便會牢牢抓住，甚至趨近於瘋狂的索取。
從給予和幫助的一方成為了和索取依賴的一方。
對凰棲霞而言，這個奇蹟就是白榆。
代償心理和補償心理共同作用下。
她便有了如今的這般反應。
幾乎是一刻不離，一刻不停，時時刻刻目光都在追逐他的所在。
稍稍離開就會立刻產生嚴重的不安和壓抑，像是一種戒斷反應。
如果在如此嚴重的心理作用的引導下，再加入名為『愛情』的神奇催化劑……其化學反應的結果已經無人能夠預知。
毫無疑問，凰棲霞是生病了。
還是很嚴重的病，幾乎到了無可救藥的地步。
頂級的心理醫生看了都得搖頭。
因為病名為……
……
長白山頂，大雪原。
「這裡有停留過的痕跡……是泡麵，是紅燒牛肉味，還加了兩根澱粉腸。」一名弓使撿到了吃完的塑料盒子。
另一名弓使啐了一口：「淦，吃的比我好，這兩天我都在吃辟穀丹，都快便秘了。」
「去向呢？」
「痕跡已經被大雪蓋住了，要繼續追蹤有點難度，望氣術指向的是南方，接下來他們是想朝著江南走吧。」
「繼續搜捕。」
「你確定？兄弟們都已經三天三夜沒合眼了，總得喘口氣啊。」
「你們下山找個地方休息，我繼續追擊。」
「別胡鬧了！地劫星，我知道伱內心有股惡氣，但你這個狀態，就算追上去也沒辦法應付白玉京和凰棲霞中的任意一人。」
「我心裡有數。」
說吧，黑影一閃而逝。
其他弓使紛紛面露無奈，只好咬牙跟上。
地劫星一馬當前的疾馳著，心中盤踞著一口氣，一團火。
「白榆……」
「你逃不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