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270

  辦公室門口的那盤蘭花有了頹勢,葉片都黏黏耷耷的,無精打采。陸飲冰從kindle中抬起頭,今天的書目是赫爾曼·黑塞的《悉達多》,一個關於尋找自我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悉達多一直游離於她的世界之外,沒辦法投入進去。

  她將視線落在蘭花上,走到花盆旁邊蹲下,目不轉睛地盯著它的葉子。

  一牆之隔的辦公室內。

  醫生:「還有幻覺嗎?」

  夏以桐說:「沒了,上次從這裡離開以後就沒有再看到過了。」

  醫生:「幻聽呢?」

  夏以桐:「有一點,但是不影響正常生活。一開始是白天晚上都有,現在是晚上才會出現,大概持續一個小時左右。」

  醫生合上鋼筆蓋,淡淡地笑道:「以後你過來的頻率可以改成兩周一次了,做一下鞏固。其實你最初選擇停藥是一個……嗯,怎麼說,比較明智的選擇。精神類藥物有很重的依賴性,用來調節神經,不能斷藥,斷了就容易復發,很多精神病患者都是通過終身服藥來抑制病情的,治標不治本。而且歸根究底是要治這裡……」

  醫生指了指太陽穴,「我先前說過,個體有差異,或輕或重,有的人後遺症會很嚴重,行動遲緩、記憶力衰退等等,你吃演員這行飯的,如果一輩子都要服藥控制病情的話,後果……」

  醫生搖了搖頭,後面的話不言而喻。

  夏以桐腦海中電光火石地一閃,抓住了什麼東西:「陸飲冰說在您這裡治癒過抑鬱症,她是不是也沒有服過藥?」

  醫生波瀾不驚地掀了掀眼皮,說:「涉及病人**,恕我不能奉告。」

  醫生不說,表情也無可捕捉真相,但是夏以桐已經確定了答案,陸飲冰聽過那些副作用以後,一定沒有服過藥,靠自己硬抗過去的。她不由得彎了彎眼睛,隨著她和陸飲冰的生活交集越來越多,一個很奇怪的現象也隨之產生,她拍《梅七》拜了陸飲冰的師父,跳著陸飲冰跳過的台階,跑著她跑過的小路;她迫不得已演了陸飲冰要演的角色;連精神類疾病都一起患過,接受同一個醫生的治療,都不肯吃藥生扛過去。

  她笑起來,眼睛裡晶亮晶亮的,是發自內心的愉悅。

  醫生看著她,手指拉開了鋼筆筆蓋,又合上,目光透過她仿佛看到了幾年前的陸飲冰。陸飲冰也是吃了幾天就斷了藥,她是屬於個體反應比較強烈的那種,剛服藥就感覺身體和大腦都變得很糟糕,之後毅然決然地決定斷藥。醫生堅決不肯,陸飲冰已經有過自殺行為,說明她的情況很嚴重,不接受藥物治療幾乎是不可能熬得過去的。

  「我不吃!」陸飲冰直挺挺地站在桌子前,臉色憔悴得如同活鬼,那雙眼睛深處卻燒著一團不肯服輸的火種,「不能再吃了!像個廢人一樣活著,我寧願不活!」

  「我能挺過去的,我可以把自己綁起來,我絕對不會再自殺的。醫生,醫生你相信我。」

  她那麼固執,醫生也沒辦法,只能儘可能地給她進行心理疏導,鑽研古今中外的所有資料,竭盡所能地幫助她恢復。隨著時間的推移,陸飲冰成為他每天都要追蹤的病例,親眼看著她一天一天的好轉,像是在親眼見證奇蹟的發生。

  一年以後,她果然挺過來了,從神色蒼白、躲躲閃閃,到容光煥發、大膽張揚,再次活躍在閃耀的聚光燈下,萬眾矚目。

  醫生記得她痊癒後的第一部電影首映會,陸飲冰給了他兩張首映禮的票,讓他和他的妻子去看。醫生治療過那麼多的病人,那次重新見到笑顏如花的陸飲冰,差點沒忍住淚灑當場。

  拍了一張合照,就在電影的巨幅海報面前,那張合照現在就在醫生的抽屜里放著。

  醫生抬手摩挲過抽屜的鎖口,視線放遠,透過辦公室那扇門看著別的什麼……

  「謝謝醫生。☢🐠 6❾Ŝ𝓗ⓤˣ.ⓒσⓜ 🎉🏆」夏以桐在門口深深地鞠了一躬,回身拉開門,請醫生先走。門口蹲著的一團黑影嚇了二人一跳,夏以桐脫口道:「陸老師?」

  陸飲冰拍拍衣服站起來,微笑著沖醫生點點頭,然後才對夏以桐道:「我在看蘭花,有點兒蔫兒,是不是沒澆水啊?」

  後一句話又是問醫生的了。

  醫生也彎腰仔細瞧了瞧:「可能是吧,一會兒我叫人來看一下。」

  陸飲冰:「快過年了,我請您和嫂子吃個飯?」

  醫生不無怨念道:「我老婆今天值夜班。」

  工作場合之外,醫生也是個普通的丈夫,也會為妻子今晚上工作忙又不回來吃飯而心生怨言,陸飲冰道:「那就單請您吃?」

  醫生搖頭:「不了,再有半個小時,我還有個病人要過來,剛讓助理給我叫了外賣。」

  陸飲冰笑了笑:「那您忙,我們不打擾了。」

  「等一下,」醫生說著,從口袋裡掏出了手機,「我們仨拍張合照?」

  陸飲冰:「???」

  醫生說:「留個紀念,大奇蹟和小奇蹟。」

  大奇蹟和小奇蹟兩人都笑了,兩人手牽著手,旁邊站著醫生,留下了一張珍貴的照片。

  夏以桐回去的一路上心情都很好,好得讓陸飲冰都覺得反常了。車廂里放著不知道fm幾點幾的歌,聲音調得不大,夏以桐跟著哼,調比人家升好幾個key。

  「天空灰得像哭過,離開你以後並沒有更自由,酸酸的空氣,嗅出我們的距離,一幕錐心的結局,像呼吸般無法停息……」

  陸飲冰忍不住問道:「醫生說你痊癒了?」

  「我知道我們都沒有錯,只是忘了怎麼退後,信誓旦旦給的承諾,卻被時間……沒有啊。」夏以桐的聲音很歡快,「醫生說,以後過來的頻率改成兩周一次,精神分裂沒那麼容易痊癒的啦……最美的愛情回憶里待續……」

  陸飲冰:「……你剛剛是說沒那麼容易痊癒是嗎?」

  她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還是夏以桐的腦子出了什麼問題。

  夏以桐在音樂伴奏期間搖頭晃腦:「對啊對啊,醫生還說只能達到基本痊癒,完全治好,貌似是不存在的……天空灰得像哭過,離開你以後,並沒有更自由……」

  陸飲冰:「要吃藥嗎?」

  夏以桐:「嗅出我們的距離……不用,我都停了這麼久了,吃什麼藥……抽屜泛黃的日記,榨乾了回憶,那笑容是夏季,你我的過去被順時針地忘記……」

  陸飲冰:「以後會復發嗎?」

  夏以桐:「粗心的眼淚是多餘……不知道,有這個可能吧,但是我覺得不用太擔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都在我身邊了我有什麼好怕的,復發一次我就打它一次……呼呼哈嘿快使用雙截棍呼呼哈嘿快使用雙截棍如果我有輕功飛檐走壁,為人耿直不屈一身正氣!快使用雙截棍,哼,我用手刀防禦,哼,漂亮的迴旋踢!嚇死我了差點激動得一腳油門。」

  陸飲冰:「……………………」

  夏以桐跑偏的歌又被廣播電台帶了回來,她從激動地聳肩到慢悠悠地點著頭,熟練地打著方向盤轉過一個彎道:「我知道你我都沒有錯,只是放手會比較好過,最美的愛情回憶里待續,我知道你我都沒有錯,只是忘了怎麼退後,信誓旦旦給了承諾,卻被——」

  陸飲冰抬手按掉了電台,音樂戛然而止。

  夏以桐呆了一下,默默補上:「……時間撲了空。怎麼了?」

  陸飲冰面無表情,說:「靠邊停車。」

  這種對方一個人high到沒邊她還是一無所知的感覺真的是太糟糕了。

  夏以桐往前開了一段距離,停在馬路邊上,雖然懵逼,臉上還是帶著笑的,陸飲冰手按在座椅邊緣,「咔噠」一聲解開了安全帶,手直接搭在了方向盤上,等於將夏以桐半圈在座位里:「在你回家之前,能不想向我解釋一下,你為什麼忽然這麼反常?」

  夏以桐:「反常指的是?」

  陸飲冰:「就是你現在這個樣子。」

  夏以桐:「我現在挺正常的啊。」她特意扳下車上的鏡子照了照,氣色尤其好,白裡透紅,眼睛都發著光。

  陸飲冰戳了一下她的肩膀:「說,你為什麼這麼開心?說出來讓我也開心開心。」

  夏以桐:「啊,你說這個。」

  她又自己笑了半天,笑得陸飲冰抬手要打人。

  夏以桐連忙求饒,問:「你真想知道?」

  陸飲冰:「廢話。」

  「好,我告訴你。」夏以桐手按到安全帶鎖扣上,定定地凝視著她,她的眼睛那麼深,像是藏著一個世界的深情,陸飲冰情不自禁地被她的目光所吸引,一時間想問什麼都有些記不起來了。

  「我愛你。」第二聲「咔噠」響起,夏以桐傾身過去,握住陸飲冰的手腕,壓在她腿側,在陸飲冰睜大的眼睛中,準確地噙住了她的嘴唇。

  許久以後,夏以桐微微喘息著鬆開她,兩人唇瓣皆是一片瑩潤,陸飲冰手環著夏以桐的脖子,眼神迷離,仿佛還沒有回過神來:「你還沒……」

  她記得她們不是在說夏以桐這麼開心的原因嗎?

  「因為我愛你。」夏以桐打斷她,望著她的眼睛說道,「沒有什麼比我愛你這件事更讓我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