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半晌,流經岩漿的河道漸漸變窄,蘇清絕浮出岩漿一躍而起落在岸上。
岩漿已成細流,微弱的光亮映照在空曠的岩洞之上,她御劍而行跟隨岩漿來到斷流的地方。
四周灰濛,前方無路,一面石壁落入眼帘,蘇清絕取出千珊珠,石壁被照亮些許。
壁面並不平整,溝壑眾多,交錯無序,她退後幾步,抬頭打量。
不久,微微眯起的眼忽然睜大了幾分。
那是一幅壁畫,一條四爪長龍昂首於石壁之上,龍鬚微浮,龍目緊閉,龍角之間落有一人手。
手的主人正與龍首相對而立,其身端正靜穆,威懾猶在,僅僅只是石像也讓人不敢生出半分妄念來。
她將珠子高舉於頭頂,那上方的一角便露了出來,龍身後是一片飄然而落的葉子,葉子形似荷葉,其狀大如席,這是神樹棲日。
蘇清絕御劍而上停在龍首處,石壁上的人面容不清,卻仍能讓人想起是何模樣,金瞳熠熠,寶相莊嚴,見之如沐神光。
看著看著,心裡突然生出幾分懼怕之意。
「清絕,你在害怕什麼?」
忽然,一道清冷的聲音自心底響起,蘇清絕微微一怔,心道:「阿元」
聲音一落,眼前浮光掠影一閃而過,她的身子兀自落入一片幻影之中,重重疊疊,影幻光虛。
「怕我會奪你的身?讓你無身可依,散於天地?」
「還是怕你就是我,怕承過往之事?」
「亦或是怕風流雲散,與他再無干係?」
蘇清絕瞳孔一顫,身子脫力倒了下去。
但奇怪的,她卻能看到自己伸手覆上了巨龍眉宇間的手,那隻手手指修長,冰冷刺骨,直擊人心。
不待反應,一點瑩光浮現,天地霎時斗轉星移。
星雲綺麗,星光閃爍,瑰麗無比,讓人如墜九天河漢之中。
眼前景致突變,蘇清絕有些失神,但很快,她見自己微微抬手,漫天螢光飄飄然落在了掌間,入手溫潤,不消不滅。
「清絕」
一道清淺的聲音自前方傳來,鬱結已久的心緒在這一聲輕喚中煙消雲散。
她看著自己御劍向前,點點螢光自身側而過,揚起一陣瑩白輕風,猶如此時阿元的心境一般。
她隨聲而去,不久便被一座金光璀璨的高山攔了去路。
高山連綿起伏,難觀全貌,而山前一人正坐於地,周身落滿華光。
蘇清絕收了劍,走至他的身邊,鎮魂鈴下的金光籠罩之物也愈來愈清晰。
金光下一條巨龍蜿蜒盤臥,其身覆銀白鱗甲,脊有青鬃,四爪隱於身下,龍首垂於地,龍目微闔,龍鬚正落於金郁琉的身前。
在巨龍龐大的身軀面前,二人渺小如螻蟻。
蜃景一遇,蘇清絕對眼前上古神龍的存在已經沒有多少驚訝,但那長長的身子與蛇極為相似,讓人頓生嫌惡之感,她側了身子,只聽阿元道:「你在為它療傷?」
神龍周身鱗甲的縫隙瀰漫著黑色的霧氣,這霧氣陰森冰冷,乃人之怨氣。
「怨氣入體難以消除,冥淵出口卻需它力開啟,清絕可能救它?」金郁琉面容微揚,一張慘白的面具頓時落在了她的眼裡,而那聲音比平日輕上些許:「你受傷了。」
「一點小傷。」蘇清絕看了看他,龍乃上古之物,不論阿元還是自己所知甚少,只得道:「如何救?」
「阿元」
「我是」
清淺的聲音頓時穿過層層壁壘讓隱藏在識海下的神魂躁動不已,忽然眼前之景落在了幾步開外。
蘇清絕定眼一看,只見巨龍盤臥,一人席坐於地,一人立於他的身前正抬手卸下臉上的面具,不多時一張清麗的臉露了出來。
這是神魂離體?蘇清絕頓時一驚,心道:「阿元」
「是我」
阿元並未回頭,她緩緩跪坐下來。
蘇清絕心中有諸多疑惑,突然得見心念已久之人,一時不知從何問起,只能看著她將白皙的指落在了面具上的眉眼之間。
「我,我一直在找你。」
「並非我不想見你,是你自心底不想見我。」
面具不在,微微顫動的金色瞳孔倏然落進了阿元沉靜的眸子裡,亦落在了蘇清絕眼裡。
阿元看著熟悉的面容嘴角微微上揚:「你的話我總是要應的,不過,你得給我一樣東西。」
金郁琉的面容浸在金光之中幾近無色,神情在華光的映襯下顯得尤為溫軟:「你想要什麼?」
阿元眨了眨眼,掩去恍惚的神色,掌心覆上他的心間:「它」
平緩跳動的心臟帶著溫熱襲上有些涼意的手掌,在漫長的沉默聲里愈發滾燙,而兩兩相視間一人滿是執念。
阿元的心火為濯君回而生,蘇清絕心知她對此人的執念,心中一時百感交集。
地宮十三年,一朝脫身,從此天高雲闊,再無拘束,然一路所經之事皆與阿元有關,她怕兩人是一體雙魂,怕她的出現將自己的存在抹去,是以一面想見阿元,一面卻又懼怕於她。
「阿元,我不想死。」
「我既是你,你既是我,何說死?」
阿元一面心道,一面看著金郁琉,只見他靜默片刻,出聲道:「好」
聲音輕輕,卻讓阿元暗了雙目,逼近他道:「當真?」
與此同時,蘇清絕亦聽她道:「清絕,即便你我靈識兩分,但當年的心火同是為他而生,今你能見我,也是因你的心為他裂了一道縫。
濯君回,玉琉光,金郁琉,你艷羨他們對阿元之心,你所求的心安,正是在自己踽踽獨行的世間有人也能如此一心為你,即便輪迴忘卻,亦不曾離棄。
清絕,你怕成為我,亦怕不會成為我,這何嘗不是與我心意相通?」
蘇清絕身體一僵,看向兩人。
兩人面容離得極近,金玉琉目色並未見絲毫波瀾,他微一頷首:「當真。」
隨著他的動作,鬢間的烏髮垂了下來,擦過近在咫尺的面頰,阿元突然身子一傾,薄唇落在那一處輕合的唇瓣上。
她沉靜如水的眸子裡晦澀不明,緊緊逼視著那雙異瞳。
須臾之間,不見波瀾的眸里瞳孔驟顫,其平緩跳動的心口似乎慢了一些,而蘇清絕的氣息亦跟著停滯了一剎那。
那一剎那來勢兇猛,竟讓金郁琉忘記推開前人。
她乘風而來,周身帶著一股暗香,暗香媚骨惑人,勾人情慾,但此人雙目清明,不似中毒之狀,不想突然行此動作。
忽然,一濕軟之物划過唇口,暗香幽動,驚心動魄。
金郁琉登時將人推開,蘇清絕那恆古幽深的眸里有些迷離,身子逕自朝後倒去,見此復又將人攬了回來。
四目相對間,那人眼中的迷離復又一散,金郁琉便見她彎了嘴角,笑意入眼,落在眉尾眼梢,拂去滿身春寒。
「說定了便不能反悔了。」她欺身而上,與他額首相抵。
金郁琉正欲後退,卻見她雙目微合,接著一道紅焰將他體內的魔煞盡數除滅,繼而朵朵妖冶的紅蓮自二人身下綻放,密密層層,浩浩蕩蕩,轉眼鋪滿整片荒地。
蓮火沖天,席捲滿天的瑩白星末,兩兩糾纏交錯,漸漸的自火里凝結出一抹金色的火苗。
「鈴」
古樸的鈴身突然震響,那抹金色之火閃爍著朝鎮魂鈴飛去。
周遭河漢不在,星光泯滅,一聲低語落在空谷之中,頓時無數紅蓮碎成點點星光朝巨龍而去。
星光匯聚,凝成一道光河自鱗甲處漫入巨龍的體內,拂過它的每一寸筋骨和血肉,光河所經之處黑霧散盡,鱗甲漸漸泛起光澤。
巨龍龐大,除去怨氣不是彈指一揮間的事,此地長夜似歲,夜不見明,漆黑的夜色里只有一朵妖冶的紅蓮落在二人相對的衣襟之間。
金郁琉輕合眼眸,四周寂靜,唯有一道勻長而輕緩的氣息。
微合片刻,他睜開雙目,近在咫尺的面容依舊會引起一陣心悸,那覆在心口不曾離開的掌心無比滾燙,似乎要將跳動的心融化開來。
兩人因命盤結因緣,以死亡成業果,修士在未至仙道尊時,命門在神魂,在心脈,蘇清絕方才一指,想起命盤所指,他應了下來不料卻似惹惱了那人,待回過神,才知她所要的此心非彼心。
有著同一神魂的人因封印太久而生出了兩種不同的靈識,待彼此互通心意直至神魂完整之時,她所要的可還是這顆心?這陰差陽錯應下的,又該如何?
金郁琉不知,他只覺活了二十多年,像今日這般心防大破還是頭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