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長風洗塵,拂過群山萬壑,隱於山間的樓宇水榭,樹木叢林忽如塵如土一般開始分崩離析,漸漸只剩一道赤火結界覆蓋方圓之地。
片刻後,結界消失,幾道人影露了出來,見眼前之景均是一愣。
四野開闊,不見府邸深庭,不見草木石林,只一片蕭索荒蕪之景讓人如臨他處,但腳下別無二致的青石卻昭示著並非如是。
一化歸元,天地同悲,眾人心下一時驚懼交加。
肉眼凡胎,真真不濟,蘇清絕閉了閉眼,轉身朝柏靈看去:「小丫頭,若將我置身險境,我不會放過你。」
她笑得森然,柏靈一縮脖子,忙不迭的點點頭:「我,我我會護好你的。」
方才若非此人施以結界相護,眾人怕是連同府邸一起跟著魂飛煙滅,對於救命的大恩相護又何足掛齒?
「留下她」蘇清絕抬手一指,身子忽而脫力朝地面倒去。
柏靈匆匆一瞥所指之人:「阿姐,屍鬼仙,抓住她」繼而飛身過去,扶過她來。
屍鬼仙乃泗水一方的人,留下她的用意顯而易見,然不待柏溪去查看躺在地上的人,驚見一道黑影忽然出現。
「靈兒,小心!」
柏溪高呼一聲,正欲上前,磅礴的威壓便落了下來。
眾人頓時大驚,五域之大,哪裡能如今日一般得見兩位立於修道巔峰之人?這泗水一方何德何能?
來人不過眨眼功夫就近了柏溪的身前,眼見魔爪伸來她面上又驚又氣,但修為的壓制卻讓人動彈不得。
忽一青葉破風而來攔下那人魔爪,繼而葉身開裂,八分為刃朝人襲去。
未及近身,被一柄長劍盡數絞落,那人再次朝人抓去。
彼時一道結界已經將一大一小護在其中,他餘光一瞥,見三道人影極速而來,目色一沉,飛身離去。
三人落地,女子一掃眾人,頗為失望道:「我道是何人弄出這般大的動靜,原是你幾個小崽子,怎弄得這副慘兮兮的模樣?」
幾人或立或躺,衣衫血跡斑斑,不難看出方經歷一場惡戰。
來人正是相熟之人,諦江與柏溪相視一眼,上前行禮:「晚輩見過兩位仙尊。」
錦環的視線卻逕自落於一人身上。
女子原由諦江攙著倚在他的身上,在見著幾人之時避了開來,她受的傷不可謂不重,但尤自站得端正,透著幾分不折風骨的矜貴。
「何人?」
諦江直起身,坦然回道:「姜氏人」
錦環目色一暗。
青淵與司央聞言,移目看去。
三道意味不明的視線一同落在了姜瑾琅身上,她不緊不慢的躬身行了一禮,正欲出言,被一道聲音止在了唇間。
「仙尊仙尊,你快看看她,靈兒不知她是怎麼了?」柏靈得見來人,面上一喜,忙喚一聲。
人妖殊途,且姜氏與蕭氏聯姻,諦江的念想該是一早就斷了,為何又與此人糾纏不清?
錦環摁下心中殺意,視線落在柏靈身上,打趣道:「靈兒竟然下山了」繼而移步過去:「這又是何人?」
柏靈微微一呆,她並不認識這突然出現的陌生人,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回尊上,是我等救命恩人」
柏溪一面接話一面跟了上去,心裡卻犯了嘀咕,與錦環同行之人乃蘇清絕的師尊與師兄,兩人竟都未認出此人,這未免太奇怪了些。
「既是救命恩人那便要好好看看了。」
錦環身形一閃,去到柏靈身邊。
司央收回視線,看向幾人:「是姜氏何人?」
姜瑾琅躬身,道:「晚輩姜瑾琅,見過仙尊。」
姜瑀之收勢,自地上起身,施禮道:「晚輩姜瑀之,見過仙尊。」
青淵頷首。
司央立與他的身側,一瞥地上的二人,見一人面容有幾分熟悉復又詢問道:「姜瑾瑜?」
諦江側首看去:「你認識?」
司央上前兩步,看了幾眼,道:「見過一面。」
他自乾坤袋中取出一壇酒遞給姜瑾琅:「你交給他。」
姜瑾琅未接:「這是何意?」
司央二話不說,先扔了過去,適才道:「雨師府一遇,應他一壇靈酒。」
雨師府,雨師重,兩人狐朋狗友,姜瑾琅一聽便明白過來,心下無奈,抬手接過。
諦江復又施了一禮:「仙尊可否借一步說話?」
青淵垂首看他一眼,移步走向一側,雖是一步,卻已離眾人甚遠。
諦江飛身跟上前去:「仙尊可知神石一事?」
青淵轉身看他,卻未言語。
諦江心下瞭然,神石來自仙門與魔族的大戰之地,與那場大戰有關的一人便是他的師尊。
與金郁琉一番交談,自知當年未言及半魂是他刻意為之,而他當年能來大荒宗則是因為青淵。
「柏溪所言救命恩人正是蘇清絕,雖是另一副容貌,但是此人無疑。」
青淵目色微深,蘇清絕的易容之術雖有察覺,卻自寥寥幾語中見她極難相信旁人,便未提及此事,只待她解開心結一日,不想這一日竟來得始料未及。
「發生之事你且盡數道來。」
諦江也未有絲毫隱瞞,姜氏血咒、神石、以及泗水一事細細說於他聽。
未幾,復又詢問:「神族已隕落萬年,世間也早已無如此大能者,晚輩想知這神石從何而來,還請仙尊告知。」
「神石為師尊所留,有鎮世之能,若說來歷無人知曉。」青淵淡淡道:「雲開影怎知血咒與秘術一事?」
諦江道:「聽錦琅說江前輩被收為弟子時,濯前輩為其破過一咒。」
江玉瑤自小流落在外,被濯君回收為弟子,一日被姜氏人認了出來,適才得以認祖歸宗。
而收下她時,青淵並不在身側,如此,關於金郁琉,神石,姜氏,雲開影可是一早就知道什麼?
思及此人,他頓時皺了眉頭:「你想為姜氏尋得一線生機?」
神火之威震撼人心,姜氏雖兩分,但都是姜氏一脈,而蘇清絕身具雙魂,能御神火者可見其隨性恣意,一旦她執著於當年之事,難保不會心血來潮一舉焚了姜氏。
諦江見被道破心思,坦然而視:「仙尊可能為其指條明路?」
「莫要與她為敵。」青淵道:「她的身後,是青硯門亦是大荒宗。」
諦江抬眼:「師門?」話語一頓,道:「近日大荒宗一行,仙尊可是為她的半魂而來?宗主與師尊可是也知此事?」
「此行因神器有異而起,機緣巧合遇她獨闖大荒宗。」青淵淡道:「我與你族尋她百年未果,直至兩年前焚寂結界現世,得純狐彧傳信,你曾親眼見此人施展神力,也因此性命垂危,我攜無相門弟子前去,得知半魂之故。
神石生心火,可依託古族一脈的血脈降生於世,她生於姜氏並不奇怪,但需見上一見。
你欲請無相門弟子去為姜瑾琅診治一番,如此倒遂了我的意,然姜瑾琅的神魂並無異色也無缺損,此事存疑,並未說於你。
後經尋查一番得知姜氏影子一事,但這半魂的主人卻不知行蹤,如此只得等她自己現身。」
諦江心下一沉,青淵似乎並不知曉神石降生薑氏一族是以邪術強行為之。
「仙尊可知世間知曉神石一事的有幾人?」
「寥寥無幾」青淵聲音微低:「便是我亦是在百年前知曉。」
諦江思慮片刻,如是道:「如此,姜氏卻是知曉,且方才對戰之時她曾問及姜氏如何得到神石?何故剝其心火?剝其心火的邪術又是從何而來?仙尊,若是剝離心火會如何?」
青淵神色一凜:「她如此問道?」
諦江點頭,神色雖是平靜,但心下卻是起伏不定,神石的來歷以及降生皆為泗水一方所為,而泗水一方卻與魔族有關,這般可是魔族所為?
「仙尊,若是剝離心火會如何?」
「去其心火則會如一副空殼,且具有神力,易被覬覦之人操控,亦或是奪舍,而奪舍可不受五常所擾,此乃大忌。」
人與妖與魔不同,妖與魔結其妖元與魔嬰,其不散者即便肉身被毀亦可再生,所以無奪舍一說,而人肉身毀,神魂散則命數盡。
但修行至仙道尊者才能神魂離體行奪舍之術留於世間,又因受五常與天譴的關係並沒有幾人願意如此,若是不受制衡,仙門必遭大亂。
如此,姜氏得到神石是為奪舍還是操控?但不論是哪一事都足夠讓人心生怨懟,諦江無奈,施禮道:「泗水一方與魔有關,神石一事許是也有干係,上河姜氏會查明此因,定不會再危及她,還請仙尊淺說一二。」
人妖殊途,作為大荒宗的得意弟子,為一人如此,怎不叫宗內頭疼?
青淵語重心長道:「能在仙道尊者自毀靈珠的威勢之下護下你等,可見她並非是非不分,你無需擔心,此後莫與她起爭端即可。」
諦江心緒一明,施禮道:「多謝仙尊,晚輩定會銘記於心。」
前事已盡,青淵問起一事:「上河姜氏可知地宮下落?」
諦江如實告知:「只知在絕漠城附近,泗水一方知其具體方位。」
青淵卻道:「近日泗水一方已經人去樓空。」
諦江微微驚訝:「仙尊已經去過?」
青淵頷首道:「她曾提及地宮魔族,事關重大,但絕漠城一帶並無地宮顯露,還需具體所在。」
此人借地宮一事掀起諸多風雲,又欲何為?諦江心下一嘆,忽然想起一人,道:「仙尊可曾遇到金郁琉?」
青淵目色微動:「他也去了絕漠城?」
「正是」
青淵微一思索,隨即瞭然,雨師府蘇清絕與姜氏人相遇,想必曾提醒過他,但以此人性子又怎不會去一探究竟?不過絕漠城一行並未碰到他。
「青淵青淵青淵」
錦環的聲音忽然接連不斷的傳來,青淵一頓,道:「兩年前姜氏顯神威得皇族青睞,結親一事乃欺君之罪,且人妖殊途,諦江,凡事你需為妖族思慮一二。」
說罷身影朝錦環掠去。
人妖殊途,誰人都提醒他,可他又何嘗不知?
諦江靜立片刻,朝一人走去。
錦環見他過來,退至一邊,道:「此人已無氣息,奈何不見死狀,你是人,你且來瞧瞧。」
神石不可常語,青淵看了一眼,也未診治,抬手一指,道:「司央,帶兩人回山。」
不知來歷的東西是能隨隨便便帶回山的?這……莫不是又想收徒?
司央眉頭一跳,以劍代手,挑起屍鬼仙的後襟,朝幾人走去。
屍鬼仙雖修邪術,但這少年人卻是不知,如此對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可是太不妥當了?
姜瑾琅與姜瑀之對視一眼,不止二人詫異,便是旁人亦是驚訝。
倒是錦環笑著打趣:「你這徒兒可是想串一串美人糖葫蘆?」
青淵不置可否,他一揮衣袖,一片幽綠的碧葉浮於半空:「山上有酒,你可來?」
錦環一挑眉頭:「自然」
柏靈見司央正欲提起蘇清絕,忙道:「這,這,師兄不妥吧?」
司央垂眸:「有何不妥?」
應該沒有人喜歡被串成糖葫蘆吧?柏靈眨巴了下眼:「她會生氣的。」
司央奇怪道:「與我何干?」
柏溪涼涼道:「她是蘇清絕。」
「啊?」柏靈看向她,目色頗為震驚。
柏溪微一點頭。
青硯門主既然要帶她回去,想必已經知道此人是誰,也無隱瞞的必要。
柏靈眨了眨眼,方才便覺氣息熟悉,原是如此,可這二人模樣也太不一樣了些。
司央卻是漠然未語,看向那人。
蘇清絕,方入青硯門的弟子,本該在青硯門與同門修行,不料竟會出現在此地。
此人冷性涼薄,身無天下道義,留著著實是個禍害,奈何與師門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不過既是同門如此似乎是不太好,想起那人的性子,他一時沒有動作。
僵持間一道細葉飛來,帶著蘇清絕的身子逕自落在青葉化成的小舟之上,司央也不再糾結,提著一人飛至小舟上,安坐在一側。
錦環摸摸柏靈的頭,對諦江道:「你們該回宗了。」
這聲音含了威懾,諦江怎不知其中意思,他垂首應聲:「是,尊上」
錦環看了幾人一眼,御風與青淵一行離開。
柏靈拉著柏溪的衣袖看著遠去的人影,道:「阿姐,她會無事的吧?」
「有仙尊在,無需擔心」柏溪回手握住她的小手,側身看向諦江:「師兄,我與靈兒便回宗了。」
諦江目色溫和,話里透著歉疚:「今次讓你和靈兒受累了。」
柏溪搖搖頭:「既是同門何談受累?時及神域秘境對決,師兄可會回宗?」
諦江伸手摸了摸柏靈的頭:「若是回宗師兄為你們帶果子酥可好?」
這便是不回宗了,柏溪心下有些惆悵,但相比於此,另一種心境更讓人無法承受,她彎了嘴角,聲音輕輕:「師兄保重」
柏靈看看兩人疑惑道:「師兄不一同回去?」
「尚有一些事情」諦江垂眸看她:「靈兒,護好自己與你阿姐。」
「事情完了就回來是不是?」柏靈明澈的雙眸透著期待:「靈兒會的,師兄你早些回來,我和阿姐都等著你呢!」
傻靈兒,事事都想著她,柏溪不忍垂眼。
方才支開柏靈,幾人曾交談一番,諦江的失蹤,蘇清絕與他的恩怨,前事漸明,而這些事涉及眾多,比之姜氏,魔族,更甚者與神石降生之人有關。
她雖不想諦江涉險,但情之一字,無所奈何,即便是相處多年的自己也干涉不得,她有她的驕傲,亦有比之更為重要的人。
一次,兩次,那錐心之痛猶在心尖,都道是好的氣運不會一直有,若靈兒再次身死……她忙打住這個可怕的念頭,拉起柏靈道:「師兄,你定要保重。」
聲音鄭重,仿佛將多年的暗自喜歡揉在了裡面莫名讓人聽出一些惆悵與無奈。
諦江一頓,抬眼間卻見那纖細的身影拉著一道低矮的身影御風遠去,靜默片刻,他轉身扶起姜瑾琅:「瑾瑜如何了?」
姜瑀之正席坐在身側,聞言,無奈道:「半死不活,得將養一段日子。」
「正好藉此讓他收收心性」姜瑾琅雖是說姜瑾瑜,一雙目卻在諦江身上。
諦江頷首:「從長計議」
姜瑾琅一垂眼睫,未再言說,幾人一道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