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
距上河城百里地,陰雲蔽空,寒英如塵,盡數堆積在孤峰之顛,遙遙似白玉穹頂。
山間銀粟瓊屑簌簌落下,在松木密竹,屋瓦樓牆之上開出不可勝數的銀白花鈿,為周遭陰沉昏暗之景平添一抹亮色。
庭院深深,不見燭火,數道黑影錯落四周,片刻,周圍螢光亮起,照亮方圓幾里之景。
幾人原想悄無聲息的潛入,無奈有結界相護,而護院結界一旦有所異動,界內之人必會知曉,這破陣之舉無疑是告知府內有人來了。
姜瑀之立於半空,見螢光漸暗,露出府里的燈火之色,他雙手訣印一變,身形飛馳而下,其勢似辰星隕落,攜穿雲破岳的鳳嘯之聲重重砸在結界之上,巨大的靈氣化作狷狂的風霎時吹落方圓數里的銀花。
大風不止,鳳吟不絕,姜氏的鳳鳴九劍攜音殺之勢,蘇清絕與柏溪只覺頭痛欲裂。
而柏靈卻似無所覺一般,她舒展雙臂,一袖拂風,一袖召雪,那狷狂不羈的風似是受到指引一般卷著素雪裹在她的周身。
未幾,她雙手相合,一手化劍指向府門,周身環肆的風雪頓時凝作無數風刃雪劍合著敲擊神魂的鳳鳴之音直破緊閉的府門。
破開結界,數道人影魚貫而入,柏靈拉著柏溪緊跟一人:「鳳鳴引凰,那凰鳥在何處?」
鳳鳴九劍,鳳嘯斷魂,可召火而顯九凰之形姿,九凰臨天,劍誅九州,此乃姜氏的無上絕學,姜瑀之誒了一聲,落在屋上:「你曾見過?」
柏靈與柏溪落於一側:「師尊曾提及天下無上絕學功法,鳳鳴九劍可是很厲害的」
姜瑀之一笑,一面打量庭院,一面道:「那是數千年的鳳鳴九劍,彼時姜氏尚有神族血脈傳承,而今血脈已經稀薄無法重現神威亦無人能修習,我所施展的不過是經重修後的劍法。」
萬年時光飛逝,不止古族一脈所負神力消散便是妖族也不似從前,柏靈看向一面容秀美,神色卻有幾分冷意之人:「她呢?」
蘇清絕已作姜瑾琅的模樣,柏溪與柏靈初見時不掩疑惑,得姜瑀之解疑才知是為便宜行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用以迷惑對方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姜瑀之知曉她所指為誰。
兩年前,幽都一行,姜瑾琅所布上古結界焚寂至今都無人敢靠近分毫,而此結界之內的群山再無魔氣滲出,都道是姜氏神族血脈重現,但事實如何卻讓人有口難言,何況當初施展神力之人就在眼前,只得道:「亦無法重現神威」
柏溪神思已經清明,她看了姜瑀之一眼,道:「之前你在隱藏修為?」
「遇屍鬼仙時四下情形不明,不宜胡亂動作,何況」姜瑀之一挑眉頭:「我若修為不濟,瑾琅會遣我暗自護送你二人?」
姜府近日總不太平,諦江同門忽至,姜瑾琅勢必要上幾分心思,不料正巧引出抓走諦江之人。
自屍鬼仙出現,他本欲藉此從中問話,但屍灰爆燃卻是始料未及。
柏溪輕哼一聲:「何須你護?」
倒也不假,姜瑀之一早便發現她身邊的小丫頭修為頗高,且尋常修士能御的也只有自身的靈氣,而方才她以世間靈氣御風招雪,這天下沒有幾人能做到,妖,果然是天賦異稟。
他一彎嘴角,道:「畢竟是諦江的師妹嘛」
「砰—砰—砰」
忽然連續不斷的爆裂聲響起,四人神色微凝,朝發聲之地飛去。
方至一湖水榭,姜氏的暗衛已與黑衣蒙面之人打鬥起來。
燈火朦朧,人影重重,蘇清絕執劍而立,清麗的聲音落至眾人耳側:「上河姜瑾琅前來拜會泗水姜玉清前輩,望前輩現身一見」
話語一落,與暗衛交手的黑衣人紛紛閃身至水榭一方。
姜瑀之見此,抬手道:「退」
眾暗衛得令收勢回到他的身後。
「你是姜瑾琅?」
一道嬌媚的聲音自上空傳來,幾人抬頭,便見一紅衣女子似若無骨一般側倚樹上,她低首垂眸,眉間落砂,眼尾輕勾,風流妖艷之色似有道不盡的風情。
女子的面容並非上等,然那身媚態卻無人能及,蘇清絕神色冷然:「此招引蛇出洞,姑娘該是明白」
屍鬼仙身子端了一端,一掃幾人,微微驚訝:「竟是未死,你等是如何脫的身?」
姜瑀之勾唇一笑,道:「姑娘若是放了他們我便說於你」
屍鬼仙有些苦惱:「此事我可作不了主呢,不若我帶你們去見家主,你說於我如何?」
姜瑾琅忽又出現,姜玉清見幾人是遲早的事,何須她帶路?不過姜瑀之也不想多費口舌,含笑點頭:「甚好」
屍鬼仙施施然落地,一面帶路一面道:「我家主上不過想要一物,你們給他便是了,何故兩方受累?」
蘇清絕跟在姜瑀之的身後,聞言接話道「你可知此物為何?」
「當然,主上為解血咒可是費了不少心血」
「他所耗心血便是等坐收漁人之利?」
「有何不可?」屍鬼仙嬌媚一笑,道:「你多找一次無相門又何妨?畢竟可是你的老相好呢」
當年簪花大會,仙門妖宗同聚衡陽宗,而天衍宗弟子姜瑾琅為無相門弟子金郁琉賭酒一事眾多門派的弟子親眼所見,後不乏天山派煽風點火,適才弄得人盡皆知。
無相門素來神秘,其所創功法精妙絕倫自成一派,名聲雖不敵屹立數千年的三宗,但因曾與三宗合力為萬象天引陣法施予結界,且以符紙為鈴,並贈山河符印圖得天下仙門尊崇。
能與無相門相熟對於沒落的姜氏是件好事,這其中有多少是因姜氏的放任自流才至如今局面。
兩年前幽都一行蘇清絕就已有所耳聞,姜瑾琅與諦江一事卻不顯山,不露水,無絲毫流言蜚語傳出,也是,畢竟是要與蕭氏聯姻之人,人妖殊途,這傳出去可不甚好聽。
她亦步亦趨,一抹帶著涼意的笑落在了嘴角:「夜裡風大,姑娘還是謹言慎行一些,不若被風割破喉嚨可是得不償失。」
「哎呀,惱羞成怒了」
屍鬼仙轉身,腳下未停,一面後退而行,一面抬手覆上心口佯作害怕一般,隨即輕笑出聲:「你真是好命呢,不止是無相門弟子,還有那風華舉世無雙的妖,權傾天下的皇族蕭氏,唉,可是令人艷羨」
「姑娘說笑了」蘇清絕靜靜看她:「如此區區三人,怎敵得過屍鬼仙周身屍鬼環侍?」
屍鬼乃死人施術所為,怎能與活人相提並論?屍鬼仙當即不快道:「真是好一張利嘴,你可知一時的口舌之快將禍至無窮?」
蘇清絕淡淡道:「御屍鬼術乃邪佞之術,泗水一方行此才是大禍一樁。」
屍鬼仙看她片刻,面上忽又展顏:「福禍相依,有大禍至自有大福降,不知雙至之時你可能似今日一般不折腰脊,傲然而立?」
話畢,嬌媚的笑聲落至幾人心頭,讓人生出幾分不好的預感,姜瑀之出言道:「姑娘這話何意?」
屍鬼仙並未接話,唇角微勾,蓮步輕移,轉身入了一方小院:「長風呀,你我可是上當了,此人才是姜瑾琅。」
院內並無人,只幾豆燈火落在了檐下的石階之上,映著飄飄灑灑的素雪銀花。
「吱呀」兩扇門應聲打開,無人現身,也無人應聲,屍鬼仙臨門而立,身形微微一側,瞥了一眼幾人,掩嘴嬌笑:「哎呀,我便說不能如此行事,這血腥之氣,我可極為厭惡呢」
說罷,身影消失在了門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