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刮目相看

  夜已至深,時雨初歇,沒有雨聲相擾,愈發顯得依山而建的姜府清幽靜謐。

  「吱呀」

  一道開門聲突然打破沉寂,一道倩影自高聳的府門裡緩步出來,拾階而下,那身影遠遠看去似瓊樹玉枝一般。

  「你與姜氏是何關係?師兄自你來宗後便隱瞞了蹤跡下山,這其中可有你的緣故?」

  遙遙屋脊之上,柏溪收了目光看向一人,此人面貌已非之前在大荒宗所見的那般模樣,但氣息卻是未變。

  諦江失蹤與姜瑾琅有關與大荒宗有關卻獨獨不該與此人有關。

  蘇清絕正俯瞰四野,聞言也未移目,自大荒宗中她便發覺柏溪的敵意,那時不知緣由,今夜為諦江一事這妖不惜與姜氏為敵得見幾分心意。

  諦江姿容絕世,身側少不了傾慕之人,當日自己一來大荒宗就找上諦江許是被她誤會,不過那日已經與柏靈言明並非此意,她該是知曉才是,但今夜露面之後,這敵意卻絲毫未減,想來她僅僅只是討厭人族,如此還能跟著自己倒是難為她了。

  「我與他們有些恩怨,至於他究竟為何下山,你不知?」

  諦江對姜瑾琅的心意柏溪比任何人都清楚,也正是因此才看不清作為旁人的她在其中是哪般存在:「與師兄是恩還是仇?」

  「自然是仇」

  蘇清絕深幽的目光落於那道漸行漸遠的白影上。

  在未見此人之前,自己曾被諦江抽離神魂的恨意一日都不曾淡過,天譴亦是送給他們的大禮,而隨著身世的揭曉,這具身體裡的阿元被困在姜氏人的血脈里,那恨意並未因姜寒舟與姜晁儉的庇護而有所消減。

  想必阿元也是恨她的吧,自己好不容易能降生於世卻又與另一神魂共用一副軀體,到底是姜氏作孽在先,而之於自己,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不外乎如此。

  「啊」柏靈輕叫一聲,仰頭看她:「你,你那日說找師兄是為切磋,你,你在騙我?」

  蘇清絕垂首,便見她眼睫忽閃,娟秀的眉頭微微擰起,面上難以置信。

  「並未騙你,找他切磋也為拿回我的東西」

  那張臉平平無奇,面上也無多少神情顯露,卻讓柏靈一縮脖子,轉頭朝身側的柏溪靠去:「阿姐」

  柏溪冷冷刺了她一記,躬身一攬,將那瘦弱的身子擁入懷中:「什麼仇怨?若是傷及性命我不會放過你。」

  「你該問他才是」蘇清絕看了看柏靈,不論是在大荒宗還是現下,柏靈這隻修為鼎鼎的妖見自己如見邪祟一般。

  「她為何如此怕我?」

  見她無意多說,柏溪也不欲聽她一面之詞,她一邊安撫懷中人一邊冷冷出言:「靈兒不喜人族」

  這……蘇清絕看了兩妖一眼自覺朝一邊走去。

  柏靈見那氣息遠了,仰起頭來:「阿姐,去救師兄好不好?」

  柏溪抬手拍拍她的頭:「姜瑾琅不允旁人插手,你我且靜觀其變」

  「那是師兄,你我不是旁人,若是我們去救,他見了定是高興」柏靈拉下她的手:「他也會記著此事的」

  「無礙」柏溪握了握她的小手:「若發生變故,你我出手不遲」

  柏靈面上有些失落:「你我不去,師兄記的人便是她了」

  柏溪淡淡一笑,安撫道:「靈兒,有些心意不會因救命一事改變,即便是記著也與我所求相差甚遠,阿姐並不需要」

  柏靈眨了眨眼,露出一抹迷茫神色:「可之前師兄救下阿姐,阿姐如此,師兄也會如此」

  「世間並沒有那麼多的理應如此」

  柏溪鬆開她,一向銳利的眼露出幾分溫和:「等靈兒長……」忽而話語一頓,嘴角輕抿:「靈兒不用長大,就如此跟著阿姐可好?」

  柏靈當然道:「我自是要跟著阿姐的」

  這方言談,蘇清絕留在下方的靈傀忽而潰散開來,與此同時姜瑾琅的身前出現了兩人身影,她極目望去,三人並未有所動作,似尋常交談一般。

  未過片刻,靜立的人影突然憑空消失在原地,蘇清絕微斂目色,自山腰而下。

  三人消失的地方已有一人出現,姜瑀之正放出一隻全身翠綠的青鳥,路鳴鳥,以自身靈氣餵養,可追行蹤千里。

  蘇清絕看了一眼立於他肩上的青鳥,道:「可是傳送靈器?」

  能自原地憑空消失,除了傳送靈器不做他想,姜瑀之微一點頭,道:「傳送靈器世間罕有,想必方才是姜玉清親身前來,你可要去?」

  前事不明,徒生思慮,於修行不利,蘇清絕今次來是為解過往之謎,而當年之事如今也只有此人知曉一二,眼下正是時機。

  「叨擾了」

  姜瑀之卻直言道:「哪裡,你與姜玉清有話要說正好便宜我們行事不是」

  蘇清絕並不嫌惡這種搬上檯面的心思,泗水一方與魔族有關,此事若魔族插手幾方免不了一場血戰,而神石所負之神力自幽都的焚寂結界可見一二,但姜氏並不知那毀天滅地的神力屬於阿元,與她並無干係。

  「我需借一人身份」

  「倒是個好法子」

  泗水一方也在追查她的下落,這堂而皇之送上門去確實有些蠢了,而以姜瑾琅之名不僅能混淆身份又能藉機問話,此一舉兩得的事情,姜瑀之當然不會有異議,但這兩隻妖,他抬眼看去,柏溪與柏靈已經飛身而至,看了幾人一眼,視線落於青鳥身上。

  「可有下落?」

  姜瑀之一改初見時的隨意之態,面上神色頗為鄭重:「事涉我族內,此行危機四伏,諦江已受此牽連,斷不可再讓他的同門以身涉險,我會竭力救他出來,請二位留此等候消息」

  柏溪垂首看向柏靈,柏靈伸手揪起她的衣袖:「阿姐,去了才能安心,我們一起接師兄回宗好不好?」

  「好」柏溪今次沒有拒絕,她抬眼看向姜瑀之:「我不信她」

  姜瑾琅,一個幾度讓自己師兄身處險境之人,一個與旁人已有婚約之人,若是有心該是離那為她情根深種的妖越遠越好才是,何故糾纏至此?

  姜瑀之亦看著她,道:「瑾琅對他之心天地可鑑,不若也不會以身涉險。」

  「天地可鑑?」柏溪似是聽到天大的笑話一般,她譏笑一聲,冷冷道:「先有無相門弟子金郁琉,後有我師兄諦江,而今又是皇族蕭氏蕭峻燁,你與我言天地可鑑不覺可笑?」

  姜瑀之視線未退分毫,且隱隱有不悅之色:「與無相門弟子一事實為天山派弟子泄私憤謠傳而來,至於與皇族蕭氏聯姻,你可知當時她若不應死的便是諦江?」

  前事柏溪曾與諦江說起,他的回答別無二致,她並不覺驚訝,如是說不過是想將那人貶低一分,而後事她卻不知,諦江今次下山可是為此而來?若真是如此,這便是兩情相悅的情分。

  姜瑀之見她不語,微微一嘆,道:「他們之間如何終究是二人之事,你我多說無益,你若想同行便跟著罷,但不可一意孤行」

  話畢,側首看了靜立之人一眼:「你與她們相熟,此行就多費些心思。」

  諦江因何故下山兩人心知肚明,姜瑾琅極力隱瞞之事卻被蘇清絕提及魔族一事刨開了道豁口,如今知曉始末,心意相通,而於有些人卻是殘忍。

  不等蘇清絕應聲,柏溪銳利的眼便冷冷掃來:「她與我師兄有仇,怎能一路同行?」

  姜瑀之的目色忽而深了起來,姜瑾琅等此人現身等了兩年,這兩年間她時時推想二人見面時的情景。

  作為神石轉世之人降生薑氏是機緣巧合還是人為不得而知,且被陰差陽錯困於地宮,後又被諦江抽走半魂,這些年對她而言是劫是難,她理應憎恨,只望她念及當年的一丁點恩情手下留情,但方才二人交談她神色與語調皆是平平無狀,不見起伏,讓人一時不明心思,只當是因姜寒舟之故,不想她並未忘卻。

  蘇清絕在二人注視下神色依舊淡然:「我並非以德報怨之人,前事如何我自會與泗水一方道個清楚,至於幽都一事,諦江那日已經做出選擇,於我而言仇怨已消,當然,冤冤相報也無不可,我並不介懷。」

  姜瑀之淡了三分目色:「此事歸根究底是我等對你不住在先,你報仇無可厚非,但諦江他卻是無辜。」

  「於我而言並非無辜之人。」蘇清絕看著他道:「這該是姜瑾琅之於他的劫難。」

  姜瑾琅借刀殺人,誰敢說刀無過錯?姜瑀之心下無奈:「他做何選擇?」

  蘇清絕忽而嘴角一勾,森然的笑意分外陰冷:「此事該姜瑾琅親自去問才是。」

  心繫彼此之人,一人之傷,傷及兩人,姜瑾琅亦逃脫不得。

  她神情倏然有了變化,讓幾人心下皆是一緊,一直隱隱探出半個身子的柏靈閃身出來:「你,你可會殺了師兄?」

  蘇清絕抹平笑意,垂眸看去:「不知」

  諦江還活著,可見這天譴並非只要性命一說,至於到底會如何,她也摸不准。

  不知便是有轉圜的餘地,幾人聞言心下又是一松,柏靈復又上前兩步,躬身施禮:「師兄做錯事是他的不對,我替他言一聲歉,望,望能消減一分你心中的不快。」

  人妖殊途,妖素來不屑與人為伍,柏靈身為妖且修為鼎鼎,如今對一人行此大禮,頓時讓幾人愣了一愣。

  那瘦小的身影一動不動,因行禮的緣故身形在佇立的三人面前愈發矮小,柏溪五指緊收卻未發一語。

  姜瑀之頓生慚愧之意,此人不提及過往恩怨並不是那些事未曾發生過,他們有何顏面對於所行的錯事如此傲慢?

  「予姑娘幾波風雨是我姜氏之過,望姑娘海涵」

  姜氏屹立世間數千年,一向高高在上又怎會輕易放低自己的身段,只有當所行之罪孽以同樣的疼痛還於彼身之時當知不可為。

  蘇清絕並不稀罕這於事無補的歉意,但第一個言及之人卻是毫無關係的柏靈,這隻妖如此年幼且如此怕她,卻能一己擔下同門之責,她不禁抬手,忽又一頓,靈氣作風,虛虛一抬。

  「與你二人無關,無需如此」

  一個是諦江的師妹,一個是姜氏的影衛,這歉疚之意還輪不到二人來說。

  柏靈直起腰身,抬頭看她一眼,素來躲閃的眸露出幾分決然,她伸手牽起她的衣袖:「此行不論發生何事,我,我都會保護你和阿姐的」

  蘇清絕瞳孔一顫,曾幾何時也有一個似她一般的孩童說過此話,不過最終落得殘魂散盡的下場,她後退一步,淡漠道:「我與大荒宗並無深交,你無需如此」

  柏靈看著掌間的衣角悄然滑過,眼裡有些發澀,自己,自己明明是害怕此人的,但見她如此冷漠心裡竟不由有些失落。

  「我……」

  忽而一聲尖銳的長嘯打斷她的話語,一直靜立在姜瑀之肩頭的青鳥作勢飛出,其速快如風疾,轉眼將四人落至身後。

  幾人眼下有更為要緊的事,當即收了心思一道朝它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