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俗世里的道士

  楚長珏與雲崢避開身來,探出雙目,緊盯那人道:「此人曾帶婉妹御劍飛行,舍弟也曾親眼所見」

  林青羽朝蘇清絕靠了靠,一同隱在了屋脊後方:「令弟親眼所見?」

  楚長珏猶疑片刻,道:「婉妹曾為此人暗地來府找舍弟退婚,舍弟只覺是在騙他並未應下。未免糾葛,兩人約定相見之日,因著那人的身份,婉妹只許舍弟遠遠跟著,他親眼見此人御劍來去」

  林青羽側首看向他:「落水之狀又是如何?」

  「那人將二人扔進了湖中,等至湖面無波後離去,舍弟見狀下水尋找,未過片刻,那隨行的婢女將婉妹推出了水面,婉妹適才得救」

  當日情形經他三言兩語道出,幾人未親身經歷也知其中的驚疑、躊躇與兇險。

  陳婉兒與婢女落水,楚家公子若能極時將二人救出,不牽扯上人命,二人倒不會如此憎恨那人,但世事兩難全,楚家公子若一早出現,怕也落得身死的下場。

  那被心儀之人謀害的驚疑憎恨,救與不救的躊躇掙扎與咫尺間的危機膠著不下才至如今的局面,有人生,有人死,其中滋味也只有在乎之人才能感同身受的罷。

  林青羽心下惆悵,視線微移,一瞥進院之人,對蘇清絕道:「事有蹊蹺,師妹緊跟我」

  蘇清絕點了點頭。

  林青羽掌心落在她的肩上:「小心」

  蘇清絕再次點頭:「師兄也是」

  林青羽勾唇一笑,未幾,開門聲響起,她借力一躍而下,蘇清絕緊跟其後。

  房門並未關上,林青羽的身影逕自掠了進去,那飄忽的身法猶如一縷輕煙擦過兩人的身側,須臾間,一人倒地被雲崢扶至一邊,另一人則被拂塵纏住了身子。

  陳婉兒已經自榻上站起身來,經粉黛描過的面容艷麗照人讓人瞧不出一絲病容,然腳下的步伐卻有些虛浮。

  被捆住的道士先是一驚,隨即看著突然出現的幾人,面上閃過幾分迷茫,忽見逼近的陳婉兒來者不善的神情,身子猛後退一步,大喝一聲,道:「我乃陳老爺請入府觀象的道士,你等如此對我實乃大不敬,快放了我!」

  陳婉兒腳下一頓,復又快速靠近,一雙秀眉擰作一團:李星舒在哪裡?」

  道士一愣,狐疑看她:「你怎與陳老爺都在問此人?他是誰?」

  陳婉兒目色如刀,似要將眼前人千刀萬剮,她看了眼前陌生男子一眼,雙手閃電伸出,十指掐上那人的脖頸,聲音猶如自牙縫擠出一般:「李星舒他在哪裡?在哪裡?」

  「貧,貧道不知,不知,快,快鬆手,你,你救,救我!」

  道士身體被拂塵捆著,無法掙脫脖頸處的鉗制,未過片刻,那張白淨端正的臉憋的通紅一片,一雙目極力朝幾人看去,聲音斷斷續續。

  兩人話語一來一往,旁觀之人不聾不盲自能看出幾分不同尋常來,他雖與前人無關,今日又如期而至,若說兩者沒有干係似乎說不過去,一時間皆未動作。

  陳婉兒恍若未聞,十指緊扣,聲音尖銳起來:「說,他在何處,李星舒在何處?」

  無人出手,男子又驚又怒,他睜大了眼看著面前的女子,聲音嘶啞,自喉嚨擠出:「貧,貧道不,不知」

  陳婉兒聞言下手愈發重了,滿腔的恨意都凝結在了一雙手上,眼見男子白眼向天,進出無氣時,楚長珏出手制止了她。

  「婉妹,此事有異」

  陳婉兒微一切齒,目里憤恨不減,手上則撤去了力道。

  道士頓時劇烈咳嗽起來,唾沫星子飛濺到了眼前人的衣袖上。

  陳婉兒嫌惡似的退出半步,怨憎的目光卻未移開半分。

  楚長珏道:「道長今日為何來此?」

  道士眉頭緊鎖,聲音沙啞道:「陳老爺遣人送信請師傅下山驅邪,因著觀里曾受陳老爺香火,受師傅之命我才來了此地,你若不信大可去問陳老爺」

  此話出乎意料,楚長珏一頓,道:「觀里可有道士每月來替陳府觀象?」

  「北域道觀沒有幾座,每日自八方而來問世參禪之人都快踏破門檻了,這來陳府要經五日馬上顛簸,又怎會每月至此?」道士環顧幾人,氣悶道:「貧道奔波千里,你等便是這樣待客的?」

  如此,那每月來府之人又是何人?

  眾人心思不明起來。

  「不」陳婉兒突然大叫一聲,湊上前去:「他曾言道是白雲觀的道士,不會有錯,定是你在騙我!」

  見她靠近,道士身軀一震,一面快速朝後退去,一面吼道:「貧道何故騙你?白雲觀從未有過名喚李星舒的人,你才是被騙了吧?」

  吼聲震耳發聵,陳婉兒霎時被定住了,眼裡漸漸起了水霧:「不,不,不會的,不會的,他不可能騙我,他,怎可能騙我!你胡說!!」說罷,眼底惱意乍現,作勢朝人撲去。

  這殺意比方才有過之,無不及,道士頓時大驚失色,身子掙紮起來,對林青羽吼道:「快,道友,道友,快鬆開,快鬆開!!!」

  林青羽五指微張,禁錮一松,道士未及反應,收勢不及一連退後數步,直至被門檻絆了腳,眼見要摔倒在地,他右手飛出朝幾人甩出幾張符紙,左掌拍地,雙腳一蹬借力起身。

  符紙五分落在幾人周身,若隱若現的瑩光自符紙上閃現朝四面鋪開,將人圍困其中。

  符紙做陣,此乃正統道觀之法,林青羽一揮拂塵,止了陳婉兒的身形。

  那一撲似是用盡全身力氣一般,陳婉兒腳下一軟,跌坐在了地上。

  道士踱步回來,摸著脖子怒聲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簡直欺人太甚!!!」

  楚長珏看了雲崢一眼,對道士施了一禮:「事出有因,望道長勿怪」

  道士非是蠢笨之人,自方才的三言兩語中猜出幾分緣由,不過今次無辜受難讓人憋屈的緊,他冷哼一聲,指著脖頸,道:「此傷一兩銀子」

  此人若是毫不相干之人,對於方才所受驚嚇,這一兩銀子著實不多,楚長珏點頭示意。

  雲崢扶起陳婉兒,自腰間掏出一兩銀子擲給他。

  道士見了銀子,怒氣消了幾分,抬手撤去符紙,將銀子揣進袖裡,爾後看向一人:「道友身法不錯,哪個道觀的?」

  林青羽彈了彈拂塵,道:「子虛觀」

  「不說便不說了吧」道士瞥他一眼,對陳婉兒道:「你說說打著我白雲觀名號行騙之人是何模樣?」

  陳婉兒聞言,目色微微亮了幾分,移步朝裡屋走去。

  道士朝林青羽靠近些許,小聲道:「這瘋癲的模樣可是被騙財騙色了?」

  林青羽看他一眼。

  道士瞭然,失財又失色,的確是難以啟齒了些,難怪會如此行事,心下火氣一下消了大半,他壓低了聲音:「道友是在幫著抓惡人吧?這抓到了給多少兩銀子?」

  林青羽一挑眉頭:「一百兩」

  道士頓時睜大了雙眼。

  「金子」

  道士微微一呆,片刻後將人拉至一邊:「一百兩,金子?」

  林青羽頷首:「不錯」

  道士目露精光:「在下傅善行,願助道友一臂之力」

  那人既能冒充白雲觀的道士,許是與道觀有些干係,要明身份還需從此處入手,傅善行能入局再好不過,顯然他也知曉其中的緣由。

  林青羽頷首:「好說」

  「爽快」傅善行一笑:「七三分,我後來者,只要三成」

  還是個懂分寸的人,林青羽笑道:「一言為定」

  傅善行頓時眉開眼笑,掃過幾人的眼非外溫和。

  兩人的私語聲不大,旁人很難盡數聽清,但自神情來看,似乎談妥一事。

  楚長珏看了二人一眼也未詢問。

  不久,陳婉兒折身回來,楚長珏上前兩步,接過她手中破損的捲軸打了開來。

  那是一幅畫像,畫紙千瘡百孔,似經人用利器捅來泄憤一般,好在一張臉完好無損。

  面目不俗,謂之佼佼,陳婉兒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芳心暗許也是當然。

  林青羽上前打量一番,道:「你可見過?」

  傅善行湊了過去,細瞧片刻,一指畫上人:「這這這這不是那採花賊?」

  幾人聞言皆朝他看去。

  陳婉兒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急切道:「你見過,你見過他?」

  傅善行活了二十個年頭從未有過像今日一般被一個柔弱的女子掐著命門的時候,這若被傳出去可真是不要臉面了,他費力抽出手臂,拉開二人距離:「男女有別,男女有別」

  陳婉兒握緊拳頭,道:「快說」

  傅善行見她不再近身,仰首想了想,道:「白雲觀每三年一次的道會知曉吧?道會三日,廣開六門,驅除邪祟,這臨近的便是去年」

  「觀里有處桃花苑,乃問姻緣之地,美名其曰,桃花問仙。喏,就是此人,掃落滿園桃花,樹上不留片葉,反倒給地上鋪了三重桃花毯,這可氣煞掌管花苑的小師叔,不過後聽此人來頭不小便不了了之了。」

  楚長珏出言道:「道長那日親眼所見?」

  傅善行看他一眼,道:「當然」

  楚長珏卻道:「聽聞桃花問仙,非女子不可問,你怎在此?」

  傅善行壞笑一聲,道:「桃花苑裡姑娘多嘛,貧道遲早是要還俗娶妻的,這不得來瞧瞧,何況非我一人」

  陳婉兒忽然接了話頭:「那場花雨是為阿姐所做」

  「誒」傅善行詫異道:「陳家大小姐找到了?」

  陳婉兒搖了搖頭,垂了眼帘,聲音輕輕:「那日落水之前他提及一人與我模樣別無二致,而那場惑人心智的桃花雨與這一年的情深意篤皆因那人,世間長相一樣之人非一母同胎莫屬,此人定是我失蹤不見的阿姐」

  話音一頓,她的聲音忽然高了幾分:「真是荒唐至極!可笑至極!」

  那悲憤與痛恨一起迸發,讓人一時不知如何安慰。

  林青羽朝蘇清絕靠了靠。

  幾日來陳婉兒對所經之事忌諱頗深,從未主動提及,兩人連蒙帶猜適才窺得一二,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讓人目不暇接。

  「師妹頭可疼?」

  蘇清絕搖了搖頭。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陳婉兒如何說,二人便如何做,至於其中因緣際遇如何,都與二人無關,且入府中,也是她一直應對,自己並未耗一絲一毫的心力,這頭疼更是無從說起。

  林青羽嘴角噙笑,目藏寵溺,倒是忘了,若論頭疼,自己這師妹怕是最不頭疼的那個。

  傅善行突然道:「這是你師妹?」

  林青羽看他一眼:「不錯」

  「你這師兄當得不厚道啊」傅善行抱臂道:「師妹可是用來疼的,你瞅瞅你給弄得多寒磣」

  蘇清絕看他一眼,接了話頭:「與師兄無關」

  聲音艷麗,委實動聽,不過這相貌,真是可惜了,傅善行面上惋惜的神情絲毫不掩。

  林青羽抬手給了他一記:「我家師妹喜歡如何便是如何,與你何干」

  再如何都是同門不是,傅善行拍了自己嘴巴一記:「得,我多嘴」

  這方低語,另一邊楚長珏已經微彎腰身,拍了拍她的背:「婉兒,下落要緊」

  陳婉兒身子微動,沉默片刻,她抬眸看向傅善行,目色灼人:「說,此人是誰?」

  傅善行一攤兩掌,道:「方才不是說過了,貧道只知他來頭不小,若真想知曉你得問我師傅才是」

  林青羽道:「陳小姐前日裡篤定此人會來,可是還未到時辰?」

  傅善行的出現乃是意料之外,眾人一時將目光盡數聚在了他的身上,反倒忘了此事,只要能見到人何愁不知其身份?

  「他每次來得時辰不一,不過」陳婉兒目色暗了暗:「那日他能痛下殺手可見我活著於他而言是個威脅,若知曉我未死定會前來。」

  傅善行微微擰了眉:「府上人手不見一人,他若來此,你等會知曉?怕不是已經來了罷?」

  說罷,朝門邊走去。

  這話有些瘮人,楚長珏與雲崢已經護在了陳婉兒的身前。

  林青羽與蘇清絕卻是沒有動作。

  楚長珏看了眼二人,道:「道長可有發現異常?」

  「尚未」林青羽拉著蘇清絕坐在了凳子上:「來,師妹,先喝口水去去驚」

  走至門邊的傅善行聞言折了回去:「道友布好局了?」

  「布局?」青羽一面斟茶一面道:「費心費力,貧道還想多活兩年吶」

  傅善行左右瞧了兩人一眼,神情自若,不見絲毫異色,可見胸有成竹,他跟著坐了下來:「道友有何對策?」

  林青羽將茶水遞給蘇清絕,揚眉一笑:「自然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這叫對策?這叫沒有對策!!!

  傅善行面露悅色,豪邁擊掌:「道友的性子對我,世事無常,活在當下,甚好,來,以茶代酒,貧道我敬你一杯。」

  「難得道友亦是爽快之人」林青羽微勾唇角,遞給了他一杯茶。

  碰杯之際,蘇清絕自杯上抬眸:「來了」

  幾人神色頓時一變。

  林青羽聞言飲了一口茶水:「走,抓蛇去」

  傅善行一口囫圇吞完,作勢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