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玉琉光不在了

  自姜瑾琅在簪花大會嶄露頭角之後,姜氏將參商劍傳給了她,直至一年後的九幽之行才到了蘇清絕的手上。

  第一次見到神器時,只覺並沒有世人說的那般神氣。

  它平平無奇,猶如俗世之中的普通兵器,更不比靈器一般有靈氣繞身,奇怪之餘,送了一道靈氣沒入劍身,突然一道燦然的金光亮起,劍身頓時如青玉一般,細看有金色的流光隱於其中。

  抬手輕揮間,劍氣剛勁強橫,逕自將巨石攔腰斬斷,心驚之餘,亦有竊喜。

  彼時借幽都之行抹去神魂印記,有神器相助,定能全身而退,不想姜氏會借諦江牽制自己。

  那讓人痛不欲生的兩年只有一道稚嫩的童音陪著自己渡過難捱的日子,若沒有他自己怕是早已入魔,所以自幽都出來見到玉琉光時只猶豫了片刻便帶它一起離開。

  不料姜氏設榜懸賞,加之自金郁琉那裡得知世間已無劍靈一說,這來歷不明的東西就如燙手山芋一般讓人在丟與不丟之間艱難抉擇。

  鄔一城一別恰是契機,去了這個大麻煩本以為自己會安心一些,但這份心安並未持續多久便尤自生出一股悵然若失之感。

  這種感覺就如同當年阿九不在了一般,她驚訝於自己竟會將二人等同,轉而一想突然釋然。

  前路茫茫,自己不過是孤寂了些,才會抓住身邊的一根稻草來讓日子顯得不那麼難捱,現下自己主動丟了那根稻草,這份孤寂也該承受才是。

  世事無常,大荒宗一遇,純狐彧道玉琉光為劍靈,如此只需抹消舊主的印記重結血契即可,此事峰迴路轉,柳暗花明,怎能不喜?

  而今舊主印記未消卻又忽然得知玉琉光並非劍靈而是旁人的一道殘魂,這殘魂又恐是姜氏之人,這叫人如何釋懷?

  蘇清絕看著那團瑩白的神魂,一時心緒凌亂,直至一道寒涼之氣穿體而過,兀自心驚間不待反應,一柄長劍穿身而過,她的身子驟然自半空墜落。

  呼嘯的風聲灌入兩耳讓人有片刻的暈眩,眼見要落入樹林中,她撐起一道結界,破開樹木的迎擊借力落在林中。

  正要起身,一道人影倏然而至,還未看清面目,便被一手扣住了咽喉,只見來人逕自將一人提至眼前:「她可是身攜鎮魂鈴之人?」

  四目相對間,蘇清絕心下一驚,那被挾持之人竟是本應回府的雨師晴。

  此時雨師晴的臉色蒼白,嘴角與衣襟上可見血跡斑駁,她紅著眼看著蘇清絕,閉口不言。

  那人眼裡寒光一閃:「交出鎮魂鈴。」

  「……」

  脖頸處的鉗制讓蘇清絕氣息受阻,她面容微仰,並未出言。

  眼前之人的修為太過恐怖,只怕是回阿之主堯晟。

  方才那一劍穿身而過,魔氣已自傷口侵入五臟六腑,她周身的靈氣盡數用來與魔氣相抗根本無暇顧及其他,若如實告知,自己必死無疑,不如同雨師晴一般閉口不言。

  堯晟神色略顯不耐:「仙門之人以靈珠立世,若無靈珠你可知會如何?」

  低沉的聲音帶著上位者的威壓讓蘇清絕再無氣力去運轉靈氣同魔氣抗衡。

  體內魔氣肆虐,侵蝕氣脈,轉眼便至氣海,眼見朝靈珠襲去,她艱難點頭。

  堯晟鬆了手。

  禁錮撤去,蘇清絕身子逕自跌落在了地上,胸腔里的憋悶之感讓人無暇顧及嗆鼻的塵土,她猛吸幾口氣緩解體內的窒息感。

  待平復下來,垂首將腰間的乾坤袋取下,聲音低沉暗啞:「鎮魂鈴置於乾坤袋中,我體內靈氣潰散,已無打開它的力氣。」

  堯晟目色銳利,道:「既如此你便與我一道回離恨天。」

  雨師晴聞言,忙出聲阻止:「離恨天乃魔族之地,一旦入內便與仙門無緣,你不能去。」

  堯晟微一皺眉,抬手將人扔至一邊,躬身提起蘇清絕。

  「鈴」

  一道渾厚的鈴聲突然自林間響起,聲音乘風而來,夾雜著樹木斷裂的聲響忽近前來。

  堯晟帶人御空,垂目一看,只見一道巨大的氣刃穿林而過,所到之處,樹木盡數折斷,只留下整齊的豁口。

  兩道人影閃身而至,雨師晴匍匐於地,堪堪避過那一擊,見到熟悉的身影頓時一喜:「你沒事?」

  金郁琉過去將人扶起:「你怎會來此?」

  雨師晴強忍了一路的眼淚終於滑落,她抬手朝落地的人一指,聲音略帶哭腔:「我,我方至府門前此人便出現了,阿珂為護我命喪他手,且至半路時發現那藏匿的幼童,那幼童,那幼童也被他殺死了。」

  金郁琉聞言,身形一側,看向不遠處的二人:「放了她。」

  鈴聲響起的時候堯晟便知這二人是在拖延時間,真正身攜鎮魂鈴的另有其人,手上力道兀自一重,骨頭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

  「交出鎮魂鈴。」

  金郁琉抬手,一盞古樸的銅鈴出現在了他的掌心:「放了她。」

  如此痛快,倒讓人懷疑起此物的真假來,他打量一番,道:「你來換她。」

  鎮魂鈴乃神器,與魔族相剋,自然無從御之,而金郁琉卻是不同。

  雨師晴聞此拉住他的衣袖,神色略顯驚慌:「不要去。」

  金郁琉拍了拍她的手,安撫道:「無需擔心。」

  雨師晴揪著衣袖的手卻是愈發緊了:「她與你非親非故,這救人也該是她同門去做才是。」

  「晴兒!」金郁琉聲音凝重一分。

  雨師晴微微一怔,淚珠自眼眶滑落,咬唇道:「我,我不該如是說,可是,可是我也不想你去以命換命,我,我……」話至最後,聲音已經有些哽咽。

  司央未言,他的視線自出現便一直落在蘇清絕的身上,而兩人方才的爭執歷歷在目。

  此行一路,蘇清絕舉止雖盡禮教,行事順從,卻疏離淡漠,沉悶少言,其表露拒人千里。

  這等冷淡的性子作為門裡排行最末的他並不知道要如何去相處,而後得知雲台之事,那股堅韌和耐力與一身功法不是常人所有。

  她來歷不明,身份不明,只恐給師門帶來不利便留了些警惕在心上,但見她與金郁琉相熟便消了幾分疑慮,不想今夜一事得見面目。

  村內三十多口人命,金郁琉以身涉險相護,青硯門雖避世,卻也知曉除魔衛道濟世蒼生之理。

  她將自己置身事外,未曾顧及那些人命,也未顧及同門之情,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即便她折路返回,那些說出的話終是收不回去了,本欲出言阻止金郁琉,卻在得知玉琉光身死時那話竟有些說不出口了。

  此人為人冷漠,卻對這個弟弟極為上心,凡事親力親為,不信旁人,即便他有一身修為也是一路相護,且事事順其心思。

  而與自己為數不多的爭執也因他而起,如今卻因自己折路回去致使他遭逢劫難,對她而言眼下又是何等心境?

  幾人幾方心思卻絲毫未影響到話語中心之人,蘇清絕似是方回過神來,極力回頭看向身後之人:「你殺了藏匿於草垛里的孩童?」

  她目色平靜,不見怒色,也不見受傷之色,堯晟垂首瞥了她一眼,道:「不錯。」

  蘇清絕復又道:「你殺了他?」

  她聲音平平,不見起伏,堯晟眉頭一皺,正要出言,突然一道耀眼的火光自她身上席捲而來將二人的身影瞬間吞噬。

  火浪洶湧,起伏不歇,眨眼襲了人身,千鈞一髮之際,金郁琉御起鎮魂鈴護著一人一妖朝後退去。

  四起的火焰攜爆裂聲而來,搓磨著人的神魂,那身處爆炸中心的二人怕是凶多吉少。

  雨師晴緊緊攀著身側之人的手臂,看著四起的火焰,目色又驚又疑:「她,她可是自爆靈珠了?」

  靈珠乃人之修為所系,靈珠自爆起來即便是仙道尊者也不可小覷,眼下局勢於幾人皆是不利,她若能自行脫身最好不過,但不想會是如此決絕之舉,司央面沉如水,看著火勢靜默不語。

  金郁琉並未接話,帶人快速離開。

  處於火海之中的蘇清絕神魂已經有些游離,方才幾人的拉扯她看在眼裡。

  雨師晴說的不錯,幾人的確非親非故,這世間本就無理所當然之事,過去二十年,她早就知曉世間能依靠的從來都只有自己,即便金郁琉心善欲出手相助,她也並不想承此情。

  而今窮途末路之時,除了自爆靈珠,她想不出面對如此壓倒性的修為要如何才能留下一線生機,只希望所修功法莫要讓自己失望才是。

  蘇清絕看著滾滾的紅焰,眼底神光漸漸流逝。

  「阿元」

  一道清脆的童音突然響起,蘇清絕有些游離的神魂突然一震,緊接著目色一明,她動了動唇想說什麼,無奈發不出聲音來。

  「阿元」

  玉琉光的聲音再次傳來,隨即白光乍現,將燃起的火焰盡數吞併,而後自白光中凝聚出一顆赤紅的靈珠。

  靈珠懸空,浮在蘇清絕的眼前,一雙白嫩的小手將珠子接過,覆上她的身體。

  蘇清絕躺在地上,失而復得的靈珠為乾涸的氣海帶來一絲雨露,她眨了眨眼,出言道:「你沒死?」

  玉琉光探頭過來:「阿元,我說過會保護你的。」

  這話讓蘇清絕眼眶微微發酸,她輕應一聲,道:「我知道。」

  玉琉光抬手覆上她的面頰,烏珠似的眼彎成兩道好看的月牙,蘇清絕突然就釋懷了,眼前的孩童只要還是玉琉光,是不是劍靈又有何關係?

  她心思一明,亦回以微笑,正要起身,不想那小小的身子突然碎成萬千的光沫。

  蘇清絕看著那些光沫一時愣住了,此情此景好像又回到了一個月前,但今時不同往日,沒來由的心慌讓她不由叫出聲:「小玉?」

  夜色沉寂,周遭只有風聲的嗚咽,蘇清絕等了良久卻沒有等來那道稚嫩的聲音,她看著那光沫隨風遠去,心也在夜色的沉寂里一點點冷了下去。

  惶惶二十年,自己心熱的時候不多,但每每總會被無常的世事滅得一乾二淨,阿九是,玉琉光也是,她自覺不是貪心之人,所求不過一二,為何偏生不讓她如願?

  為何!這世道,當真無情!

  心念一閃間,一股悲憤油然而生,蘇清絕的眸色里突然閃過一縷詭異的火光,繼而大地之上,異火起勢,迅速燎原,將夜空燒得通紅。

  此火不似先前之火,其火勢迅猛所到之處盡數化為灰燼,若不及時阻止勢必會一直蔓延下去。

  金郁琉將二人帶至一處懸崖上,對司央道:「你帶她離開,我去看看。」

  雨師晴卻拉住他道:「火勢詭異,不知有何危險,我與你同去。」

  「無礙。」金郁琉拂開她的手,身影一動,轉眼消失在了眼前。

  雨師晴瞳孔微顫,作勢要跟,司央逕自襲上她的後頸,將人打暈帶走。

  金郁琉身攜鎮魂鈴,身影逕自穿過異火來到蘇清絕的旁邊。

  那人一身狼狽,躺在血泊中一動不動,一雙幽深的眸無神得看著漫天的紅焰,而她的身邊正有一把劍鞘和一顆散發著柔光的珠子。

  他自腳邊撿起千珊珠,這珠子之前正掛於玉琉光的脖頸上,端詳片刻,將珠子放於她的掌心併攏起來。

  「蘇清絕,他在這裡。」

  清越的嗓音突然劃破重重屏障,落在心裡的某處角落,她身子一僵,一雙清眸顫了顫。

  「清絕,玉琉光在這裡。」

  似是有所感應一般,她眨了下眼,眼裡頓時多了一道神光,而神光一現間,燃起的異火一息熄滅,只於點點月輝透過雲霧灑在地面之上。

  金郁琉抬手覆上她的眼,輕道:「睡罷。」

  隨著這道聲音蘇清絕的意識突然墮入黑暗之中。

  金郁琉覆上傷口,見在她體內已有靈氣在為其止血,轉而收了鎮魂鈴將躺在地上的人抱起朝南行去。

  異火邪門,所到之處皆成塵土,然而未幾又突然熄滅,這般離奇之事讓司央一時皺了眉頭,等了一陣,適才見金郁琉飛身而來。

  司央看向他的懷中:「她如何?」

  「性命無憂。」金郁琉看了眼倒在一旁的雨師晴,道:「帶她回去。」

  司央眉頭跳了跳,指尖一閃,便見雨師晴突然跳起身來,迎上金郁琉,聲音急切:「你可有事?」

  金郁琉微一搖頭。

  司央看向舒了口氣的女子:「她的阿弟當真不在了?」

  雨師晴見他望來正要算一算被打暈的帳,忽聞此,神色一黯,點了點頭。

  司央心下一沉,不再言語,同二人一起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