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入了魔族的瓮

  未行出多遠兩人便見本該入睡的村民皆似受到牽引一般朝四處遊蕩。

  蘇清絕抬眼一瞥遠處,後事所料不及,方才應該讓玉琉光隨雨師晴一道回去才是,心下一嘆,收了目光快速追上前人。

  未過多久,遠遠看到劍光劃破夜色,如銀龍一般忽明忽暗,兩人極速上前,待看到與司央交手之人時均是詫異。

  那人身上裹著一身寬大的黑袍,衣襟間繡著一株白色的小花,面上帶了一張慘白的面具,面具兩側墜著一條玉帶,玉帶之下分別掛著一顆明亮的月珠,而那面具之上沒有眉毛鼻子和嘴巴,僅僅只畫了一雙顏色淺淡而狹長的眼。

  這是無相門的裝束。

  眼前人修為看不透,且能招招壓制司央,蘇清絕不由握緊了手中的靈劍。

  金郁琉出言道:「可是師兄?」

  那人身形微側,將近身的長劍震開,隨即收勢,看了過來:「師弟好。」

  聲音陰惻,不辨男女。

  司央長劍一收,身形快速落至兩人身側。

  金郁琉道:「師兄出山可有令牌?」

  那人點頭:「自是有的。」

  「不知師兄來此做甚?」

  「奉師命來此地取一物。」

  「可已完事?」

  「那人搖頭道:「尚未」

  「如此,可需我一臂之力?」

  那人哼笑一聲,道:「再好不過。」

  金郁琉垂眼,對二人道:「你二人且先行一步。」

  蘇清絕與司央相覷一眼,不動聲色的點了下頭,正要離去,只聞那人道:「這位姑娘也留下吧。」

  金郁琉抬眸看向那人:「師兄說笑了,師尊所託之事,外人插手實為不妥。」

  那人伸手一指,道:「人多好辦事兒,她留下。」

  金郁琉看了蘇清絕一眼,道:「門下眾多忌諱,不便外人在場,師兄可是忘了?」

  那人卻道:「倒是忘了,不過死人卻是不礙事的。」

  話音未落,那人的身影頓時消失不見,剎那間,蘇清絕與司央只覺全身似被釘住一般不能動彈。

  這是來自上位者的威壓,其修為已是問道尊者,一人一妖皆是一驚。

  金郁琉卻是動了,他一指點向司央,一手攬過蘇清絕,方一飛身而起,一道爆裂之聲自身後傳來。

  金郁琉帶人停在屋上,沉聲道:「司央你且先行離去,我二人隨後便歸。」

  司央聞言匆匆瞥了兩人一眼,也未猶豫,快速離開。

  那人身影也跟著出現在了屋上,絲毫未在意離開的人,他聲音淡淡道:「此地布了陣法,你等脫困無門,插翅難飛,費這氣力做甚?」

  金郁琉身形微移,將人擋在身後,道:「閣下何故借無相門之名?」

  男子挑了挑身上的衣衫,道:「無相門的人行蹤不定,難尋的緊,這模樣不過是為引你出來罷了。」

  金郁琉聲音兀自一沉:「雨師氏是你所為?」

  「不是我所為但也差不離了,」那人話語一頓,換了商量的口吻道:「你若替我尋得鎮魂鈴,我便放了你二人,如何?」

  鎮魂鈴?可是金郁琉手中的銅鈴?

  蘇清絕收起紙人,自他身後探出頭,接著就聽身前之人道:「無相門並無鎮魂鈴。」

  「若不確信此物在你無相門中我等又怎會大費周章?」那人長劍一指,道:「應還是不應?」

  金郁琉看了直指過來的劍端,道:「魔族欲用鎮魂鈴做甚?」

  來人竟是魔?蘇清絕目色一閃,朝那人看去。

  那人劍身一轉,道:「此話你問錯人了,我不過遵令而行。」

  金郁琉抬手,一盞銅鈴出現在掌心:「此乃鎮魂鈴,你可有本事來拿?」

  那人似是不料,打量一番,驚訝道:「這,這是鎮魂鈴?」

  銅鈴古樸無華,平平無奇,並不像傳說中的樣子,金郁琉卻道:「不錯,鎮魂鈴在此,你欲何為?」

  那人輕哼一聲,身影突然化作一道殘影其速度之快,不過須臾之間就近了身。

  金郁琉長身玉立,掌間靈氣一盪,銅鈴發出一道聲響,那人只覺識海空了一空。

  蘇清絕目色一凜,一抹暗紅自眼底划過,靈珠里懸坐的小人雙眸微啟的剎那,她的身影逕自消失不見。

  待那人回神之際,周遭又凝滯了一息,無聲無息,無風無影,萬物仿若靜止一般。

  而就在這一息的停滯之間,一柄長劍穿身而過,落於金郁琉手中,長劍之上金光一閃,頓時劍身三分,將墜落的身形釘在了地上。

  一切發生在剎那之間,待那人再次回過神來,已是困獸之姿。

  兩人飛身而下,蘇清絕看向釘著那人的長劍,身中致命傷他卻未立即死去,自傷口湧出的縷縷赤黑色證實著眼前人是魔。

  那人輕喘一聲,狠聲道:「問道尊者,你竟是問道尊者的修為。」

  說罷,抬手欲拔掉插入胸腔的長劍,方一碰上,劍身爆發出金色流光劈得那雙白皙的手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方才金郁琉借紙人傳音,欲兵行險招,出其不意,一招制敵。

  此人修為雖為問道尊者,但失策在先入為主未將二人看在眼裡,這才讓他們有了可乘之機。

  蘇清絕看向身側之人:「你就不怕我失手?」

  「當年你能以弱勝強,今夜無外乎如此。」金郁琉移步朝那人走去。

  世人皆知當年姜瑾琅修為不敵諦江,最後卻是以弱勝強成就一番美名,想至那次簪花大會,蘇清絕也算是坑了他一把,不由有些無奈,抬手亮了一盞燈火落於地上,上前幾步。

  金郁琉蹲下身子摘了那人的面具,蘇清絕躬身看去,只見面具之下是一張潰爛的臉,看著分外瘮人。

  金郁琉道:「他以人身入魔,魔氣侵擾常人之身很難煉化,若無人丹,肉身便是這副模樣。」

  此話似是觸到那人的逆鱗,只聽他恨聲道:「這副模樣怎麼了?還不是仙門逼我至此?所謂仙門之流所行之惡事卻比魔道更甚,你乃無相門弟子,該是深有體會的罷。」

  無相門雖不比三宗之名,卻也久負盛名,蘇清絕曾聽阿九說過此門曾在三百多年前覆滅過一次,後經數年才得以重建,只道滅門之舉乃長明仙尊入魔所為,而自知曉兩門干係時,便疑惑此事,但又不好提及往日之殤,不想今夜竟有人提起。

  她垂眸朝金郁琉看去,卻見他站起身來,神情掩在面具之下,旁人不知,只能從那低沉的聲音里聽出一些情緒來:「師門之殤,自不會忘。」

  那人聞言,嗤笑一聲,道:「那你可知當年滅門之人是何人?」

  金郁琉接道:「世人皆知,是魔尊濯君回所為。」

  那人聞言突然大笑幾聲,道:「真是荒謬,此等惡行乃天衍宗所為,干他何事?」

  天衍宗?被譽為仙門之首的天衍宗?蘇清絕心頭一震,俯身看他。

  「濯君回出自天衍宗,又怎不關他的事?」

  那人雙目圓睜,看著她咽了一下口水,道:「假意投名卻被自己的師門擺了一道,最後被逼死在了小荒山上,如此敢稱為師門?」

  蘇清絕目色微凝,反問道:「十三門派為天衍宗所滅,此事與他無關?」

  「自然」那人吐了一口黑血,大笑道:「魔族中人盡皆知的事,可憐你仙道之人卻個個是個睜眼瞎,白白污了那人的名聲,自詡正道,卻行滅門之事,且對餘下殘喘之人趕盡殺絕,你便說這與魔何異?」

  濯君回乃青淵的師尊,論起輩分,自己該叫聲師祖,不想被污名累及幾百年卻是因自身的師門,青淵若是知曉,又該如何心痛?或許,他本就清楚這才出走天衍宗,而無相門怕是也知其中的真相。

  蘇清絕點頭附和:「是與魔無異,不過濯君回為何要入魔道?」

  那人看她一眼,不屑道:「自然是為萬象天引陣法而去,亦想將魔族盡數誅殺,以絕後患。」

  魔族作惡多端人人得而誅之,而布萬象天引陣法亦是身負之責,濯君回的確有這個可能。

  人、妖、魔三族共居一方大陸,道不同,有人想毀,有人要護,當真奇怪。

  「你且說說是天衍宗的誰,我替師尊記個仇。」

  那人神色一變,皺眉道:「你師承何人?」

  蘇清絕道:「區區不才,拜在青淵門下。」

  「呵」那人輕嗤一聲,道:「長明仙尊座下三人卻只有這一人為其正名,真是可悲。」

  當年濯君回座下的徒弟如今有的已經成為一宗之主如雲開影,有的已經成為一宗長老如江玉瑤,皆是仙門中赫赫有名的人物,而青淵避世多年,仙門並無關於他的蹤影。

  蘇清絕蹲下身,伸手替他撥了撥粘在潰爛處的髮絲:「你且說說是何人害他至此。」

  誰料那人突然伸手,緊緊抓住她的手臂:「宋南辭,傾九淵,你且記好了。」

  蘇清絕微微一怔,這兩人之名並不陌生,前者曾是天衍宗宗主,後者是魔族的魔君,這二人若是聯手,即便濯君回如何厲害也是難逃此劫的罷,不過自小荒山一戰後不久宋南辭重傷不治而死,傾九淵也是不知所蹤。

  愣神間煞氣自那人手上傳來片刻功夫便侵蝕進了皮肉里,但那雙魔爪並未挾制多久就被一道金光拂開,繼而後襟一緊。

  蘇清絕只覺氣息一滯,緊接著一手抵在脖頸與衣襟之間,一手化劍直刺身後之人,不待落指,被縛的力道突然消失,她一擊落空,執劍轉身,目色幽深。

  「是我」

  金郁琉立在她身後,對於方才的一刺並未多言。

  蘇清絕掩去眸中的冷意,摸了摸脖頸,無奈道:「你這幫人的法子可真不好。」

  方才那一刺,以靈氣為刃,換作常人早已成劍下亡魂,得虧他反應及時。

  「煞氣入體非同小可。」

  金郁琉指尖捏訣,一道金光自指尖一閃而過落在了蘇清絕的手臂上,霎時將煞氣滅了個乾淨。

  煞氣一向難除,所以這世間才有眾多被煞氣侵擾而墮魔之人,金郁琉卻只一抬手便將煞氣消除乾淨,如此,怎不叫人驚異?

  只見那人滿眼不可置信:「這是無相門的無上鴻蒙心訣?竟真有人練成了。」

  無相門能另闢蹊徑以怨氣入道正是得益於無上鴻蒙心訣。

  傳聞此心訣乃上古流傳下來的鍊氣秘法,世間之氣比之靈氣,怨氣皆可煉,且能克魔族煞氣,據傳言當年濯君回滅無相門也是因此心法。

  蘇清絕看了看手臂上的傷,煞氣不在,但手臂上已經皮開肉綻。

  金郁琉未言,抬手一揮,兩個巴掌大的紙人自袖間飛出,捧著一條白巾裹上蘇清絕的手臂。

  她的膚色因常年不見天日,比之常人要蒼白一些,顯得傷痕有些觸目驚心,看了眼浮空的紙人,她低首道:「方才所言,你認識濯君回?」

  此人雖是魔教之人,話中卻多有為濯君回打抱不平之意,真是奇怪。

  「不過對我祖上有救命之恩罷了,我可以告訴你二人噬魂陣的生門,但你需答應我一件事。」

  說著,那人吃力抬頭,朝金郁琉看去,劍身插地,微微一動便有金光閃爍,那人悶哼一聲,復又躺了下去。

  金郁琉垂首看他:「何事?」

  那人閉了閉眼,道:「鎮魂鈴乃神器,有招魂的大能,你需替我招回幾人神魂。」

  「人死後身歸黃土,神魂兩分,天魂上九天,地魂入冥淵,這是天地之命,亦是世間不變之法,且神器鎮魂鈴可鎮魂,安魂,攝魂,卻無招魂一說。」金郁琉看他道:「魔族尋鎮魂鈴是為招魂?」

  「不錯」那人道:「魔族已有魔君傾九淵的下落,聽聞無相門有鎮魂鈴能為之招魂,適才追蹤,我因私而來,並非為魔君一事,這神器當真不能招魂?」

  「當真,」金郁琉道:「天地之命不可違背。」

  那人目里閃過幾分迷茫,忽又有些釋然,聲音輕了些許:「生門在南,距此三十里地,此後兩不相欠。」

  百年前之因,結今夜之果,冥冥之中猶如一場輪迴,若說此人為善,卻與魔為伍欲以噬魂陣要全村幾十口人的命,若說此人為惡,卻能感念祖上之恩放二人一馬,蘇清絕突然覺得眼前人的善惡難辨起來。

  金郁琉半蹲下來:「噬魂陣起,村內的所有人都將難逃一死,閣下既道心未滅,可知此陣如何破?」

  那人似有觸動,沉默片刻,低聲道:「找到噬魂珠方可破陣,但在之前噬魂蠱發作,那些人仍舊難逃一死,喚醒魔君至關重要,今夜回阿之主親身前來,以你二人修為不過以卵擊石。」

  金郁琉垂首:「修道者以眾生立道,是為修道,以身衛道者,九死不悔。」

  這是天下之道,曾幾何時被一眾修道之人奉為圭臬,然天分日月,世有兩極,何況眾生萬相。

  那人輕嘆一聲:「你身負無上鴻蒙心訣,又御神器鎮魂鈴,假以時日必成大器,那時惠濟世人不遲,今夜何須白白送死?」

  金郁琉卻道:「師尊曾言,人生在世,需仰不愧於天,俯不愧於地,今夜若罔顧幾十條人命,日後必成心魔,於道心何益?」

  如此心境明澈之人其道心不可謂不堅,那人看他一陣,似是有些惆悵:「若世間修士皆如你,許是在那日來臨之際尚有一線生機。」

  金郁琉未語,蘇清絕卻聽得雲裡霧裡,出言問道:「那日是何意?」

  那人一低首,看著她的眼裡有些鄙夷:「自然是魔族出世的那一日。」

  魔族果真是出世之心不死,蘇清絕一頓,道:「十五年前東域的柏青山下木家村被大火焚盡一事可是因噬魂陣?」

  那人道:「這世道哪有什麼天災人禍,不過人為罷了。」

  雖早有預料,但當過往擺在眼前時蘇清絕還是有一些難以言喻的複雜情感湧上心頭,十五年前,自己未被送入地宮,勢必會葬身那場大火之中。

  金郁琉道:「還不知閣下名諱?」

  此人雖入了魔卻能將祖上的救命之恩銘記於心將生路告知二人,可見仍存有善念。

  那人目色已有些渙散,聞言眼底划過一道神光,似乎知曉自己命不久矣,整個人變得溫和起來:「周善川,蒼山派,周善川。」

  川者,水也,可容萬物,善者,道也,擇善從道,這兩個字含了多少先輩的期許,若無當年滅門一事,此人怕也是個人物,如此只道是當年一事害人不淺,讓世間更增無常之事。

  金郁琉點頭,握住長劍,劍身一絞,那人體內的魔嬰頓時碎了開來,與肉身一起化成齏粉消散在夜色之中。

  金郁琉起身,三劍合一飛入手中,他側首輕道:「生門已知,你且離開。」

  蘇清絕神思一頓,道:「你要阻止噬魂陣?」

  金郁琉點頭:「事關人命。」

  他人的命是命自己的命便不是命了?蘇清絕一時啞然,隨即詢問:「可有勝算?」

  金郁琉卻道:「盡力而為。」

  無相門所修非仙門正統,門內修為巔峰者也不過大梵天境修為,即便有符法秘術傍身又怎敵得過魔族的一方之主?

  方才二人之言以眾生立道,是人之聖者,金郁琉如是,蘇清絕自問做不到,何況自己還有要事未完又怎甘心命喪於此?

  她取出靈劍:「你當真不走?」

  金郁琉微一點頭。

  阿九說過,心系蒼生之人,人人皆蒼生,蘇清絕莫名不喜,於她而言,即便是故人如阿九,在生與死之間,她亦會選擇前者。

  果真道不同,不相為謀,她看了一眼金郁琉,道:「別死了」隨後御劍離去。

  金郁琉未言,在原地停了片刻後御劍離開,這方向恰與蘇清絕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