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南煬城的五里地,有村名石安村,村子不大,不過百十口人,許平安便住在這裡。
入夜時分,幾人落在了一處院裡,院子空曠,四周被開墾成農田,只有一條石子路延伸到土屋旁。
金郁琉一行逕自走向屋內。
屋內漆黑一片,木頭腐朽的氣味縈繞在鼻尖,讓嗅覺敏銳的司央抬手扇了扇。
金郁琉點了一盞燈退去四周的暗影,露出幾人所找之人來,許平安正安睡在牆邊的土炕上,氣息勻長,絲毫不察有人闖入。
金郁琉將燈籠遞給司央,走至炕邊,食中二指併攏,躬身在許平安的眉宇間點了一下,接著直起腰身,雙手捏訣,一盞銅鈴憑空出現懸在半空之中。
銅鈴出現,指端法印一變,霎時以鈴身為軸心亮起一周瑩白的光暈來,光暈之中,走勢複雜的紋路若隱若現,細看是一方陣法。
自陣法傾瀉而下的瑩光將許平安的身子罩住,不久,一道黑色的霧氣自他的額間徐徐飄出,漸漸凝成一股,自下而上納入銅鈴之中。
蘇清絕靜立一旁,看著他猶是在看舊人。
許平安已經長大,眉眼之間有幾分許平生的影子。
年少時的童言無忌,她依稀記得,那人背著崴了腳的自己,走在山間的小路上,霞光萬頃,春風怡人,那人言道會照顧腿瘸的自己一輩子。
是了,那日去鄰村偷鵝蛋,被人追了幾里地,慌不擇路間摔進了村民用來引水的溝渠里,崴腳的疼痛讓她誤以為自己是瘸了,憶起來找父親看病之人的慘樣,不由就落了淚。
許平生嚇壞了,背著她絮絮叨叨了一路,歲月久遠,只是不想故人早已不在。
「鈴~」
鈴身突然一震,發出細微的聲響來,蘇清絕定眼一看,自許平安的額間浮現出一顆混元的珠子,珠子全身漆黑,若仔細觀之可見珠身里透著的些許詭異的紅光。
珠身離體,許平安的身體頓時自眉宇間裂開,一股赤潮自裂口處噴涌而出。
金郁琉布下結界,攔下洶湧而至的赤潮,赤潮翻湧不歇,如滔滔江水一般,而方才活生生的人此時不見肌理骨血,只剩一副薄如紙的人皮。
此情此景有些駭然,司央後退一步,嫌惡道:「這是什麼?」
「噬魂蠱」
金郁琉伸手一招,漆黑的珠子落在了他的手上,接著銅鈴消失不見,金色的光芒跟著散去,屋內頓時晦暗下來。
「蠱蟲有些年歲。」
司央眉頭一皺:「這是什麼東西?」
「魔族煉魔物噬魂蠱,此蠱種於人身,以肉身飼養,待蠱蟲長成,育幼蟲。
這赤潮便是無數的幼蟲,幼蟲入身,吸食人之怨氣,在人死之時會攜怨氣重新聚於噬魂珠,而珠內的蠱蟲長成,所需十幾年的光景。」
十幾年的光景,蘇清絕看著床上只剩一層薄薄皮囊的許平安,微一猶疑,道:「你可知十五年前東域的柏青山下寧里鎮木家村被大火焚盡一事?」
金郁琉轉身,一張慘白的面具看了過來:「他來自木家村?」
蘇清絕點頭,道:「不錯」
金郁琉沉默片刻,道:「十五年前,木家村天降橫禍,一夜大火過後只余灰燼,聽師兄言,天降之災理應有怨氣徘徊,木家村卻不見一絲怨氣,是以門內猜測,此次禍端是魔族所為。」
人生前有執念,死後而聚怨氣,因靈脈的干係,五域靈氣充余足以化除尋常怨氣,但經魔氣所煉的噬魂珠則不同,怨氣凝結不散,侵蝕地下靈脈,一旦靈脈被毀,世間必將有場浩劫。
「與噬魂蠱有關?」
「今夜一見,不外乎是。」
司央插言道:「你來自木家村?」
「正是」
木家村一事並未涉及什麼,蘇清絕因著前事的干係執意同行也未想過要瞞二人,而這一路司央的疑慮與忌憚不掩分毫,自己的來歷終是他乃至青硯門的心頭大患,今藉此恰能打消幾分疑慮。
然不巧的是金郁琉的干係,此人對她知之甚詳,彼時不言明可日後呢?自己姜氏人的身份怕是包不住了,了卻這事,該是分道揚鑣了。
司央不知她的思量,只聽身世坎坷心下有些改觀,如師尊所言,人因經歷之事成其不同心性,正如眾生萬相,不可一葉蔽之。
「魔族真是無惡不作,這噬魂珠要如何毀去?」
「毀去?如何毀?噬魂珠乃魔器,一旦有損,魔物自珠內出來你當這方圓數里地不會被它吸噬一氣?」
突然,一道陰厲的聲音自屋外傳來。
三人俱是一驚,司央閃身出屋,金郁琉手中多了一尊白玉瓶,將被結界圍困的赤潮快速引入瓶內,而蘇清絕的視線停在了人皮上。
「你可有法子讓他恢復過來?」
「骨血肌理與神魂皆失,已無力回天。」
許平安如今只剩一副皮囊,若想恢復如常的確是太過難為人了,蘇清絕收了那副皮囊。
「小師兄對我多有忌憚,你何故不告知我的來歷?」
「司央若知曉定不會帶你回師門。」金郁琉封了玉瓶,收起瓶子,回身看她一眼,一面朝屋外走去一面道:「長華仙尊收你為徒必有他的用意,且青硯門避世,於你而言是個好去處。」
自己身後牽扯古族一脈的姜氏,青硯門若收下她無異於自找麻煩,以司央的性子的確會如此,然若論去處,這於阿元或許是個好去處,而於自己卻是未必,蘇清絕不置可否,跟在他的身後。
方一出門,陰風撲面而來,腳下有輕微的顫動之感,深深的夜色里,一道慘白的影子正緩緩朝院外走去。
許平安與老者相依為命,這白影不做他想。
金郁琉指間微動,數道紙符飛出朝四面八方而去,其中一道則落於老者額間,老者身形一停,一雙混濁無神的雙眼定定看著遠處,對額間的紙人無所覺察。
兩人上前,蘇清絕打量幾眼,道:「他可是已經中了噬魂蠱?」
「不錯」金郁琉順著老者的視線看去,夜色沉沉,前路看不真切:「蠱蟲入身,會受噬魂珠的指引,此地恐不止一顆噬魂珠。」
噬魂珠,魔族,蘇清絕心下漸煩。
當年木家村被大火一夜燒毀,而在前幾個時辰里自己則被送去了地宮,因著那一日是許平安的生辰禮,她記憶非常深刻,適才跟兩人同行,不想又牽扯出這樣一樁事來。
她目色晦澀不明,看著那紙人抽走老者身上的黑氣,不多時,一條通體赤黑的蟲子自眉宇間鑽了出來,紙人頓時化火,將蠱蟲燒了個乾淨。
去了蠱蟲,老者雙眼一闔,身形朝後倒去,金郁琉復又去了一道符紙,只見那巴掌大的紙人徑直提起老者朝屋內去了。
「魔族與姜氏似有舊怨,你小心為上。」
他靈劍起勢,御劍而起,朝一方飛去。
蘇清絕停了片刻,御劍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