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空浩蕩,日照炎炎,蛇山的紫霧已輕如薄紗,蒼翠的山峰拔地而起,聳立雲端。
蘇清絕自蛇山的傳送陣法出來,抬手一扔,白霧飄過,一道人影施然落地:「謝過姑娘。」
這妖為了不以真身見人聒噪一路,蘇清絕已是不堪其擾,即便如今的妖美貌天成,姿容惑人,雌雄難辨,但也未消減目色里的半分寒意。
她一掃四周,深林密樹,遮天蔽日,常人誤入恐難辨方向,好在有現成的路引:「帶路」
青玄也知自己的作用,抬手一指,邊走邊道:「第一次有姑娘家見了我能如此視若無睹的,姑娘可真厲害。」
蘇清絕並未理會,只是抬腳跟上,目環四周,緊盯環伺的群蛇。
青玄見她嫌惡,一揮衣袖,拂開周遭盤錯的群蛇:「姑娘,你雖修為不如何,卻能一招致勝,定是有過人的能耐,我貓族向來慕強,你既抓了我,且將我看光了,可是要許我一夜露水姻緣的。」
妖為貓身時不見修為,自化了人身,修為卻是觀之不透,那麼他的修為必然不低,只是這一夜露水姻緣讓蘇清絕皺了眉頭,嫌惡得看他一眼。
青玄回身朝她露齒一笑:「你且放心,我不嫌你丑。」
蘇清絕上下掃他一眼:「我嫌你丑。」
青玄活了百年多,聽過有嫌棄他男生女相的,聽過嫌他陰柔的,但若說丑卻是從未有過的,何況還是來自多有歪瓜裂棗的人族,他只覺此人眼神不好:「你們人族不是道情人眼裡出西施,你如此說可是有相好之人了?」
「與你何干?」蘇清絕不欲多做糾纏,只道:「貓族居琅嬛之地,你何故上了蛇山?」
貓族避世,人世間知曉琅嬛之地的仙門並沒有多少,青玄聽她提起,驚訝道:「誒,姑娘竟知曉琅嬛之地?」
蘇清絕只從青淵那裡聽到過一些,並不如何熟悉,如此說也是為了方便行事。
「略知一二」
青玄側過頭,眯眼一笑:「左護法與蛇山的山主有過一段孽緣,近日方續前緣,正留在此地。」
族內之事本不宜告訴旁人,他卻毫無芥蒂,蘇清絕思索片刻,道:「錦環可好?」
青玄聽了當即停下腳步:「此乃我琅嬛之主名諱,你,你與主上認識?」
「不錯」蘇清絕跟著停了下來:「你若找來與我同行的二人,我不會生事。」
「姑娘生事無妨,能殺了那蛇族長老更好,也算好事一樁。」青玄話語一頓,拍了下自己的額頭,似是反應過來道:「你若替我殺了她,我定將人給你帶來。」
在蛇族的地盤上密謀此事,他可是嫌命太長了?何況身為族中長老,修為自然不低,蘇清絕打量他一番,道:「你如何認為我能殺得了?」
「那豆火」青玄目露精光:「幾日前神域秘境隕落天下皆知,而其中最為樂道的乃三族分境立世的盟約,神火以及魔君的現世。」
蘇清絕醒來後也曾問過後事,她仍記得傾九淵陰冷至極的神情。
三族分境於人、妖兩族有益無害,此事樂見其成,但對以人、妖為食的魔族而言無疑是斷他們的活路,魔族必會想方設法阻撓此事,何況傾九淵突然出世不說,還挾了濟世神火轉世之人,這等心頭大患不除,立境難矣,所以近些日子,仙門妖宗全力追查魔頭的蹤跡,而此時貓族藉故來蛇山,可是另有深意?
「錦環可有令?」
青玄勾唇一笑,道:「帶你回去。」
果然,那人心思玲瓏,怎不會未雨綢繆?
傾九淵料到仙門會針對離恨天,自然不會去自投羅網,但下一步動作為何都想到了蛇山?
自己與傾九淵水火不容,他自不會將事宜告知,只能猜測他有非來不可的理由,畢竟魔頭早已與蛇族結了仇。
不過與蛇族有關,蘇清絕能想到的也只有一個思無邪了,可蛇族聖使墮魔不是什麼秘密,以雙方的立場早都撇清了關係,不若叫旁人知曉,妖族怎能容下蛇族?眼下許是他知曉一二。
「可還囑咐了什麼?」
青玄面露驚奇:「姑娘真是了解主上」說著遞上來一張符紙。
是誰善用符?
蘇清絕心口微微一抽,抬手接過,掌間火光一閃,符紙化作一道金光沒入靈台,熟悉的嗓音緊接著響起,隨即話意讓人冷了眼眸。
這幾日,兩人言談間並未涉及前塵往事,不想他已經記起前事,且此行的目的許是為了修為,亦可能是因為神器。
消息來得太過突然,蘇清絕理了理紛亂的思緒,一瞥他道:「你說的回去便是來蛇山?」
青玄無辜道:「我見姑娘已經脫險,又急著救人,可不得帶你來?」
掩去魔氣與妖氣的傾九淵和紫檀已經與常人無異,他未發現也屬常理,但話雖如此,蘇清絕卻不傻,方才話里話外他對蛇族長老的怨恨卻是真切:「你想借刀殺人?」
「被你看出來啦」青玄一點也沒有被戳中心思的慌亂,反而理直氣壯道:「那蛇族長老辱你同伴,你怎會不為他們報仇?」
蘇清絕絲毫不擔心傾九淵會如何,但是紫檀,她心下沉了沉,不再細思青玄的心思,移步道:「快走。」
青玄忙不迭得點頭帶路,兩人快速穿過密林,行至山腰處時一道身影迎面而來。
「呦,小青玄,你怎才回來,姚長老可是在房中候你多時了。」
青玄沒料到這麼快就碰上了方才的同伴,他足下一頓,忽略話中的揶揄,笑道:「朝雨姐姐別說笑啦,方才擄來的男子可是很合姚長老的口味。」
「可不是,姚長老喜歡的很,還賞了不少東西呢,不過一個在半道被臭道士劫了,誒那幾個道士還挺厲害,若非護山結界,姐姐我可是要被刺傷了。」朝雨撫著身前的墨發,一雙美目落在身後之人身上,笑道:「這不是與那二人一起的女子嘛,說了太醜,入不得長老們的眼,你怎帶回來了?」
青玄卻是靦腆一笑:「心悅之人,帶來見見姚長老。」
「噗」朝雨睜大了眼:「姚長老貌美,能被她看上是你的福氣,你帶個面目醜陋之人可是存心想讓這福氣變成死氣?」
青玄故作高深道:「誒,情不知所起。」
一面之緣談何情不情的,何況此人面目醜陋,修為爾爾,連蛇族的眼都未入得,怎入得了貓族的眼?朝雨也未拆穿,只拍了拍他的肩,勸道:「對妖而言皆是露水的情分,這情能值幾兩錢?莫要看得太重了,你可好自為之吧。」話音一落,逕自走了。
妖族素來隨性而為,未生靈識遵從命理,生得靈識者才有五常戒律,但其血脈里的獸性依舊難改,於妖族而言並無不可,一旦涉及外族自理解不能,蘇清絕便是如此,聽得紫檀無礙,她適才放下心來,至於傾九淵……禍害遺千年,今次蛇山一行,他的身份不暴露尚且好說,一旦暴露,蛇族必不會善罷甘休。
「姚長老在何處?」
「呸,我偏生不讓那老妖婆得逞。」青玄上前一步,殷勤道:「姑娘,你若殺了那姚長老,此生我願以身相許,伺候你左右。」
能叫他如此,想必個中有深仇大恨,不過蘇清絕覺得此妖甚為礙眼,她盯著身前的衣襟,抬手推開人:「姚長老在何處?」
青玄雙臂一展,攔了人道:「我已被你看光,你可是要負責的。」
那光不溜湫的貓身自是不算的,蘇清絕如是道:「我並未看見,你且帶我去見姚長老。」
青玄倔強道:「你應了我便帶你去。」
蘇清絕最煩旁人不依不饒的性子,她抿了唇角,目中似有紅焰跳動:「不若我先將你綁了送給姚長老?」
青玄見她語氣不善,忙讓開路,叮囑道:「你隨我來,莫要出言。」
說罷動身帶路,蘇清絕隱去眸中不耐,跟在他的身後一路進了一處洞府,洞中靈石生輝,小路通幽,妖鎮各方。
一人一妖三過石橋,適才到了一處殿前,鎮守的妖見了青玄嘿笑一聲道:「長老在後殿等你。」
青玄輕哼一聲,一指身側之人:「此乃我心系之人,今日領來讓姚長老看看。」
那兩妖相覷一眼,忍笑道:「這副面貌你下得去手?別不識好歹,小心她一氣之下結果了你倆。」
青玄露齒一笑:「走著瞧。」
話畢,抬手拉過人逕自入了大殿,待走至里側,蘇清絕抽了衣袖,揭開帷幕快步走了進去。
殿後水汽蒸騰,薄霧繚繞,撲面而來的熱氣帶著膩人的香氣撲面而來,她屏氣凝神,繞過玉湯池,直奔橫臥幾丈的屏風。
「嗯~輕,輕點」
隨著靠近,一道輕淺的呻吟聲驟然落在了耳邊,蘇清絕腳下一停,站在了屏風外側。
「你喜歡什麼樣的?嗯?」
一道低沉且含了一些黏膩情慾的聲音接著響起,那語調不疾不徐,卻似醉人的呢喃,猶如一尾輕柔的羽毛在心口輕輕划過,讓人心癢難耐。
「箏,箏兒喜好,你,你,這樣的。」
「你可真貪心呢。」
含著情慾的曖昧低語讓青玄兀自紅了臉,他已被迫看了數日,但從未有像今日一般只聞其聲就覺羞恥的,忙輕咳一聲,道:「聽聞姚長老尋我。」
「滾!」
女子的聲音夾雜了幾分暴怒,然未過片刻,讓人耳紅心跳的呻吟聲復又響起。
青玄有些熱淚盈眶,數日來飽受的摧殘被這一字撫平了傷口,正欲回話,卻見那人逕自走了進去,他連忙跟了上去。
紅燭交臥,薄霧輕攏,床榻之上人影交疊,女子不絕於縷的呻吟聲清晰可聞,忽而那交疊的人影分了開來。
一人面容微側,一頭黑髮散落一地,他的面容隱在輕煙里,只一雙幽深的眸透過繚繞的輕煙直直看了過來,那神情冰冷嗜血直叫人汗毛林立。
青玄愣神之際,忽聞一聲高昂的喘息,他定眼一看,只見一道血柱噴涌而出,將周遭飄浮的白霧染成一片血色。
繼而一人自床榻下來,緩步而行,身上的白袍松垮著,那噴濺的血色落在了前襟和面頰上,讓人無故生畏,青玄不由後退幾步,神色驚懼交雜。
一行三人修為爾爾,但因有模樣好看的男女,是以入城後便被蛇族盯上了,不想最為不起眼的人卻是有身負神火之人,原想借她的手除掉蛇族長老,不料會是修為最弱的男子。
姚箏於人族而言卻是仙道尊者的修為,能一擊將人殺死的修為自然比之姚箏更勝,若他是哪位仙道尊者此事尚能善了,然那周身襲來的氣息陰冷可怖,正昭示著男子魔族的身份。
那是方一出世就讓神域秘境隕落、焚寂結界消失的魔頭!而今正在自己的眼前!他僵立原地,動彈不能,喘息不得,滅頂的恐懼驟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