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魔頭被擄走了

  自城南至城北,一路六里地,御劍而行不過片刻功夫,傾九淵不慣那人,自不會去與她一道,紫檀是妖,被攜有失魔君的身份,然一行三人,只他一人身體有恙,一路走走停停,行了半刻鐘的功夫終是到了以酒出名的城西。

  因著大清早的緣故,酒肆里的客人獨獨只有三人一桌。

  一落座紫檀便斟了杯茶遞給傾九淵,他抬手一擋,道:「來此自是要吃酒的,酌它作甚?」

  按理說以傾九淵如今的身子骨最不適合來的就是此處,偏生此處還是他執意要來的,紫檀無奈轉而將茶放於蘇清絕面前,復又勸道:「君上這肉身重塑不久又逢雷劫不該吃酒罷?」

  傾九淵側首,逕自將放在蘇清絕面前的茶端了過去:「不過俗世的果子酒,淺飲無妨。」

  紫檀見這舉動無語片刻,又斟了一杯放到蘇清絕的面前,復又道:「君上來過這兒?」

  傾九淵微一挑眉:「本君活了千年之久何處沒去過?」

  紫檀放下茶壺,附和道:「是是是,君上大能,上天入地皆不在話下。」

  這馬屁拍得甚是敷衍,傾九淵眼尾一瞥,道:「怎麼,還是不忘前人所說?天上有什麼好的,那神域儘是些冷血無情,常年吊個死人眼的神,你看著可舒心?」

  天無窮盡也,於塵世而言不可窺之,但此妖卻曾道天上有神宮金殿,有辰溪月海,有九天龍泉,有萬木羸土。

  若說天上有此等瑰麗之景,那必是萬年前的神域之境無疑。

  不過世人皆知神域早已在萬年前隕落,現又何談那些奇景?

  只是紫檀與傾九淵相識甚久,之前與他提起天上時,此人只覺是異想天開,如是說倒是頭一次,她不由奇怪詢問:「君上怎知曉?」

  傾九淵隨意一指:「一看便知。」

  被指之人身攜神火自然與神域脫不開干係,紫檀從知曉她的來歷也曾想過打聽一些關於天上的事宜,不過礙於吃過的苦頭只想避而遠之,眼下傾九淵將話頭遞了過來,正是打聽的好時機,但一對上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她卻是不敢再點這把火,連忙別開話頭:「那還是,還是人世好,吃喝不愁。」

  傾九淵看了兩人一眼,移開視線:「這才對,人世有執念才生趣事,若無這些念想,光陰寂寂生生無趣的很。」

  人世間執念生事,死後生怨,怨氣又育煞氣,若世人無怨氣,魔族何存?

  捧著茶水未曾開口的蘇清絕終是出聲道:「你的執念又是什麼?」

  此人無事不出言,出言必有其用意,傾九淵斜目一瞥:「你。」

  「咳咳咳」這話說的曖昧至極,紫檀飛快看了兩人一眼,抬手捂口,劇烈的咳嗽聲頓時低了下去。

  蘇清絕卻不為所動,兩人對面而坐,對方的神情舉止一目了然,他說得漫不經心,目色更是意味深長。

  「你欲何為?」

  傾九淵嘴角噙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區區螻蟻怎有資格知曉?」

  蘇清絕打量一陣隨即垂眸,茶杯素白,茶水清澈,只有些許幽綠的碎屑沉在杯底。

  不論是神域還是人世里,自古正邪勢不兩立,如今傾九淵臨世,他的目的無非幾種,當下不過因玉琉光的存在,將二人命數連在一起,以此對他多有掣肘,若命數解了,以這魔頭的心性怕是不會善罷甘休。

  聞得二人話中深意,紫檀收了冒出的念頭,瞧見未得回應的傾九淵面色再次不好起來,當即坐直了身子,道:「這夥計怎還不來?」

  正說著,一身形肥腴的男子自堂後而來,其臉盤橫肉,五官簇集,眼開細縫,精光外露。

  「可是客官要得醉浮屠?」

  「正是」紫檀側身,眉眼微抬:「方才那夥計說是沒有,可是真的?」

  「千真萬確吶客官。」掌柜拱手道:「這酒啊可是幾百多年前的老酒,曾頗為有名,只不過百年後這釀酒的後人不知怎地突然就憑空消失了,連帶著酒也沒了,真是可惜啊。」

  傾九淵聞言接話道:「突然消失?」

  「正是」掌柜面容堆笑:「聽傳聞是那一連數日不營生,周遭的百姓犯了嘀咕適才報了案,那官差來查了幾日,無人目睹酒肆有人出入,又自屋內找出了地契細軟,這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可不是憑空消失了嘛。」

  如此該是懸案一樁了,紫檀驚訝道:「掌柜的你還敢在這兒開酒肆?」

  掌柜回道:「不礙事兒,我接手前可是已經過了三家了,那營生相當的好。」

  「掌柜的有魄力」紫檀合掌道:「那既沒有便上果子釀吧,再另打一壺。」

  「定讓客官滿意」掌柜搓搓手,小心翼翼道:「在下還想勞煩各位道友看一看我這酒肆可有什麼異常的地方?諸位放心,這頓酒啊不要錢銀。」

  這倒不是錢銀的問題,在坐的只有蘇清絕一人是仙門弟子,餘下的二人一為妖,一為魔,不過三人皆以丹藥掩之,看著與俗世之人無異。

  紫檀看了蘇清絕一眼,笑道:「你怎看出我等是道門之人的?」

  掌柜也笑道:「諸位仙風道骨,身姿卓絕,一看便是不凡,且那浮屠酒已有數百年無人問津,能記得此酒的怎會是俗世人?」

  傾九淵卻是絲毫不放過奚落蘇清絕的機會,他一指對面之人:「仙風道骨?身姿卓絕?你可是生了眼疾?」

  做營生的人怎會瞎?此人面目與衣著與那二人都有著巨大的差距,但這一行三人坐於一桌,旁人怎知其關係的微妙?不過如此不留情面,掌柜心下叫苦,面上卻依舊露笑:「這位姑娘自然不及二位灼灼之姿。」

  被言及之人卻未抬頭,似是壓根不想搭理,未免僵持,紫檀一面環顧四周一面道:「店內無怨無妖無魔,靈氣充盈是塊寶地,往後當是財源滾滾。」

  掌柜聞言頓時眉開眼笑,拱手道:「多謝道友,諸位且等上一等,好酒馬上就到。」

  紫檀輕咳一聲,點了點頭,目送掌柜離開後,終是不忍噗嗤一笑。

  「無妖,無魔?」傾九淵一瞥她:「你倒愈發適應世間了。」

  紫檀露齒一笑道:「君上,我這數年光景可不是白白度過的。」

  「甚好」傾九淵轉而道:「你如此不知趣,這些年可是在白白度日?」

  蘇清絕沉睡萬年適才得以醒來,此話算是直戳痛處,她目色一冷,抬眼看去:「若論白白度日怎比得過魔君你於畫中睡去的三百年?」

  兩人轉眼針鋒相對,紫檀默默朝後移了移,眼尾瞄向傾九淵,只見他面色已經陰戾,語氣不善道:「本君何故沉睡你會不知?」

  「若非你要取旁人性命又怎會如此?」蘇清絕冷聲道:「自作孽,不可活。」

  「好一句自作孽不可活,本君如今還活著定是因作的孽還不夠。」傾九淵忽而一笑,笑意卻似森冷陰涼的風:「不若讓商氏之人先死上一死罷。」

  鎮魂鈴出世,金郁琉的身份已經瞞不住了,魔頭與濯君回有仇,連帶的與他同出一族之人也不放過,蘇清絕唇角微抿,指間紅光一閃,一簇火苗直奔對面之人。

  傾九淵看著那豆星火眸色愈發凌冽,然不待近身,火苗驟然自半空消失,與此同時蘇清絕忽然攥緊心口的衣衫,一雙幽靜的眸里迸發出一縷寒光。

  「不自量力」傾九淵輕嗤一聲:「動手前你可得好好想想自己是否有這個本事。」

  兩人突然發難,讓一旁的紫檀看得心驚,忽見正朝這邊走來的夥計,忙道:「君上君上,酒來啦,先來嘗嘗酒罷。」隨即暗暗瞥了蘇清絕一眼。

  同行三日,此人不甚出言,即便受人處處挑釁針對也未有言辭過激的時候,不想今日會因一句平平無奇的話而不要命起來,果然是人有逆鱗,不可觸之。

  傾九淵怎不知紫檀用意,斜睨她一眼。

  吃裡扒外,紫檀明了其中意思,癟癟嘴,起身將酒接了過來,一揮衣袖道:「下去吧」繼而替他斟了酒:「君上,君上,這酒聞著是香甜,不過畢竟是酒,你的身體當真無礙?」

  傾九淵抬手,不悅道:「肉身之事莫要再提。」

  「我這不是擔心你嘛。」紫檀小聲嘟囔一聲將酒盞放於他的指間,見他小酌一杯,面色緩和些許適才放下心來,轉而看向身側之人:「你可要?」

  鉗制在心口的力道已經撤去,蘇清絕鬆了衣衫,眉宇間的褶皺卻未消減一分,聞言搖了搖頭。

  紫檀也未勉強,見狀給自己酌了一杯,果香清甜,入口有杏子酸甜之味。

  酒香而不烈,正合她的口味,正要出口詢問關於酒的事,卻見傾九淵並未有所動作:「君上,這果子酒真是不賴,你不嘗嘗?」

  酒味如何一聞便知,這酒不過是俗世里最尋常不過的滋味,對於酌過珍釀的傾九淵而言不過堪堪,他淺飲一口,道:「不比醉浮屠。」

  三人來此也是因為醉浮屠,不想此酒已經失傳,紫檀一面嘆氣一面給自己滿了酒:「真是可惜了。」

  「無甚可惜。」傾九淵嘴角一勾,道:「醉浮屠勝在酒引,引子便在蛇山,尋來便是。」

  紫檀神色一喜:「這真是巧了,君上且說說是何引子?」

  「蝕骨蛇膽」

  蛇山最不缺的便是蛇,區區幾顆蛇膽自然不在話下,紫檀眯著眼,面色愜意得飲了口酒。

  傾九淵見這副滿足的模樣,道:「世間好酒比之多了去了,你日後有大好的時日去搜羅一番。」

  紫檀借旁人身體行走世間數年,如今有了自己的肉身自是要好生活上一番,她點點頭,道:「待事了便去吧,君上定是知道不少好地方。」

  傾九淵卻是不置可否,垂眸淺飲。

  紫檀淺嘗一口,眯著眼道:「還是有銀子好呀,蘇姑娘的銀子怎麼賺的?」

  正垂眸思索事宜的蘇清絕忽然被問,頓了頓,道:「撿的。」

  「撿的?」紫檀呆了一呆:「這人世的銀子不都是靠給人做事兒賺來的嗎?你是如何撿的?」

  自是從死人那裡得來,不過未免被刨根問底,蘇清絕並未告知,只道:「你那一舞是為賺銀子?」

  不提此事還好,一提此事紫檀便有些來氣:「都是你,那銀子還沒來得及結給我。」

  那日便奇怪有妖做人世的營生,不想竟是為了銀子,蘇清絕道:「多少銀子?」

  「無價。」傾九淵忽然開口,他放下酒杯,抬眼看她:「你有多少?」

  紫檀張了張嘴,卻被一記冷眼堵了回去,她自然不想跟他對著幹,於是決定閉起嘴來。

  蘇清絕見魔頭髮話便知此事不大好了了,如是道:「一箱金珠。」

  紫檀微微睜大了眼。

  傾九淵卻是一勾唇:「誰人相信,乾坤袋拿出來瞧瞧。」

  原是在這裡等著,乾坤袋豈是隨便給的?蘇清絕並未理會,遞給紫檀一袋金珠:「賠你。」

  紫檀眼巴巴的看了看金珠,復又看了看傾九淵,心一橫一把接了過來:「多謝蘇姑娘!」

  傾九淵眉頭一挑,道:「遲早會歸本君所有,且容你多拿一陣。」

  乾坤袋需以自身靈識力開啟,人死印記方可抹消,蘇清絕對這威脅置若罔聞,直接闔了眼。

  傾九淵登時火起,紫檀連忙遞上酒道:「君上君上,今日請你喝酒,管夠,你還想喝什麼儘管說。」

  傾九淵輕哼一聲,接過酒:「與你何干?她出銀子。」

  蘇清絕聞言睜眼起身,直接走至櫃桌前:「酒錢。」

  夥計咧嘴一笑,道:「姑娘,掌柜的說了,你那桌呀不收銀子。」

  蘇清絕抬手指向夥計身後的酒架:「如此且來一壇最好的酒。」

  夥計微微一怔,這已經免了三人酒錢此人竟還想順手牽羊一番,怎會是道門弟子?然掌柜有言在先,他也不敢怠慢,轉身取下一壇酒遞了前去:「此酒名醉浮殤,是店裡最有名的了。」

  醉浮屠,醉浮殤,這店主倒是會做生意。

  蘇清絕收了酒,將一顆金珠放於桌上:「酒錢」

  金珠渾圓,能換得好些名酒了,夥計頓時瞪大了眼:「這這這使不得」

  「無礙,此酒與……」

  「砰」

  一道瓷器碎裂的聲響打斷二人交談,蘇清絕轉身看去,便見三人方才坐的地方已經空無一人。

  「不,不好了。」夥計頓時驚恐大叫一聲,拔足朝後堂奔去:「出,出,出現了,山妖,山妖出現了!」

  蘇清絕快步過去,桌椅酒罈未亂,只有傾九淵坐的地方碎了一盞瓷杯,她躬身打量一番,幾縷靈傀霎飛去,片刻後,身形直奔後院的酒窖。

  三人在來時的路上沒少聽說山妖一事,據悉近月余,俊澤城中總有模樣俊俏的男女失蹤,後自蛇山山腳尋得,但問起時只道是做了一場大夢,至於夢裡發生何事卻是不知。

  此事在城中炸開了鍋,城中百姓都道是有山妖作祟,也請來了仙門弟子上山追查,不過三天過去仍未有消息傳出,紫檀聞此還曾打趣一二,不想兩人這麼快就中招了。

  蘇清絕破開酒窖的木門,在院中人的大喝聲中一躍而下。

  酒窖昏暗,不見丁點光亮,她自指尖飛出一簇火苗,朝一側打去,赤紅的火苗疾在黑暗裡疾馳片刻,忽而火焰沖天,照亮方圓之地。

  「啊」一道悽厲的尖叫聲突然響起,驚得正在酒窖外來回踱步的人後退了幾步。

  焰火烈烈,蘇清絕上前,自紅焰里提起一物:「妖?」

  「喵嗷」

  那被火焰圍困的野貓聞言爪子亂蹬一氣,嘴裡哀叫不斷。

  蘇清絕是人,與妖並未通得靈識,並不知此妖的意思。

  她收了火焰,那貓愣了片刻,對著人呲起牙來,一雙湛藍的眸殺氣四溢,但因皮毛被燒光,周身只露出白色的肌理,這光禿禿的模樣落在旁人的眼裡只覺滑稽。

  蘇清絕伸出食指,落在它的眉宇之間:「結靈」

  野貓脖頸後仰,側過面頰斜眼看她,抗拒之意非常明顯。

  蘇清絕燃起一豆火,落在野貓的面前,復又道:「結靈」

  野貓呲了呲牙,眼裡滿是憤懣。

  蘇清絕目色一頓,將貓提至面前,上下打量一番,淡淡道:「公的吧?」

  野貓脖頸一僵,正臉迎視。

  蘇清絕面色無波,身前飄著的那豆火眨眼落在了它的腹部。

  野貓一驚,趕忙夾緊了雙腿,不想那紅焰逕自靠了過來。

  「結靈」

  「喵嗷」

  野貓悽厲叫了一聲,脖頸前傾,抵上她的食指。

  「姑娘饒命,姑娘想要什麼,錢,色,我都有,只要姑娘看得上。」

  「……」

  蘇清絕去了那豆火,道:「堂上二人的失蹤你可知曉?」

  「曉得曉得。」野貓連忙點頭:「都是蛇山上的蛇妖所為,我等礙於威懾為其擄掠貌美之人。」

  「何故擄掠?」

  「時值群蛇交,交媾之日,蛇性本淫。」

  蘇清絕頓時沉了目色,揪著野貓脖頸處的皮肉御劍而起,朝蛇山去了,留下酒肆的一眾人等看著遠去的人影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