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友,請入殿」
沉默之際,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蘇清絕與司央相覷一眼,朝大殿走去。
夜已至深,殿上燈火通明,只有雲開影一人身影,見她入內,一指石椅道:「此一番長談,你入座。」
他未施駐顏之術,面容已經蒼老,但周身卻散發著遠離人世紛爭與浮躁的寧靜氣息,讓人無比心安。
蘇清絕施禮入座:「前輩欲說何事?」
「萬年前神族隕落你認為可信與否?」
這一問出乎預料,蘇清絕如是道:「晚輩不知。」
雲開影繼續道:「隕落不假,再次重生亦是真。當神族重現於世,你認為此境是生還是滅?」
這一問過於驚世駭俗,蘇清絕不由一怔,自她知曉幽螢所謀之事後答案不言而喻,自己雖是火神轉世更是從未有過有滅世的念頭,而今突然被疑心此事,怎不叫人驚異?但此人不會無故發問。
「前輩不妨直說。」
「無妄之海」雲開影道:「自大荒之境伊始,威脅境內生靈的不止魔氣,還受無妄之海的日日吞噬,海中蘊含著的是比靈氣更為強橫的氣元,這於大荒之境而言何嘗不是又一道封印?」
最後一句逕自顛覆了蘇清絕的諸多認知,思慮良久,漸漸的一些未曾留意的細枝末節忽然有了聯繫。
蜃景一遇,幽螢所言神域共有七十二境,彼時四明之境尚在,幽螢還在為境中子民祛除魔氣,而之後才是神魔大戰。
如大荒經所云,神族已經隕落,不錯,隕落的是四明之境的所有神民,而非整個神域。
世人不知天外神域的存在是因在他們的眼中,神族已是他們所能知道的最早淵源。
「清絕,此境是天外神域捨棄之境。」
思慮間,雲開影的話與蘇清絕所想不謀而合。
「前輩擔心的是有人為重回神域覆滅此境?」
「神力之威毀天滅地,當年小荒山一戰可見一斑,為境內萬物生靈,我不得不妨。」
蘇清絕恍然道:「生死結」
「不錯」雲開影道:「商氏立世,天衍宗的根基亦自此而來,世代宗主在接替宗門之位時皆會被告知來歷並立誓為其效忠。
小荒山一戰,師尊護下我時曾將重生之物交於我,命我將其置於天池水中,那時尚不知其意,直至接手掌門之位。
大荒之境留存不易,師尊所謀不能有任何閃失,但世間總有一雙無形之手撥弄風雲,就如當年的鴻都一亂以及小荒山一戰。
神石降世,其心火若為渡世之火可成三族分界的助力,若是滅世之火,世將生靈塗炭,此事望你海涵。」
蘇清絕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此為世之心令人佩服,但作為局中人,卻是佩服不起來。
「無妄之海的真相誰人知曉?」
「除了無相門與我之外,無人知曉。」
不知是福,只九幽山封印魔神一事就足以讓世人頭疼了,若再知此事,則更加無望。
蘇清絕靜默幾息,道:「金郁琉呢?」
他自無妄之海拿到神器鎮魂鈴,不可能不知道那裡隱藏的秘密,如此,他又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商氏一族有大荒經傳世,他自是知曉。」
果然,蘇清絕繼續追問:「生死結一事他可知曉?」
「是我私自為之」雲開影道:「大荒經有言,命商氏一族護你,商氏一族不會如此,但你身處幽都兩年,我卻不能不防。」
此事不止是他,想必金郁琉也有顧慮,不若當日九幽山上他怎會親自給自己指路?
蘇清絕垂眼:「你將此事告訴我不怕我一怒之下殺了你?」
「你若殺了我,便是青淵看錯了人。」雲開影道:「他保你不會危害世間,我之所以說與你亦是想看看你欲何為。」
此番正大光明的試探讓蘇清絕無奈非常,於情於理她都不能殺了此人,除非自己是要與眾人為敵。
「不能解?」
「此乃死結,解了必死無疑。」
言外之意不解反倒能活命,蘇清絕只得作罷。
「你早已知曉前世因果,何故不直接告知金郁琉?」
見她別了話頭,雲開影瞭然於心,替她解惑道:「他不記前世,與其說之不如親身經歷,有所經歷才有所為之心,而我亦不會讓當年之事再次發生。」
蘇清絕自他的話里聽出幾分悵然之意。
當年尚需庇護的少年如今已經成為一宗之主獨當一面,他曾是濯君回的第一個徒弟,那人為他耗費的心力比之青淵與姜玉瑤只多不少,但卻傷及最深,這三百年裡悔恨與自責於他也是難挨。
如今知曉眾多事宜後,再回過頭來看這場魔族動亂,又怎不會是他們借鎮魂鈴出世將諸多勢力捲入其中,比之思無邪,宋南辭,蕭氏,姜氏,且又藉此解開同門心結,一舉數得。
解鈴還須繫鈴人,濯君迴轉世為金郁琉,之後卻去了雨師府,而雨師府離青硯門並不遠,以天衍宗與商氏一族的關係,可直接將人送去無相門,為何要多此一舉?
「濯君回是青淵的心結,想必今日已解。」
雲開影深遠的目里多了一抹神光,顯得人愈發慈眉善目起來,他一揮手臂,一卷畫軸便飛到蘇清絕的面前。
「思無邪的魔心乃是師尊,她不會善罷甘休,你既要助他,需小心為上。」
蘇清絕接過將其打開,兩人身姿躍然紙上,男子已然熟識,女子卻不是清嫿,想必是思無邪真容無疑。
兩人並肩入畫,端得是皎如秋月,燦如春華,如一對璧人一般。
五指緊收,畫紙微折,雲開影出言道:「思無邪與師尊歷經幾世,關係至深,宗內更有見之如見師尊的囑咐。
鴻都一亂後也是思無邪送轉世之物上天衍宗,奇怪的是她已將很多事盡數忘卻,此行只道是受人之託,爾後便回了蛇山,直至數百年後傾九淵闖入蛇山,為護蛇族,適才入了魔族。
但自之後針對蕭姜兩氏,可見她已記起從前,此舉是為他報仇,更有拉他入魔之心,立世不易,莫要讓她成為阻力。」
幽螢的立世之心無人能否定,但兩人數千年的師徒情誼亦是不假,蘇清絕看著畫上的兩人,一簇火星自指端而起,眨眼將畫燒了個乾淨:「若是他入魔呢?」
「你應知曉師尊為三族之心,五原之上因人、妖、魔混雜而戰亂頻發,與妖魔相比,人族始終勢弱,三族分界而立互不往來是最為妥當的法子。
師尊曾經歷鴻都之亂,若想墮魔,又怎會自天衍宗的天池水中轉世為濯君回成為仙門中人?如此難道還不足以讓人明其心境?」
幽螢歷經萬年,世世耗費心力,也只有他的為世之心才能不計前嫌,將諸多磨難一筆帶過,是以蘇清絕從未否認過,而思無邪與他數千年的感情,豈會不知?無非是想滿足她的一己私慾罷了。
「她不會得逞。」蘇清絕起身道:「告辭。」說罷,施了一禮,轉身離開。
雲開影目送她離開,輕嘆一聲。
人心複雜,不論良善與否,有些東西一旦存於世便會招來猜忌,就如同皇族蕭氏對商氏一族所為一般。
彼時雲開影只覺蕭氏德行有虧,枉為人族之主,而今神石降世,忽覺蕭氏的難處。
人心善變難測,交付信任何其困難?生死結已是他能做的最大退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