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 章 脫身

  這方擔憂,蘇清絕卻無暇顧及,方才神魂動盪間,自己兀自進入到了一處詭異的地方。

  這裡一片幽暗不見邊際,隻眼前立著一塊巨大的石晶,石晶里散發著瑩綠光亮讓人看不真切裡面的東西,但奇怪的卻有些親切。

  打量一陣,她抬手覆上石晶,瑩綠的光忽然退去,很快就顯露出裡面的東西來。

  與其說是東西,不如說是人,且還是個七八歲的孩童。

  孩童除眉心有一點瑩綠外其周身雪白,眉眼髮絲,身軀骨節如白玉精雕細刻極其精緻,看著不似人,倒像是一尊不食人間煙火的白玉娃娃。

  疑惑之際,孩童白色的羽睫突然一顫。

  蘇清絕縮回手,凝神看去,便見她緩緩睜開了眼,瑩綠碧波,湖光瀲灩,美不勝收。

  許是近日稀奇古怪的東西見得太多,眼前之景並未掀起多少波瀾,而讓她更在意的是當前的處境。

  「你是何人?此乃何地?我為何來此?」

  「沉商器靈,吾主阿元不識?」

  她未動唇,神情也未有變化,但聲音落在了蘇清絕的耳邊,讓人一時啞然。

  沉商器靈,沉商劍乃神器,此人是它的器靈,這便是說,眼前的孩童,是……神?

  不過,參商劍難道是自己的東西?她理了理有些凌亂的思緒,道:「你認識我?」

  「阿元忘記了」

  聲音悅耳,卻透著一些委屈,蘇清絕驚訝片刻,復又一想,忘記……柏靈也曾說過,她順勢道:「是忘記了一些事。」

  「無妨,你曾留下神印,一觀便知。」

  神印?

  聽著就是厲害的東西,蘇清絕心下一嘆,自在金郁琉的畫像之中見到那塊神石時,她就已察覺自己的來歷並不止阿元那般簡單。

  前有柏靈體內的地靈石,當下又有沉商器靈,這等淵源讓自己不得不相信。

  但神族隕落消亡萬年,為何還會有他們的存在?

  既然存在,又為何要將自己抹消於世?

  是不是只要見得此物,這一切將會水落石出?

  「如何一觀?」

  「需阿元尋得我所在」

  她就在眼前,如此說可是奇怪?

  蘇清絕看看她:「我該如何尋?」

  「只有阿元知曉」

  蘇清絕驀然無語,不記前事又如何知曉?

  沉商似乎意識到她的窘境,接著道:「你借四明之境的天地之力,以法器撥動神域星盤,入法天象地後,我與參宿力竭沉睡,直至方才你神元一動將我喚醒,而期間發生之事我卻是不知。」

  四明之境的天地之力?

  撥動神域星盤?

  法天象地?

  蘇清絕雖不知這些是什麼,但直覺所示是件不小的事兒。

  「我為何如此?此事是好是壞?」

  問及此,沉商卻不接話了。

  之前有問必答,而今卻是沉默,想必此事非同小可,蘇清絕等了等,才聽她道:「曾有一處無名荒境,因你與木神鬥法而生靈澤萬物,此境不被神域所容,因此大過,你被禁足神宮之中受罪罰刑責,他則被流放那蠻荒之境,後謂之四明之境。

  爾後魔神臨世,你自神宮逃脫,見滅世之景,不忍如此,於是強行撥動神域星盤,入法天象地尋一線生機。

  撥動星盤,勢必會擾亂神域七十二境的星軌,此舉罪無可恕,乃神滅的大罪。」

  事涉萬年前,除了這些個不能以常理視之的存在,蘇清絕想不出還有誰能對此事知之甚詳,她沒有懷疑其真假,但人卻有些發懵。

  蜃景中司央所述大荒之境竟真是四明之境,且自己好像還是另一罪魁禍首,這簡直太過匪夷所思了些。

  蘇清絕靜默片刻:「我與幽螢不合?」

  「聽聞不是」

  「聽聞?」蘇清絕狐疑道:「你亦不知?」

  「那場荒境大戰,我與參宿合兩神之力而生,後被神帝給了你,那時你尚在受罰,對於過往之事我只聽你言說過幾句。」

  蘇清絕再次怔愣,這……斗個法斗出一眾千奇百怪的生靈來,神族果然不同凡響,讓區區凡人的自己更顯淺薄。

  「你……你可知我與他為何鬥法?」

  「你不甚提起此事,只知因此多有愧疚,常送去金重蓮賠罪。」

  金重蓮,神宮之物,蘇清絕突然憶起蜃景中的那株金蓮,那莫不是自己所贈?

  既是愧疚,想來鬥法的緣由怕是因自己而起。

  這跨越萬年的前塵往事讓人百感交集,人世里的事情尚且沒弄清楚,現下又牽扯神域,神域?萬年前諸神當真已經隕落?

  「鈴」

  正待詢問,一道深遠的鈴聲響起,緊接著不知哪裡來的風捲起蘇清絕的神魂飄遠了,而周身之景隨之扭曲起來。

  「阿元,我與參宿等你前來。」

  聲音飄渺,猶如來自千里之外的虛空之中,蘇清絕恍惚片刻,斂了神思,心下卻是不安。

  鎮魂鈴響必是金郁琉所為,但他將此物交於自己,留下周旋便是欲入虎穴明其過往,今突然強行御之怕是出了變故,如那魔修所言,他已是強弩之末,此舉又會如何?

  這不安並未持續多久,暮色退去,眼前一亮,正對上一張陰森的白面,是金郁琉,而自己正枕於他的臂彎之上。

  她快速坐起身,將人打量一番,見他身姿端正,即便坐著也不折風骨,叫人看不出境況如何,只得道:「你可好?」

  「尚可」

  他的聲音極其輕淺,似乎連說話都有些費勁,蘇清絕伸手想一探傷勢,忽又一頓,思及這一探會不會傷到人,登時猶豫起來。

  金郁琉看著那隻手停在半空,時進時退,這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莫名有些討喜,已經渙散的靈識微微回攏,他抬手握住,聲音重了幾分:「此行追蹤魔族已有幾路回去復命,三宗派人來此,局勢已經無礙。」

  原來蘇清絕方入虛無之境,沙海之上鈴聲驟起,亘古渾厚,似有盪清惡魂之效,短短數息惡魂盡滅,救人水火,爾後自四方飛來數道人影,轉眼扭轉局面。

  不過眼下局面如何已成其次,她的目光落在兩人交疊的手上,掌間輕攏,並未施力,若想抽回輕而易舉。

  此次事事出人意料,尤其是兩人恩怨糾葛竟有如此之深,那原本要扼殺的心思又兀自動搖了起來。

  她別開視線,看向周遭。

  兩人被護一方結界之中,黑霧已經散去,沒有噬魂陣的阻礙,仙門與魔族交戰如火如荼,且勢頭正猛,隱隱有壓魔族之勢。

  「師姐師兄可有危險?」

  她一反常態沒有抽離被握著的手,若是蘇清絕不會如此,金郁琉心神一動,握緊幾分。

  「你我在此魔族不會善罷甘休,仙門已經破除四方鎖,傳送靈器能如常啟用,三人尋人去了。」

  四方鎖,鎖一方空間,難怪傳送靈器無法使用,若非天降神兵,眾人怕是堅持不了多久。

  人,妖,魔三族生於一片大陸,於對方眼中皆為異族,是以戰亂不斷,蘇清絕未曾經歷過往,但今次身臨仙門與魔族的戰火之中,萬年來立世的艱難可想而知。

  當初的四明之境,如今的大荒之境,又耗費此人多少心血?

  一想他捱過的萬年光景蘇清絕心裡漸生酸楚,她回握那有些涼意的手:「你可喜這世間?」

  世間包羅萬象,囊括眾生萬物,她的話意味深遠,於金郁琉而言,蕭姜兩氏不足以概全世間,於濯君回而言,天衍宗與魔族也是如此,想起那條蜃龍,又見她一反常態,金郁琉隱隱察覺幾分真意,頷首應聲。

  人生於世,福禍相依,人人皆可因不幸心生憎厭,亦可因所幸心生喜愛,這是人之常情,不過總有禕禕所遇之幸勝過不幸的時候。

  他應的果斷,蘇清絕心裡卻是五味雜陳。

  眼前人作為一境之主,為眾生之心從來如此,可若知曉那些被逼墮魔的過往,又會如何?

  「你……」

  「可算找到你二人了。」

  褚長嘯的聲音突然自身後響起,蘇清絕只覺壓在心間的巨石鬆了一松。

  墮魔一事何其殘忍,他若知曉,雖說會明晰當前處境,但無異於揭人傷疤。

  司央收了靈器,上前一掃坐著的二人,伸手將金郁琉扶了起來:「師兄不必擔心師門一事,師兄他們會留下善後。」

  「今次有勞」

  金郁琉伸手搭在了他的肩頭,撐起半身之力,話雖是對他說,視線卻落在了褚長嘯的身上。

  「師兄與我等客氣甚。」

  司央不動如山,視線也跟著落在一人身上。

  對於那兩道視線褚長嘯毫無所覺,他躬身攙起一人:「常日我可甚少憐香惜玉。」

  蘇清絕任他攙起,目光落在脖頸處,紅痕有些觸目驚心。

  方才心神動盪之際,殺意幾欲泯滅自己的神智,若非暈了過去,此人在劫難逃。

  褚長嘯沒有忘記自己的小命差點交代在眼前人手上,心裡有些犯怵,但還是大著膽子鄭重提醒道:「我是在幫你。」

  蘇清絕別開視線:「不要有下一次。」

  此話答非所問,不知情的幾人神色不一,而褚長嘯卻知她的言外之意,當即道:「自然」

  說罷,駱擎蒼取出靈器,幾人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與此同時,被天衍宗纏住的珩宸攔下攻勢,下令撤退。

  兩方對壘,棋差一招便是滿盤皆輸,自仙門來人破了四方鎖,魔族大勢已去,苦撐半晌,今一得令,雖有不甘,但比起身死,活著更為重要,於是紛紛抽身離開。

  這當中最為不甘的要屬溪瀾。

  此行一事無成不說,還折了不少人,這口氣著實難以下咽,但眼下再僵持下去,自己也討不著好處,她一收長鞭,丟下一句:「算爾等今次走了狗屎運,本尊不玩了。」後抽身離開。

  與她交手的是衡陽宗的長老虛子野,見這猖狂勁兒,靈氣一盪,提劍追擊:「爾等魔族挑事在先,如今撤退,真當我仙門是吃素的?」

  兩人修為不分伯仲,溪瀾是魔修,能御空而行,倒叫她占了逃跑的優勢,她一面疾馳,一面回首,戲謔道:「不撤等你殺?仙門的都如此天真?」

  「好過爾等奸佞之徒」虛子野不屑道,大局已定,他倒要看看她這口舌之快能逞到何時。

  「窮寇莫追」

  沙海之上突然響起一道不容眾人忽視的命令聲,虛子野遵令收手,視線緊盯離去的身影,話里卻是責問:「為何不追?」

  這也是一眾人的心聲,斬草需除根,眼下魔修已是瓮中之鱉,豈能白白放他們離開?

  「不追自然是怕了,欸,沒想到仙門如今這麼不濟了。」溪瀾閒閒插言,話里冷嘲熱諷激怒不少人,已經陸續停下來的仙門弟子蠢蠢欲動起來。

  駱霄凡一掃眾人,道:「前有毒瘴,且沙里有蛇,不可輕舉妄動。」

  眾人頓時明白過來魔族是在誘敵前往,當即斷了追擊的心思,開始環顧四周的黃沙。

  珩宸見被說破不再藏著掖著,逕自召出毒瘴,用群蛇困住仙門之人。

  毒瘴瀰漫,群蛇出沒,饒是溪瀾也不敢輕易靠近,她把玩著垂在身前的青絲,打消了離開的念頭,好整以暇的作壁上觀。

  而處在毒瘴里的眾人並不好過,毒霧無孔不入,稍有不慎者轉眼就化成了一灘血水,此情此景看得人頗為驚懼,一時人人自危。

  危難之際,駱擎蒼折身回來,御以靈器將人送至別處。

  形勢危急,他不識眾人亦不知門派,於是自毒瘴逃脫的仙門中人所到之地皆是不同,既有鍾靈毓秀之地亦有窮山惡水之地,至於各自境遇如何,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