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片場。
張遠「陪著」國際章演完第一場戲後,對這位近些年華夏最當紅的女演員的專業能力,有了一個初步的認知。
人家真的有東西!
應該說,如今的華語女星當中,除去鞏利這個超模的存在,在大陸,趙微是電視劇一姐,章紫怡是電影一姐。
和那些老一輩藝術家比如何,張遠不清楚。
但在二十到三十這個年齡段,章紫怡的能力的確突出。
同樣是中戲96明星班的成員,他還「深入」接觸過曾梨和袁荃兩位老師。
曾梨的表現中規中矩,屬於面面俱到,但沒有強烈的,容易產生記憶點的個人色采。
袁荃則是內功深厚,靈氣也很足,而且穩重的外表下,其實有顆非常活潑靈動的心,所以她的表演很有活力。
章紫怡則完全不同,她無論在個人能力,還是表演的活力方面,都比這倆更強。
那種如同春筍破土般的表演張力。
看她的戲,就有一種非常過癮的感覺。
與曾梨那種溫吞水的性格和表演風格幾乎完全相反。
張遠依稀記得,自己第一次在電影院中看《十面埋伏》,便被章紫怡那段水袖擊鼓的舞蹈給驚艷到了。
但重點是,劇情中,她是個瞎子。
當時看到此處,張遠覺得,章紫怡這瞎子演的不太好啊。
完全沒有那種真瞎的氣質,感覺像是在裝瞎。
他回想起董結在《幸福時光》一片中飾演盲女的橋段。
那部戲還是本山大叔主演的。
董結洗完澡穿著背心褲頭在屋裡走來走去的模樣,張遠這輩子都忘不了。
她演的「瞎感」就很強。
張遠當時心裡一對比,還說國際章也不怎麼樣呢。
結果看到後邊才知道,章紫怡的角色小妹真的是在裝瞎!
等於她這個角色,還得在盲人的基礎上再套一層,表演難度陡然增高,她卻完美的展現了出來。
要知道,她演這個角色的時候,才二十五歲。
演員很講究時運。
有些演員很有天賦,但巔峰期來的太晚,生生把自己給熬廢了。
章紫怡這種就是天賦很好,巔峰期又來的早。
能力很強,運氣也好,一出道就遇到了頂級大導。
在失去了老謀子的加持後,這位的下一部現象級作品還得是墨鏡王的《一代宗師》。
可見,哪怕強如章紫怡,沒了貴人扶持,也會快速陷入平庸。
「好,這場完美!」馮曉剛和一旁親自執掌鏡頭的張黎老哥一同拍起手來。
調整狀態,很快進入下一場。
今天還算不錯,兩場戲連著拍,還是順序接上的內容。
拍的便是婉後被殺。
按照之前研讀會上張遠提出的意見,劇本臨時修改後,內容變為婉後背後中箭,回身對著鏡頭露出驚恐的表情,隨後便倒地身亡。
開放式結局,不交代究竟是誰殺了這位「皇宮狼人殺」的倖存者。
「馮導,我有個小建議。」
那邊化妝師正在給國際章上背刺的受傷妝呢,張遠摸了摸下巴,找到了正在和張黎一起抽菸研究鏡頭的馮曉剛。
「哦,你有什麼想法,說說。」
這倆老哥對他還是挺信任的,關係也不錯。
主要除了言之有物外,他酒量好,每次都能把這二位給喝美了。
「咱們這個開放式結局,目的是讓觀眾自己去猜,對吧。」他也點了根煙,加入這二位的行列,還給他倆散了根。
「既然要讓大家猜,你不得給點誤導信息嘛。」
「就和偵探小說一樣,在結局揭曉前,要用各種細節去誤導觀眾。」
「哦。」馮曉剛聽出他話里的意思來了:「你是說,加一些細節。」
「具體聊聊。」
「比如婉後被殺,現在道具組用的是一隻箭矢。」
「箭矢沒有特定指向,誰都能射箭。」
「但如果把箭矢改成我飾演的太子所用的越人劍……」
「我懂了!」馮曉剛猛吸一口後,把煙掐了。
「這段劇情時,太子已經死了。」
「可皇后卻被他的劍給殺了,劇情便出現了一個矛盾點。」
「這個矛盾點,就夠觀眾猜半天的。」
「是的。」張遠笑著點頭。
「我覺得不光這樣,還得在之前的劇情中,也加一些細節。」
「比如太監神色詭異,宮女行蹤不明,羽林衛表現非比尋常,讓疑點變得更多。」馮導聽完他的話,一下子被激發了靈感。
「故弄玄虛……」張遠補了句。
「對對對,就是故弄玄虛,反正就讓大家猜唄。」
「我都不知道答案,他們猜到哪兒算哪兒。」馮導突然有種耍人般的快感。
讓觀眾自己去「思考」,就和語文中的閱讀理解一樣。
原作者都不理解,考生和出題人楞能理解了。
搞得原作者「眼中都閃著一絲詭異的光」。
「到時候,咱們說不定還能以『到底誰殺了婉後』為話題,在網絡上炒一波熱度。」張遠又補充道。
馮導越想越來勁,這樣一來,便能給故事增添幾分不確定感。
他心想著,張遠這小子腦袋是好使,把觀眾的好奇心理都摸透了。
而且藉此炒熱度一事也非常有大局觀,對電影的熱度和票房說不定會有幫助。
【收到來自馮曉剛的感謝,察言觀色+1,劇本理解+1!】
三人商量了會兒,馮曉剛便一招手,把章紫怡和化妝師,道具師都喊了過來。
將幾人剛剛激發的創意一說,章紫怡抿著雙唇,看向一旁的張遠。
「怪不得泉和梨都說他好,他的確一般的男演員不太一樣。」
「這麼年輕就能和導演一塊高談闊論,偏偏導演還願意聽他的……」
章紫怡也覺得,經過修改的內容更有意思。
這老姐們的野心很大,不甘心只做演員。
去年年底憑藉《臥虎藏龍》和《藝伎回憶錄》,她已經拿下了奧斯卡終身評委的職務,所以最近一直在考慮轉型一事。
這也是她離開老謀子的原因之一。
她知道自己沒有當導演的能力,所以目標便是製片和投資人。
而張遠已經在玩影視投資,還對劇本和人物有自己的獨特見解。
章紫怡想著,這樣的人,大概率對我是有用的。
再加上袁荃和曾梨二人的「雙重推薦」,國際章不光饞他的能力,還有點饞身子。
只不過她現在有男友了,所以不能輕舉妄動。
倒不是說她有多貞潔烈女,而是她不敢背著現在這位男友亂來。
因為她現在這位交往了一年有餘的男友,名叫霍啟山。
道具師和化妝師一起改妝,將國際章「穿透」腹部的箭矢,改為了越人劍。
其實就是將一柄道具越人劍當場一鋸兩開,分前後固定到章紫怡的身體上,然後在戲服上暈開深紅色的染料當做血液,如此一來,她這副重傷妝便完成了。
「啊!」鏡頭一開,章紫怡便瞪大雙目,慘白著面龐,顫抖著身子做忍痛狀,緩緩轉過身去。
她的表情很到位,情感變化也非常細膩,但是……
「卡!」馮導舉手喊停。
「狀態不夠!」
「張力不夠,還得加強。」
接下來反覆拍了五六遍,馮曉剛每次都是同樣的說法。
章紫怡也圍到監視器前查看。
「我要的是那種聲嘶力竭的感覺,你的角色已經到了生命的最後時刻,相當於煙花熄滅前最後的綻放,明白嗎?」
「要猙獰,痛苦,最好青筋暴起,把難以置信掛到臉上。」
表情好弄,國際章是吃這口飯的,對面部肌肉的控制力極強。
可暴青筋卻不是那麼容易,她用力憋氣憋勁,放著演,面部的確經脈浮現,但卻依舊達不到馮曉剛的要求。
「要不開拍前先讓助理掐一下我的脖子。」章紫怡自己提議道:「這樣面部經脈血管會更明顯一點。」
這老姐還是挺狠的。
為了拍戲,主動提出窒息PLAY……
可試了兩回,效果有,但一撒手,這些因為窒息突起的青筋就會逐漸消散,可鏡頭要的效果卻是逐漸增強。
「要不找根繩子,給捆一下。」馮導提議道:「讓紫怡有點輕微的呼吸不暢,拍完後趕緊解開,你看行嗎?」
「我都可以。」章紫怡非常專業的答應下來。
化妝師便幫章紫怡脫下戲服外套,在其肋處用繩子繫緊,想做出類似塑體衣的效果。
但化妝師是個女生,勁小,綁的效果不好。
道具師力氣又太大,給國際章勒的直呲牙。
看著這幫外行瞎古盪浪費時間,張遠在旁是在忍不住了。
「綁人這事,是有技巧的……」他嘀咕了一句。
「這你也會?」聽他這麼說,馮導和張黎這老哥倆轉過頭來。
「略懂。」
他走上前去,和章紫怡打了個招呼,讓化妝和道具讓騰出地方來。
「你別緊張,我這繫繩子的技巧比較特殊,雖然綁的緊,會很難受,但解開很方便。」
「行!」國際章一點沒猶豫。
張遠便拿起繩子來,從她後背處開始繞。
「你說他真會嗎?」馮導還和張黎倆人商量呢。
「這小子拍戲時挺認真的,從不開玩笑,我估計是真會。」
「問題誰沒事學綁人啊。」馮曉剛疑惑道:「你記得吧,之前在《天下無賊》時,他還會不少小綹門的本事。」
小綹門是江湖上對偷盜行的俗稱。
下邊還分輪子錢,朋友錢,黑錢,白錢,高買等不同門類。
輪子錢就是在交通工具上下手。
朋友錢就是對熟人或者剛認識的人下手。
黑錢白錢就是白天和晚上幹活的主。
高買則是專偷金銀店和珠寶行,當鋪這種大買賣的夥計。
這幾門的人還不能偷完了就自己分錢,得集中上交給當地的總瓢把子,再由大佬按勞分配。
張遠手藝的來源黃瘸子,就是當年輪子錢的全國總瓢把子。
「哎呦,可說呢。」經馮曉剛一提醒,張黎也回憶起來。
「又會手上活,還懂綁人……這小子以前不會是吃生米的鏢參吧?」
鏢參就是綁票的江湖叫法。
兩人雖然挺喜歡他,但一想到這層,便渾身一機靈。
趕忙看向他的手法。
只見張遠熟練的將身子在章紫怡的周身上下盤轉,繞出了好幾個繩扣。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五花大綁?」張黎瞪著眼睛喃喃道。
所謂的五花,就是五個繩子扣。
後脖頸一個,雙手手腕各一個,反手將雙腕扣到一起的算一個,最後繞回脖子,穿過頭頸上的繩圈拉回後背,再系上的總扣又算一個,這麼五扣五花。
在現代華夏,五花大綁除了獄警中的老手用來對付不聽話的死刑犯外,就只有少數老鏢參會了。
馮曉剛和張黎想著,這小子不可能是獄警,會五花大綁,那肯定不是啥好人啊!
要不咱們報警吧!
可看著看著,這老哥倆發現不對勁!
「這怎麼在胸口打了兩個圈啊?」
「咋繞過腰後,還從胯下穿過去了。」
「五花大綁有這一道嗎?」
「不對啊……」
他倆看著看著,就發現張遠的手法好像有些熟悉。
「哎……」馮導叼在嘴裡的煙都看的忘記點了:「這是不是咱們隔壁小日子過得不錯的國家用的那種?」
「好像是,我在片……電影裡看到過!」張黎也一拍巴掌。
這兩位反正也沒少看。
「哦,原來如此,這小子不是鏢參,只是玩的花……」馮曉剛露出了淫蕩的笑容。
這哥倆對視一眼,用力點頭,隨後更加認真,用帶著學習和研究的目光,仔仔細細的看了起來。
張遠的這套「耍繩」技巧,的確不是五花大綁。
這叫龜甲縛。
是在《霍元甲》劇組,從那位歌舞伎世家的中村獅童先生,也就是看魔都台,結果學了一嘴粵語的老哥身上薅來的。
龜甲縛的特點是騷……不是,是被綁住後,不影響活動。
張遠當時薅到這屬性的時候就覺得無用武之地。
畢竟也捨不得對自家女人用。
吶,今天便用上啦!
給國際章綁完後,這位活動了幾下。
呼吸有些困難,肺部給勒得很緊,但完全不影響走路抬手能基本動作,就非常神奇。
呼吸一困難,臉上的青筋便立即突起。
馮曉剛要的便是這個效果。
張遠做完後擦擦汗,一回頭,就見到馮導和張黎倆人朝著豎著大拇指,同時投來了賤笑。
這就趕緊拍吧。
兩三個鏡頭就過了,非常順利。
演員拍戲需要外力加持也是常事,不稀奇。
拍完後張遠來到章紫怡身後,輕輕一拽預留的繩子頭,整條纏繞全身的繩子便瞬間鬆開,一拉一拽便脫離了對方的身體。
「好神奇……」國際章感嘆道。
隨後帶著壞笑看向張遠,湊到他耳旁低聲說道。
「你是不是在我們家泉和梨身上都使過這招?」
張遠:……
污衊!
這絕對是污衊!
小心我告你誹謗啊!
雖然這技術不太正經,但張遠覺得,整個片場好像就自己一個正經人,剩下的從主演到導演再多攝影指導,都向自己投來了瑟瑟的目光……
第一天的戲份不太趕,主要是讓所有人適應片場。
下了戲,眾人便被馮曉剛拉著一起聚餐吃飯。
音樂組的那三位也在。
吃喝聊天,張遠發現張靚影的酒量非常好。
到底是混過酒吧駐場的,沒點酒量還真不行。
譚盾就一般了。
騰歌爾這位草原漢子則是絕對的海量!
騰老師大家都很熟悉了,代表作有《隱形的翅膀》,《日不落》和《學貓叫》……
這位普通白酒能喝兩斤以上,喝完還能彈唱自如。
70度的悶倒驢都能論斤喝。
嗜酒如命,每年在喝酒上都要花費幾十萬。
劇組的餐桌上,這位喝高興後敞開嗓子,給大家展現了他最擅長的蒙古族「呼麥」。
低沉悠揚的嗓音,仿佛讓大家瞬間置身於遼闊無垠,浩渺無邊的大草原之上。
「他是怎麼從《天堂》走到《學貓叫》的?」張遠在旁聽著。
「難道是《隱形的翅膀》斷了?」
實則,這剛烈勇武,豪情萬丈的漢子,也有軟肋。
騰歌爾老師的轉變,其實源自幼女的亡故。
沒有什麼比喪女,更能讓一個男人傷心欲絕了。
女兒和兒子不同,那可是父親的小心肝。
眼見著幼女在自己身邊離世,鐵打的漢子也得崩潰。
更何況這位還是四十多歲時中年得女,本就寵愛的不行。
也許,騰歌爾老師只是在以消遣自己的方式娛樂大眾,同時完成自我消解。
畢竟經過這事後,對他來說世界上便再也沒有難事了。
帶上貓耳唱「喵喵喵」算什麼……
騰老哥見張遠酒量不錯,便拽著他喝的昏天黑地。
臨走時還特意留了他的電話,說以後有機會還要一起喝酒。
吃完喝完,眾人一同回了下榻的酒店。
坐電梯上樓,張遠先到走廊盡頭的吸菸區前抽了根提神。
騰歌爾實在太能喝,把他都給干迷糊了。
就這會兒,他身旁不到五米處的電梯門打開。
一道高挑窈窕,黑髮如瀑的身影從電梯中邁步而出。
這位帶著口罩墨鏡,頭頂著棒球帽,一副標準的明星出門裝。
這位瞧了眼張遠,先是一愣,明顯認出了他。
但沒有打招呼,反倒是轉身就走,快步消失在了走廊的盡頭。
張遠眯起眼睛,覺得這背影好生熟悉。
好似最近一陣子才見過,有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按滅了菸頭,頭腦稍微清晰一些後,他又琢磨了一會兒,這才想起對方是誰……(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