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幹嘛……」

  一道尖銳的嗓音穿破了劇組的休息區，直直的朝著剛坐下不久的王伯昭老師撲面而去。

  不遠處依舊蹲在樹蔭下的張遠聽到著三個字，小黑子的DNA都差點動了。

  來這劇組的第一天，他便知道。

  劇組中香江人團體與大陸人團體的割裂十分嚴重。

  這事在那年頭倒也不新鮮，大部份老混劇組的都已經習慣了。

  但是就和社會各處一般，就比如學校中。

  一般權利最大的校長，總會做出副和藹親切的模樣，反倒是食堂那些關係戶承包商卻經常對學生吆五喝六，冷眼相對。

  因為大部分人混到一定的地位後，哪怕是個小人，也知道自己必須裝君子。

  面子這事，必須得有。

  可以斯文敗類，但不能張牙舞爪。

  所以一般情況下，雖然在劇組中有明顯的座位隔離情況。

  若是演員們發現自己的位置被別人占了，大多也會禮貌的請別人讓出，甚至索性就讓別人坐著，又不少塊肉，人家也不可能把椅子搬走。

  在《小魚兒與花無缺》劇組其實也是這樣。

  剛開始時，不熟悉情況的大陸演員或者工作人員也常有坐錯位置的情況。

  那時會有工作人員上前小聲提醒，當事人最多也就摸摸鼻子，默默走開，不會出多大麻煩。

  但今天不同。

  遇事最怕瞎嚷嚷！

  一嚷嚷，就容易把小事搞大，好事搞壞。

  而這位正在瞎嚷嚷的助理，正是前兩天被張衛劍罵的直抹眼淚的其中一位。

  憤怒不會消失，只會向弱者轉移。

  張衛劍轉移給了助理，助理便轉移給了「弱者」王伯照。

  畢竟助理也是香江人，在她眼裡，王伯照這個大陸人，當然是「弱者」嘍。

  「這是DICKY哥的座位，趕緊起來！」女助理雙手叉腰，憤憤的說道。

  王伯照被對方一吼，愣了數秒。

  我是位老演員，出道至今二十多年了。

  從《筆中情》到《西遊記》，從《唐太宗李世民》到《金粉世家》，什麼大劇組，大牌導演我沒見過。

  現在風頭正勁，獲獎無數的李安，他的第一部電影《推手》，還是我主演的呢！

  你什麼東西，二十多歲的小姑娘，就和我這麼說話？

  態度也太不善了吧！

  「這椅子沒有寫名字。」王伯照當即回了句。

  「正常人都知道，這裡是主演才能坐的地方。」

  王伯照心說，他坐下的時候特意避開了那些看上去便很貴的椅子，找了張普普通通的折凳休息。

  再說了，你讓我起來就好好說，你這大吼大叫的……

  王伯照看了眼周圍，正在休息的劇組成員將目光全都投向了此處。

  他一位老演員被小助理如此對待，不要面子的嗎？

  兩人一個怒氣沖沖，一個不服不忿，這就互懟了起來。

  其實王伯昭也並非是完全沒有脾氣的人，這位其實挺傲氣。

  傲氣的人，也都有脾氣。

  「我憑什麼不能坐？」

  「你就是不能坐，這不是你的位置。」

  「那你你告訴我，這裡幾十張椅子，我能坐哪張。」

  「你都不能坐！」

  「你別不講道理……」

  倆人是越吵越凶，嗓門也是越來越大。

  張遠眼見著差不多了，便踩滅了剛才看到王伯昭坐下時才點上的香菸，走上前去。

  「王老師，咱們不和他們一般見識。」

  「走吧，那兒有陰涼，我給您鋪張報紙，坐樹下多愜意啊。」

  循聲而來的范氷氷和袁荃等人，見到張遠上前摻和這事，無不露出了擔憂之色。

  「嘖，不是才和他說了，別招惹那幫人嘛。」范氷氷低聲抱怨道：「這時候貓在一旁別管就行了。」

  「他太年輕了，還是衝動。」袁荃親親搖頭。

  她也知道，現在無論誰上前，都容易被牽連。

  不光落不著好，還容易惹得一身騷。

  能在演藝圈混出頭的，大多是趨利避害的好手。

  「可他衝動的樣子，不更顯得可愛嘛。」楊雪卻提出了不同意見。

  「我看是傻的可愛。」范氷氷斜眼吐槽道。

  「來來來，王老師，咱們不與這些香江佬置氣。」張遠拽著王伯照便往一旁走去。

  那女助理也是這幾天在老大那邊受了太多的氣，這會兒有個由頭，便「口燦蓮花」，根本停不下來。

  「艹！」

  王伯照平日裡一副「養生派」的形象，這會兒也被氣的罵了髒字。

  見張遠上前調和，這小老弟算是自己人，關係也不錯，他的面子不能不給。

  便憤憤起身，解氣似的用自己的戲服的寬袍大袖朝著那張折凳一甩。

  椅子當即便打著滾跌了出去。

  本就不牢固，這麼一摔，四條腿中的一條便彎折了。

  「喂，弄壞了我的椅子，別走……」

  當然不理這位的廢話，張遠與王老師兩人來到樹蔭下，坐了許久，這位才將將恢復狀態，得以繼續工作。

  【收到來自王伯照的感謝，書法基礎+1，自然門基礎+1！】

  王老師繼續工作，張遠則依舊在樹蔭下蹲著，偷瞄著之前事發的那片休息區。

  更是用強悍的耳力一直聽著。

  「喂！」

  突然有人用指關節敲了敲他的腦殼。

  「幹嗎？」回頭看去，是斜眼瞧向他的范爺。

  「聰明面孔笨肚腸。」范氷氷有些怒其不爭的責怪了一句。

  「我就想敲敲看，你這腦袋裡面是不是空心的。」

  「結果呢？」

  「腦袋沒問題。」范爺嘲笑道：「但心眼缺了六七個。」

  她說話的同時，一位中年男人與張衛劍一同來到了女助理身旁，張遠提起耳朵仔細聽著。

  這位中年人姓林，是香江演員的專職化妝師，主要服務於張衛劍和謝霆風二人，偶爾也幫其餘香江演員上妝。

  「哦，這位置原來是他的。」張遠斷斷續續的聽著那女助理添油加醋的將剛才發生的一切告知給自己的老大。

  眼見著張衛劍的口唇不斷開合，顯然是在用粵語罵街呢。

  又見到那女助理指了指遠處，而後還抬手轉向了自己的位置。

  伴隨著他的手指，剩下兩人也將犀利的目光投了過來。

  張遠立馬假裝不知道，轉過頭去。

  范爺也是耳聰目明，自然瞧見了不遠處的指指點點。

  「你看看你。」她用食指點了點張遠的太陽穴：「這不沒事找事嘛。」

  「若王伯照是個漂亮姑娘，也算你小頭控制大頭，色令智昏，且罷了。」

  「他又與你沒有太多干係，不過是個熟人，何必呢。」

  「行，知道了，下回若是你遇到事，我保證色令智昏，上去幫你。」

  「去你的吧。」范小胖嗔怪了句，隨後輕笑起來。

  張遠又用餘光撇了眼那幾位香江人的方向。

  心說范氷氷只瞧到自己惹禍上身，卻不明白，若這就是自己的目的呢。

  ……

  晚上，張衛劍與謝霆風一起吃飯，說起了白天發生的事。

  「不光做老林的位置，不讓坐，還把椅子摔壞了。」

  謝霆風聽聞後眉頭緊鎖。

  這位化妝師與他也很熟，發生這般事情，他覺得是自己朋友被欺負了。

  「弄壞了椅子，不光不道歉，不賠錢，還逃走了。」張衛劍說著，同時用餘光瞟向謝公子，時刻觀察他的表情。

  「不光有江別鶴，還有張遠這個撲街，幫著老傢伙跑走的。」

  見提到張遠後，謝公子的神色變得有些糾結，張衛劍心裡估摸著。

  「他平時對張遠那小子就挺客氣的。」

  「算了，先把他丟在一邊，之後再收拾！」

  他立馬調轉話鋒。

  「其實，主要還是江別鶴，他太過分了！」

  「明知座位有人用，還故意弄壞。」

  「不光這樣子，他還欺負小潔一個女孩子。」

  「對她說些不三不四的話。」

  「他這樣子……」

  總之，張衛劍將女助理添油加醋過得內容，再添油加醋一遍，講給了謝公子聽。

  總結起來，他的目的就三句話。

  「別丟份。」

  「精神點。」

  「好樣的！」

  總之是拱火三連，領會精神就好。

  正所謂小人報仇一天到晚，張衛劍這小心眼子，有仇沒當場報，已經覺得自己吃虧了。

  不過到底是老油條，張衛劍清楚，要報復，得找準時機，還得留好後。

  時機，便是後幾天的一場戲。

  而後路……就是面前這位謝公子！

  在劇組打人這事其實並不新鮮，無非是後果如何。

  張衛劍很清楚，導演王莖絕對罩著他，不光是因為關係，還有他作為這片子的主角，王莖為了保片子，也會死命保他。

  但這樣還是不夠安全。

  於是，他決定拉上謝公子這個共犯。

  因為本來那場戲兩人就得一起上，不提前通知不行，倒不如拉上他，還能借這位背後的大樹乘涼。

  張衛劍心中清楚地很，謝霆風很年輕，本就是易衝動的年紀。

  再加上十幾歲就被「老爹賣了」，被迫出來工作賺錢，這位心中一直積壓了大量憤怒和怨恨。

  他只需稍加引誘，便能利用這股力量。

  這位算盤打的可精了。

  ……

  幾日後，片場。

  張遠儘量壓制住自己雙目中的精光，安安靜靜的在旁看著劇組拍攝。

  此時攝製組與演員們正擠在一間古色古香的臥室內。

  身著華服，頭頂鳳釵的楊雪挪步進入，身後跟著兩位太監打扮的奴僕，一前一後，架著塊門板大小的木板。

  而在木板上邊，則躺著已經成為「屍體」的王伯照。

  這場戲，便是著名的江別鶴之死。

  同時在鏡頭前的，還有張衛劍，謝霆風，范氷氷和袁荃四人。

  此時的劇情中，四人為兩對情侶，鐵心蘭還懷了花無缺的孩子。

  正因此，江玉燕為了獲得幾人的信任，便殺死父親，並將當年江別鶴出賣二人父母江楓和花月奴一事告知。

  「卡！」

  「換角度，拍近景。」

  躺板板的王伯照起身活動活動，剩下幾位演員趁著攝像組調整機位，背詞的背詞，休息的休息，調整情緒進入人物的都有。

  就在屋外蹲著的張遠也沒閒著。

  他也在背詞……不過背的不是劇中台詞。

  還在調整情緒進入人物……不過不是劇中人物。

  更是在活動胳膊腿，進行熱身。

  來劇組後就沒認真活動過，得好好把筋抻開。

  同時，他還偷瞄著張衛劍與謝霆風二人的表情。

  只見到張衛劍給謝公子遞了個眼色後，又朝著正在休息的王伯照歪了歪嘴。

  而謝公子則立馬露出了要脫帽子，甩辮子的惱怒神色。

  「嘖嘖嘖，不錯，保持住哈。」張遠暗暗鼓勵道。

  「各部門注意……ACTION！」

  副導演一聲令下，攝像組便開始了工作。

  此時的鏡頭前，袁荃與范氷氷在後，張衛劍與謝霆風在前，而楊雪則站在四人對面，中間隔著躺板板的王伯照。

  「這就是我爹江別鶴的遺體。」楊雪姐姐柔柔的說到。

  一會兒瘋批，一會兒嬌柔，她的演技著實不賴。

  「如各位所知，他就是十八年前，仁義無雙大俠江楓的書童，江琴。」

  「也就是出賣你們父母，給邀月宮主的人。」

  說到這裡，對面四位一同露出了驚訝之色。

  其中袁荃老師的微表情和動作最為內斂，顯然，演技比剩下三人高出了一個檔次。

  「真的死了。」她飾演的蘇櫻上前探了探鼻息，隨後說道。

  而此時，謝霆風已經上勁了。

  這位在此年齡階段的演技著實稚嫩，他表現生氣的手法，就是目光如刀，脖子和腦袋不停微微發抖抽搐，像是要發羊癲瘋似得。

  張衛劍眼底皆是冷靜之色，但在與對方對視之後，兩人便一同暴起！

  這場戲在開拍前就說好了，是情緒爆發的戲份。

  所以兩位男主角會在鏡頭前毆打江別鶴。

  但在播出時鏡頭會截到兩人胳膊上半部分，所以只要動作到位，不用接觸到真人。

  這便是所謂的真戲假做，動作，情緒都是真的，但事情是假的。

  躺在木板上的王伯照此時正想著。

  「原來張遠演戲是這種感覺！」

  「躺著一動不動就能完事，這真是……泰褲辣！」

  甭管年紀小年紀大，沒人不喜歡「躺平」。

  但就當他舒舒服服「躺板板」，聽著其他演員表演念詞，以為自己只要歇到下班就行之時，卻忽覺得，有一道勁風正在襲向自己。

  哦，不。

  不是一道，而是數道。

  砰！

  嗡……

  在聽到皮肉悶響的那一刻，王老師是懵的。

  甚至不覺得是自己挨了打。

  直到幾秒後，身體以痛覺為警告，向他證實了此事，他才反應過來。

  「狗賊！」

  「出賣我爹！」

  「狗賊！」

  「出賣我爹！」

  「狗賊！」

  伴隨著張衛劍與謝霆風兩人那憤怒的台詞一塊出現的，還有如暴風疾雨般的拳頭與巴掌。

  那真是「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還真別說，這倆打的挺有節奏感。

  到底都是搞音樂的……

  王伯照不理解發生了什麼，只覺得渾身疼痛難忍。

  雖然導演沒喊卡，扮演屍體的他是不應當挪動的。

  可他覺得，自己再不動，怕是以後也動不了了。

  「我……」他抬起一隻手來，想要抵擋，卻被光頭的普通一拳給打了回去

  「我完了……」王老師頓有種天昏地暗，行將就木之感。

  就在他絕望的這個檔口！

  一道帶著頭腔共鳴，胸腔共鳴，盆腔共鳴，就差前列腺共鳴的雄渾威武，通透霸氣的嗓音穿房過屋，打在了每一位劇組人員的耳膜上，震的眾人腦瓜嗡嗡直響。

  這道嗓音當然來自張遠。

  他用上了前幾日從「馬國成」老師處薅來的京劇淨行，架子花臉的戲腔。

  那嗓音，愣是比平時最高的腔還往上翻了一個八度！

  「淦！」

  「莫傷我王老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