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可是雪啊

  張遠與計春華,六小靈通兩位前輩吃著聊著。

  他倆都是中年人,很快吹起了往事。

  「我跟你說,別看咱們劇組在冰天雪地里拍戲,條件是不好。」

  「可也比我當年在《西遊記》劇組強多了。」

  六老師一個戰術後仰:「那年頭,國內根本沒有成熟的威亞技術。」

  「都是偷學的香江劇組。」

  「可學又沒學到位,用的土辦法,在鋼線上縫了幾塊牛皮,綁到身上。」

  「那次我拍戲,剛吊起來,牛皮就破了,當場把我拍地上了!」

  張遠直起身子,眼中滿是驚色。

  他拍戲也遇到過不少危險,可這種等級的事故還真沒遇到過。

  「您怎麼樣了?」

  六老師掀開自己的衣服,肩膀上有一塊月牙形的傷口。

  「距離地面五六米高,這是被一塊小石子硌的。」

  「摔下來後當場我就昏死過去,半小時後才醒。」

  「結果呢,第二天還得拍戲!」

  「還有一次,拍紅孩兒吐三味真火。」

  「我們那時候可沒有替身,都自己來。」

  「給我穿了件立馬襯了石棉的衣服,說可以阻燃。」

  「然後就往我身上倒了汽油。」

  「結果一點火,石棉是能阻燃,但不阻熱啊!」

  「給我燙的滿地打滾,差點燒死。」

  李老師說到此處便是一瞪眼:「弄得我到現在都不喜歡威亞,看到煤氣爐都犯怵!」

  六老師可是非常好面子的,若不是酒喝多了,敞開心扉,決不會把這事說出來。

  張遠聽得津津有味,計春華倒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他是武行出身,又去過香江拍戲,什麼危險沒見過。

  拍《醉拳2》的時候,一場往燒著的煤炭上跳去的戲,成龍沒用替身,自己親自上,混身燙的通紅。

  大哥都這樣,手下的其他演員更慘。

  六七十年代,香江一年武行都得死傷幾十個,根本不稀奇。

  但香江電影成也在此,敗也在此。

  他們敢打敢拼,但也太敢打敢拼,過於依賴個人能力,完全忽視了時代潮流,幾乎沒有發展特效行業。

  香江影視行業的轉折點是93年。

  那一年星爺的《濟公》在寶島上映,票房不如人意,讓花費3600萬購買了發行權的寶島片商巨額虧損。

  因為特殊政策原因,寶島只有6%的電影院能播放海外影片,其餘影院都只能播放香江和寶島的電影。

  這就造成了香江影視業的極度傲慢,頻頻開出天價。

  而在《濟公》的失敗後,寶島片方聯合起來,讓高層開放了進口片限制。

  也就是在這一年,史匹柏的《侏羅紀公園》上映了!

  這部片子讓全世界觀眾知道了影視特效的無限可能。

  武打片?

  哪有特效好看!

  遭到兩頭夾擊的香江影壇至此江湖日下,再無出頭之日。

  計老師見過香江的繁華,也見證了他的衰落,對拍片受傷一事並無怨言,只當是工作的一部分。

  「哎,人心這個東西,是會變得。」他反倒感嘆起了情感來。

  看著這麼一個面向兇惡的糙漢子聊感情,張遠覺得違和感太強。

  「黃師姐多好呀,長得漂亮,功夫好,還顧家。」

  「可人有錢有名了,就會飄,偏偏要去喜歡什麼香江大波妹。」計老師惋惜道。

  張遠聽出了他說的是誰,那便是一同出自《少林寺》,現在已是國際巨星的李連結。

  這位的原配是自己同門師姐黃燕秋,兩人結婚三年便生下了兩個女兒。

  結果老李轉頭就看上了利智。

  確實,有一說一,利智這人有容乃大,心胸寬廣,特點很突出。

  但若輪人品和履歷,肯定是比不過原配的。

  這些事張遠其實都有耳聞,但也只是默默聽著。

  碳爐旁,三人開著茶話會,繼續聊著。

  一串稀稀拉拉,但有些沉重的腳步聲吸引了張遠的注意。

  轉頭一瞧,是幾位攝像大哥,正扛著機器,往拍攝地之外走去。

  「哥幾個幹嗎去?」張遠好奇的問道。

  「哦,王導給了我們新任務,拍點空鏡。」攝像大哥一見是他,咧著大嘴,哈著白氣說到。

  「我們想著,反正是空鏡,不如拍點有意思的。」

  「這不,當地的藏族嚮導說,附近的手指峰每年這個時候都會雪崩,我們打算去拍下來,放到片子裡,更能體現雪原的壯闊。」

  「王導同意了?」

  「昂!」

  張遠:……

  我算知道咱們劇組為啥老出事了!

  都是王新明給指揮的!

  攝像組說要拍雪崩,他就讓。

  真是一個敢說,一個敢同意,都是不要命的主。

  而且張遠發現,無論是攝像攝影,這幫老哥總有種挑戰大自然的心理在。

  哪兒危險就愛往哪兒鑽。

  「雪崩的地方離這兒多遠?」

  「好幾公里呢,嚮導說咱們這兒很安全。」

  張遠揮了揮手,將幾人送走。

  「少林,少林,又多少英雄豪傑把你敬仰……」

  喝多了之後,計老師不光憶往昔,還唱起了《少林寺》的主題曲。

  他那嗓子,給烏鴉餵上魔鬼椒都比他好聽不少。

  張遠捂著耳朵,看向六老師。

  「快去請如來佛祖!」

  六小靈通:……

  「計老師,別唱了,再把狼招來!」

  計春華:……

  好容易散了局,都已經接近半夜,他雙耳嗡嗡的進入了夢想。

  第二天清早,他帶著倦意起床,出了帳篷,不少劇組成員都已經開始準備工作。

  「那幫拍雪崩的攝影老哥回來了嗎?」張遠來到一位攝像大哥跟前問道。

  「沒有,他們打算蹲三天,若拍不到就算了。」

  張遠有些擔心,可跑去找他們也不現實。

  吃了點東西,他便和計老師,六老師,舒唱一塊來到導演身旁,準備今天的戲份。

  「今天拍血刀老祖勸降花鐵干,主要是章老師和計老師,狄雲和水笙基本沒有動作戲,都是台詞和情緒。」

  「關鍵是章老師,你的情緒要……」

  導演這邊正說著呢,忽然傳來陣陣轟隆隆的悶響。

  張遠當即轉頭看向計春華,嚴肅的說道。

  「計老師,別唱了,說戲呢。」

  計春華:???

  「我妹張嘴啊?」

  「除了你唱歌還有誰能發出這動靜?」張遠撓了撓頭,疑惑道。

  此時,張遠發現,王新明將手放在眉毛上遮擋陽光,抬頭看向不遠處的山峰。

  轟隆隆……

  張遠也順著他的視線方向看去。

  只見一片蒼茫,白皚皚的雪峰上,一整片雪白正在高速向山下衝來,仿佛像是一隻白色的湯圓從銀色絲綢上滾落。

  人類總會在某些時刻感慨人造力量的偉大,直到大自然給他們億點點地球土著震撼。

  那聲,如悶雷過境。

  那勢,如天神嗔怒。

  那速,如狂風席捲。

  那景,卻美不勝收。

  什麼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啊!

  張遠的心頭突然生出了一種無比渺小的感覺,好似大山洗完澡後,正在往身上拍爽身粉。

  而那落在地上的粉屑,卻能輕易將人類徹底吞沒。

  毀滅你,與你何干?

  「臥槽!」張遠一陣恍惚,反應過來後,立即驚呼一聲:「導演,趕緊通知大夥!」

  「對!」王新明一拍巴掌:「把攝影組找來,趕緊都拍下來。」

  「這雪崩場面太棒了,得放到片子裡!」

  我拍你二大爺!

  若不是對方是導演,年紀也大了,他真想跳起來給王新明一個托馬斯迴旋大逼兜!

  「不行,離我們太近了,趕緊跑吧!」張遠頭也不回,拉起舒唱的胳膊便跑。

  舒唱給他用力一拽,差點跟風箏一樣直接起飛。

  計老師和六老師身手敏捷,也趕緊開溜。

  張遠跑著跑著,突然停了下來,拍了拍舒唱的肩膀:「你先走。」

  「遠哥,危險,別回去。」

  「咱們什麼都不要了,保住命就行!」舒唱說這話時,眼裡噙這淚花。

  若張遠沒了,那她該怎麼辦?

  「東西不要緊,可人要緊!」

  「我得管這幫傻叉啊!」張遠沖向一位扛著機器,正在拍雪山的攝像大哥。

  「這時候就別那麼敬業了!」

  好傢夥,從導演到攝像都玩命是吧。

  「別別別,他們特意出去拍都拍不著,我不能浪費老天爺給的機會。」攝像大哥滿臉興奮。

  張遠也顧不得和他多說,直接把對方架在了肩膀上。

  結果就是,攝像大哥扛著機器,張遠扛著攝像大哥,兩人一路小跑,衝出了營地。

  「你跑慢點,太抖了。」

  張遠:WDNMD……

  毀滅吧,趕緊的,累了!

  待到一個多小時後,雪山再次歸於寧靜。

  嚮導說,山神剛才打了個哈欠,現在又睡著了。

  在嚮導的帶領下,眾人才回到拍攝地。

  帳篷,道具,機器,物資……全都在。

  雪崩看著近,其實壓根沒崩著營地。

  跑出去探路的嚮導卻是青著臉回來的。

  好消息,營地沒事。

  壞消息,雪崩經過的地點離這兒才不到800米……

  在平地上,800米很遠,平地走路都得十多分鐘。

  可在雪山上,雪崩的角度偏差一到二兩度,便會輕易抹去這幾百米的差距。

  「沒事就好,繼續拍攝吧。」王新明的神經早就麻木了,壓根沒當回事。

  「慢,導演,我覺得我們得聊聊了。」

  張遠拉著導演來到一旁。

  並將幾位主演一同拉了過來。

  「王導,我覺得劇組不能再住雪山上了。」

  「才住幾天,又是一氧化碳中毒,又是雪崩的。」

  「白天還好,人都清醒,若是半夜雪崩,大家來不及跑,都得死這兒!」

  「對!」六爺很難得的同意他人說法:「我同意張遠的意見。」

  「我也覺得張遠說的對,人命比拍戲要緊。」計老師也一臉嚴肅,甚至兇惡的說到。

  「我也覺得遠哥說的對。」舒唱更是全盤接受。

  王導想了想,來回四個多小時的路程的確折磨人,但與之相比,好像死亡威脅更為恐怖。

  轉頭導演便去找來了全體成員,最終經過投票,九成都同意下山住。

  畢竟酒店可比帳篷舒適多了,又安全,吃的也好,還有熱水澡。

  劇組裡的女人們早就開始抱怨了。

  剩下那一成無所謂的,都是不要命的攝像大哥……

  貢嘎雪山的纜車,最末班是五點三十。

  不過那是山頂和山下的出發時刻,他們在半山腰,路過的纜車最晚六點左右。

  再晚,雪山上漆黑一片,即使是纜車也會有危險。

  晚上七點左右劇組眾人終於來到了山下的酒店。

  為了便宜,劇組租的酒店離景區很遠,開車還得大半個小時。

  洗了個熱水澡,渾身疲憊的張遠躺倒在床上,渾身好似散了架一般。

  攝像大哥加攝像機二百多斤,他扛著跑了好幾百米,差點累吐血。

  完事後大哥拉著他的胳膊可勁搖啊。

  「多虧了你,我這輩子可能只有這一次機會近距離拍攝雪崩!」

  張遠很想吐槽,但將對方如此激動,便沒好意思開口。

  每個人的愛好和追求不同,這些攝影師都像蒼狼一般,嚮往大自然的遼闊。

  送走這位後,他才想起,雪山上沒信號,手機就是個廢物,早就沒電關機了。

  在山上時,只有導演有兩部衛星電話,還算留了一部備用的,別人壓根沒有向外通信的手段。

  幸好那年頭的手機能換電池,不用等充電,確實方便。

  換了塊電池,將用乾的電池夾在萬能充上,插上插座,屋子裡立馬出現了KTV般的五光十色……那是萬能充的跑馬燈。

  滴滴,滴滴……

  剛開機,手機便收到了數條簡訊。

  「有空回個電話。」

  顯然都是聯繫不上自己的朋友發送的。

  「郭德罡找過我。」

  「還有賈婧雯。」

  「蔡老闆也有。」

  「還有……張大鬍子?」

  翻到最下面,還有劉茜茜的簡訊。

  「張遠,你害死我了!」

  「為什麼不接電話。」

  「是不是躲著我。」

  「哼,不回我是吧,我不理你了!」

  張遠正想回復,房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他起身開門,看見的,是紅著眼眶的舒唱……(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