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復仇

  小辦公室內,張遠穩穩開口道。

  「對於《連城訣》這本書,我的想法就只有一個。」

  「《基督山伯爵》!」

  說起來,《連城訣》這本書的創作靈感來源,其實有兩條。

  其一,為金老家的一位老長工,名叫和生。

  這位家中原本開著豆腐鋪,不說大富大貴,但也衣食無憂。

  可就在他定下聘禮,即將成婚之際。

  城裡的財主相邀他來到府上,設計誣陷其偷盜財物,暗通官府,將其下入大獄。

  足足關了兩年後,和生才被釋放。

  可此時,他的父母已經被氣死,而未婚妻也嫁給了財主的兒子做小妾。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原來財主只是盯上了他的未婚妻。

  此後和生當街刺殺財主少爺報仇,無奈對方只是重傷,而他則成了死刑犯。

  幸好金老的爺爺來此當官,查閱卷宗後發現蹊蹺,便留了和生一命,並在辭官後將其一同帶離,這才成了他們家的長工。

  僅僅因為財主的色心,就能隨意陷害他人,使得別人家破人亡,卻沒有絲毫愧疚。

  並且和生的復仇也並未成功,那財主少爺也活了下來。

  這才是金老些此書的創意由來。

  正如東野圭吾所說,這世上只有兩種東西不可直視,一個是太陽,一個是人心。

  《連城訣》所寫的,便是那難以直視的人心。

  而主角狄雲也與那和生一樣,最終都沒有完成復仇。

  那幫大惡人都死在了連城訣寶藏之上,金老給出了這麼一個理想化的結局。

  故事前期,男主狄雲和師妹戚芳一同來到萬家做客,結果戚芳被萬家少爺萬圭看上,而設計陷害狄雲,這一情節便來自於和生的故事。

  而這段的具體寫法,金老則參照了《水滸傳》中「武松血濺鴛鴦樓」的橋段。

  到了狄雲被捉入大牢後,在獄中的情節便很明顯的借鑑了《基督山伯爵》的獄中橋段。

  這倒不希奇,畢竟金老可是大仲馬的忠實擁躉,致敬偶像也未嘗不可。

  就連後世的《肖申克的救贖》,其實也致敬了《基督山伯爵》的內容。

  甚至可以說,後世一切電視劇電影中的越獄戲份,都借鑑了《基督山伯爵》。

  畢竟,《基督山伯爵》可是號稱「爽文之祖」啊!

  金手指,老爺爺,開小號,攻心計……後世爽文中的一切元素,都能在這部近兩百年前的作品中找到源頭。

  而其作者大仲馬更是被稱為通俗小說之王,沒有之一。

  去年,也就是02年,法國政府將大仲馬的墳給刨了,當然,他們這麼幹不是為了倒斗。

  而是請出這位的棺槨,移送至法國先賢祠中安放。

  在此之前,先賢祠中的文學家有伏爾泰,盧梭,雨果,左拉……大仲馬在這幫人當中怎麼看都顯得不合群。

  類似魯迅,巴金,老舍,茅盾,曹禺,沈從文等人排排坐,突然冒出個叫「老鷹吃小雞」的人來……

  寫通俗小說寫進先賢祠的,只此一人。

  換到華夏的話,相當於寫爽文把自己寫進了「文廟十哲」。

  可王新明聽到張遠的這個答案後,卻露出了不屑的神色。

  「看來他也沒有多少本事……」

  《連城訣》「抄襲」《基督山伯爵》這事在文學界早就不新鮮了。

  看來這小子只是個半桶水,看過幾本小說就敢大言不慚!

  王新明一聽便覺得他在譁眾取寵,說外行話。

  「馮導莫非瞎了眼,怎會找他當顧問?」

  文人相輕,藝人相賤,王導頭一反應不是張遠有過人之處,而是覺得馮導不行。

  同行嘛,是這樣的。

  「呃……張遠,你假如看過《基督山伯爵》就應該明白,《連城訣》與這本書的內核並不相同。」王新明還是給舒唱面子,好聲好氣的語道。

  「我知道啊,所以我的意思是,反正金老已經借了《基督山伯爵》的部分橋段,那就不如索性借鑑更多!」張遠湊過身子,詳細說道。

  「電視台覺得您的劇本不好,主要原因是怕觀眾不喜歡,對吧。」

  王新明點點頭。

  「可您覺得,若是改的太多,又會失去《連城訣》本身的魅力和故事內核。」

  「所以問題的關鍵,在於找到一個平衡創新和原作的錨點。」

  「而我覺得這個錨點,便是兩個字。」

  「復仇!」

  王導皺了皺眉頭,由他繼續說下去。

  「您看啊,《射鵰》中,最終楊康被黃蓉的軟蝟甲反傷,死在了主角二人手中,郭靖王蓉雙宿雙飛。」

  「《神鵰》中,公孫止被小龍女擊敗,金輪法王則被楊過以黯然銷魂掌擊敗,楊過小龍女多年後雙宿雙飛。」

  「《倚天屠龍記》中,張無忌廢了玄冥二老武功,成昆被刺瞎雙眼,廢掉武功,終身囚禁,張無忌與趙敏雙宿雙飛。」

  「所有這些受歡迎的改編作品,其結局都是主角親手報仇後,與愛人共度餘生。」

  「觀眾當然愛看。」

  「可到了《連城訣》這邊,結局是狄雲看破紅塵,帶著小師妹的女兒空心菜返回雪谷,雖然也有水笙在等著他,可一大幫深惡痛絕的仇人未有一位是他手刃的,全都是被連城訣寶藏給毒死的。」

  「觀眾看到狄雲屢屢受苦,本就鬱悶,最終還沒有完成復仇,豈不得吐血?」

  「看完肯定就一個反應:不解氣!」

  「人家吃完飯看電視,看完越想越氣,氣的連覺都睡不著,肯定得罵街。」

  「而剩下的《神鵰》,《射鵰》,《倚天》等劇集,人家看完便將自己帶入男女主角後安然入睡,自然受歡迎啦。」

  王新明低頭思考。

  見張遠從觀眾的感受分析出了劇本的不足之處,讓本來堅守原著的他,內心也產生了一絲鬆動。

  「可若是讓狄雲手刃仇人,那故事的底,既天寧寺寶藏毒殺眾人,讓故事落到人性的貪婪二字上,便做不到了。」王新明冷靜的說道。

  張遠早就想好了應對方式:「所以,要改,但不能全改。」

  「害過男主狄雲的人千千萬,我們可以挑出幾個最可恨的來,讓狄雲手刃,其餘都留在大結局為了寶藏自相殘殺便好。」

  張遠邪笑著拿起桌上的白紙:「王導,不如這樣。」

  「你我各寫出故事中最應該讓狄雲手刃的仇人來,看看我倆的想法能不能對上。」

  「嘿」王新明頓覺有意思,便笑著拿起紙筆。

  兩人刷刷點點,寫下後都藏在身前。

  「要不咱們一起攤開?」張遠提議道。

  兩人各自展開手心,看向對方的紙條。

  上邊各有五個大字。

  「萬圭,花鐵干」

  王新明驚喜的發現,張遠與他所寫竟然一模一樣,抬頭對視一眼後,兩人一起放聲大笑。

  此時的王導覺得,自己是諸葛亮,那張遠便是周瑜啊!

  張遠故意搞這樣一個「小節目」,可不是為了活躍氣氛。

  他遇到的過得導演已經不少了,但王新明卻與其他導演不同。

  李大為年輕脾氣好,楊濤與他吃過幾次飯,又有李大為在中間撮合,給他們提意見,那是順理成章,沒有風險的事。

  但王新明與自己並不相熟,也沒一起吃過飯喝過酒,今天是頭一回見面。

  那他倆的關係,便是純粹的導演與演員。

  導演的地位天生比演員高一頭。

  作為演員,哪怕你說的是對的,人家若是端著架子,那也未必接受,甚至還可能會引起對方羞惱不快。

  這世上,不是說得對,做得對,便有理的。

  還得看怎麼說,怎麼做。

  兩人一同攤開手掌,並出現了相同的字符,這會兒王導的想法便不同了。

  這成了他的想法,張遠只是和他想法一致而已!

  張遠瞬間便和王導對齊了顆粒度……

  「那你說說,為什麼是花鐵干和萬圭兩人。」王新明一改之前蔫蔫的態度,頓時來了興趣。

  「萬圭貪圖主角小師妹戚芳美色,因此誣陷殘害狄雲,狄雲前期所受的苦難,源頭皆出其手。」

  「他便是金老故事原型中,那位誣陷和生,搶奪他人未婚妻的財主少爺。」

  「好!」王導點頭同意:「那花鐵干呢?」

  「花鐵干作為《連城訣》一書中的江湖高手,為南四奇『落花流水』中的一員。」

  「按理說,應相當於《射鵰》中南帝北丐東邪西毒一般的人物。」

  「可他卻在三位兄弟拼勁全力與血刀老祖同歸於盡之後,半步不敢上前,直接嚇破了膽。」

  「不光跪地求饒,還將三位義兄的屍體烤了吃肉。」

  「更為了將擊殺血刀老祖的名譽攬到自己頭上,而污衊狄雲於水笙通姦。」

  「此般大奸大惡之人,卻一直披著江湖豪傑的皮,豈不比那真正的惡人更為可恨!」

  啪啪啪啪……王新明拍手稱快:「對,我最厭惡的,也是花鐵干。」

  《連城訣》這部書中,明面上的大反派是血刀門的四代掌門血刀老祖,這位奸淫擄掠,無惡不作。

  可看完全書後,所有讀者都會認為,血刀老祖壞,但壞的純粹。

  與萬震山,言達平,戚長發三兄弟和知府凌退思,中平無敵花鐵干相比,他甚至能讓人生出幾分好感來。

  至少有事他真上,誤以為狄雲是血刀門教眾後,不光接骨療傷,遇人追殺還主動殿後。

  武俠世界講究的就是江湖義氣,可整本《連城訣》半數江湖義氣竟然都在頭號反派頭上。

  真應了范偉老師的那句話:「群眾裡面有壞人吶!」

  大奸大惡寫在臉上,尚能躲藏。

  可那些表面仁義道德的傢伙刺來的寒搶才是最讓人防不勝防的。

  「既然選定他倆,那又該如何改編呢?」王新明問道,他現在徹底來了精神。

  「所以我說,改編的關鍵,便是《基督山伯爵》。」

  「這本書中,男主艾德蒙的復仇手段極其精彩。」

  「貪財,那就讓你身無分文。」

  「貪名,那就讓你當眾社死。」

  「貪權,那就讓你失去權利根基。」

  「殺人誅心才是最痛快的!」

  「觀眾就愛看這個。」

  王新明低著腦袋,若有所思。

  「原來他說的《基督山伯爵》是這個意思,是我誤解了。」

  的確如張遠所說,挑出幾個敵人來殺人誅心,觀眾才能看痛快了。

  《連城訣》原作太過寫實,充滿了遺憾,讓人看完心裡空落落的。

  「那你說,該如何安排花鐵干和萬圭之死呢?」

  「萬圭心胸狹窄,最崇拜自己的父親,最看不上從鄉下來的狄雲。」

  「所以理當讓狄雲這個被他看不起的鄉下小子當著他父親萬震山的面將其擊殺。」

  「而起父親不光不敢還手救他,還轉身就跑,將其拋棄。」

  「這樣一來,萬圭臨死前才會經歷比死還痛苦的絕望。」

  「妙!」王新明拿出一張紙,將這些內容給詳細記錄了下來。

  「那花鐵干又當如何?」

  「王導,你說花鐵干最貪的是什麼?」張遠反問道。

  「名!」

  「名!」

  隨後,兩人異口同聲的回答到,再次對齊了顆粒度。

  王新明直呼內行,這小子可以啊,思想上與我高度同步。

  「那我們就得從名下手,還得進一步體現花鐵干此人的虛偽邪惡。」

  「金老書中,對花鐵干和水笙師侄二人離開後的內容描述甚少,只在最終回寫道花鐵干被毒死,水笙在雪谷等待狄雲。」

  「從雪谷到結局,有很長一段空白內容,我們便能在這裡邊做些文章。」

  「為何要帶上水笙?」王導疑惑道。

  因為舒唱幫了我,我想給她也加點戲……張遠當然不能這麼說,只道:「因為除了狄雲外,只有水笙知道花鐵干在雪谷中投降敵方,還吃了自己的三位義兄。」

  「所以按照花鐵乾的性格,在出谷後,應當會想將水笙滅口,以保自己『清白』。」

  王新明心覺有理,但也提出疑惑。

  「若是如此,花鐵干想要殺死水笙,狄雲出手相救,這樣一來,劇情的確不錯,可從覺得少了些戲劇性。」

  「若想要戲劇性的話……」張遠突然露出了邪邪的微笑。

  「您說要是我們直接把女主弄死,會不會有戲劇性?」

  王新明怒目圓瞪。

  你這哪是戲劇性?

  分明是瞎改嘛!

  張遠看出了他的心思,心說那你就有所不知,後邊還有位導演把《絕代雙驕》改的面目全非,全劇殺的只剩倆男主呢。

  我這才哪兒到哪兒啊。

  「王導莫著急,且聽我娓娓道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