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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西棠看著祛黎發來的信息,微微挑眉。他雖樂於接受新事物,並未與網絡時代脫節,可也僅限於此,所以網上發生的那些亂戰,他根本不知道。
他抬頭,透過書房的窗戶看到隔壁露台上正在拍戲的許白。
他今天正在拍一段非常重要的戲,名為《沈青書之死》。
沈青書又開始爬屋頂了,他想爬到屋頂上去看天空。這個人物總是那麼執著於天空。
他氣喘吁吁地爬上了屋頂,而他的老師也氣喘吁吁地拄著拐杖追到了露台上,焦急地尋找著他的身影。
沈青書沒有第一時間叫他,也沒有刻意躲起來,他只是在還算平緩的屋頂上坐下,一雙腿盪在屋檐下,靜靜的、用一種從未有過的審視的目光看著他的老師。
認知在重塑,他不斷地拼湊著往事,剝離往日裡加在對方頭頂的各種光環,逐漸還原出一個更真實、更有血肉的人。
「青書!」
「青書!」
老人交集地呼喊著沈青書的名字,可現在的沈青書卻不會再單純地認為那是在為他擔心。他依舊沒有回答,直到對方似感受到沈青書的視線,霍然回頭——
他看到沈青書坐在屋檐上,像個頑皮的孩童。
他的心忽然跳了跳。
「青書,你怎麼坐在那兒,太危險了,快下來。」他勉強扯出一絲笑容,如往常一般對沈青書伸出了那雙枯槁卻溫暖的手。
沈青書卻搖搖頭,說:「這兒挺安全的,老師,不是嗎?我去到您那兒,才不安全呢。」
老人的笑容有些僵硬,「怎麼會呢。」
「老師,我是您教出來的,您常誇我天資聰穎。我若是再猜不出來,豈不是有愧於您的教導。」直至現在,沈青書還是尊稱對方為「您」。這是他的老師,對於多年的教導,他扔心存感激。
老人的表情卻慢慢冷了下來,如一截毫無生氣的顏色暗沉的枯木。
沈青書不解地問:「您何時變成這樣了呢?」
老人反問他:「你們難道不知道嗎?」
他說了「你們」,沈青書知道這兩個字里包括了他和他的父親,還有許許多多被老人利用了的人。
想起那一張張或溫和或剛毅的臉,沈青書忽然站了起來,高高地俯視著老人,情緒激動地說:「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你就是為了你的兒子,你覺得是我們、是這個國家對不起你的兒子,所以你要為他報仇,對不對?!你覺得是我們害你白髮人送黑髮人,害你孤苦伶仃,是不是?!」
老人從未見過沈青書如此激動的模樣,這讓他忽然有一種被冒犯之感,於是拐杖重重地點在地上質問道:「難道不是嗎?」
沈青書卻被他這一句輕飄飄的質問徹底擊碎了最後一點幻想,他深吸一口氣,說:「可是你的兒子,是一個漢奸。我可以說一百遍,他是一個漢奸。」
「你休要血口噴人!」老人仿佛被踩了尾巴,怒極。
「老師,你難道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沈青書的聲音卻愈發平靜,他看著老人日漸渾濁的雙眼,說:「你教了那麼多學生,看了那麼多書,懂得那麼多的道理,難道真的一點都看不出來你的兒子,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這麼多年以來,他在外頭,可曾回來看過你一眼?」
「他夸下過多少海口,可曾實現過一二?」
「父親怕你難過、怕你撐不住,千幸萬苦把他的屍體從外地帶回來,騙你說他為國捐軀了。他幹了多少喪盡天良的事你不知道,他被處死的時候有多少人拍手稱快你不知道,你只知道你的好兒子被人殺了、被虐待了,滿身傷痕。是我們在騙你,全世界都背叛了你!」
最後一層遮羞布,被連著血肉一塊兒撕開。老人的心忍不住顫抖,握著拐杖的手在哆嗦著,「住口、你住口!」
可沈青書依舊在說:「你忘記了,在你生病的時候,是我父親冒雨背著你去看病。他不曾因為你的兒子是漢奸就懷疑你,瞧不起你,依舊把我送去你那兒上課。」
「他相信你是一個正直善良的人,甚至為你有那樣一個兒子而感到難過。」
「住口、我讓你住口你聽見沒有?!」老人忽然開始劇烈地喘息,眼睛瞪得像一尾瀕死的魚。他拄著拐杖,背脊逐漸彎曲,變成了一個沈青書從沒有見過的佝僂老者。
沈青書難過又冰冷的看著他,說:「也許你仍然想自欺欺人,不願意相信真相。但不管你的兒子是不是漢奸,現在——你是了。」
一個善意的謊言,牽扯出了一系列的悲劇。
沈青書舉目看著那些已經悄悄潛入,把小樓團團圍住的人,忽然不願意再多看那個男人一眼,轉而抬頭看著廣闊無垠的天空。
天空啊,烏雲密布。
唯一讓他欣喜的是他從對方那裡套出了話,父親其實還活著,手上還掌握著能將老師背後的人連根拔起的證據。他們想要抓住沈青書來逼他父親現身,若是不行,那麼沈青書必將成為下一個背黑鍋的傀儡。
他面臨的不是生死的問題,是站著還是跪著的問題。
他很快就做出了選擇——只是從屋頂上輕輕一跳而已,張開雙手,面朝天空。
「砰!」的一聲,小花園的地上開出了一朵血色的花。
老人的心也跟著碎成了一地渣滓,他捂著心口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嘴裡發出無意義的呻吟。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想要說什麼了,沈青書的縱身一躍,將他的所有話語和生機,都一併帶走。
在這之前他從未目睹過因他而導致的真正的死亡,他開始害怕了。蜷縮著,身體如一塊石頭逐漸冰冷。
「啊……啊……」他叫著,像蕭瑟秋風中,一隻蟲子最後的吶喊。
故事的結局有些傷感,拍攝現場的氣氛都被感染得有些凝重。
但是戲還在反反覆覆地拍著,演員們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相同的內容,一場跳樓的戲,就得拍好多條。
傅西棠看著許白跳下去的身影,心中發緊。
他當然知道許白在演戲,可他的一舉一動仍然牽動著他的心神。這像是某種預兆,來得那麼突然,那麼不可理喻。
他復又低頭看手機,花三分鐘時間註冊了微博,又花十分鐘了解了一下許白那場風波的來龍去脈。
很快,他看到了許許多多問候許白的言論。
傅西棠看得很仔細,最終得出一個結論——他們的語文成績,大約都不及格。
對於傅西棠這樣經歷過動亂年代的大妖來說,這麼一些無聊的謾罵,實在不痛不癢。真正讓你膽寒的,永遠是那些冷不丁捅出來的刀子。
他覺得許白大約也是不會在意這些的人。
可今時不同往日。
傅西棠看著剛剛刷出來的一條許白粉絲的微博,頗有感觸,只見上面寫著——欺負我們許阿仙,你問過我沒有?有種別慫,老娘教你怎麼做人。
傅西棠隨手給她點了個贊,點進她的主頁,看到她之前發過一條「要給許阿仙生猴子」的微博,回頭又把贊取消了。
取消之後,傅西棠沉默了幾秒,而後失笑。
僅僅十分鐘,他已經熟悉了微博的各項操作,而後找到許白的帳號點擊關注。不出意外的,他看到了許白新發的一張片場花絮照。
照片上,是繁忙的拍攝現場。翁老出鏡了,姚章出鏡了,甚至連小莫姐都得到了一席之地,許白自己——是那懸在空中的一個黑點,因為角度問題,你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他。
這是許白跳樓的照片,他覺得很有意思,人生難得跳樓,不比他自己的那張臉好看?所以與大家分享。
他的粉絲和經紀人卻只想打他。
傅西棠看得莞爾,這時,祛黎又一次性發了許多新的消息過來,內容整理出來,大約可以出一本《國罵大全》。
傅西棠微微眯起眼,不由懷疑祛黎是不是借這個機會變相罵他。
而那廂祛黎罵完之後一直在等,等啊等啊等啊,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傅西棠回復。
預想中的氣急敗壞呢?沒有。
跟以往一樣精準的反擊呢?沒有。
不會真被他罵傻了吧?祛黎忍不住想。
他忽然有點擔心起來,坐立不安。糾結著糾結著,他就開始走神,等過了一會兒神遊結束,驀地發現——冊那他在擔心個毛線啊!
他是被傅西棠虐著虐著虐出毛病來了嗎?
有病啊!
不遠處,葫蘆娃窩在胡桃懷裡,擔憂地看著祛黎,問:「啾啾啾(爸爸是壞掉了嗎)?」
胡桃溫柔地摸了摸兒子們柔順的毛說:「男人嘛,一個月總有幾天會這樣的。」
北京某處,還有一個比祛黎更抓狂的人,正抱著柱子恨不得一頭撞死。
他悲憤、他氣悶、他猶如那含冤的竇娥,欲哭無淚,「我他媽到底該怎麼辦?我的苦有誰能知道?我真的真的真的沒有買水軍,我沒有黑許白,有誰能相信我?!」
「誰能相信我?!」
「我他媽真的是太激動了才把號碼牌拿倒了啊!」
周齊,今天也很崩潰。
他剛剛才簽入四海,雖然覺得自己就是天王巨星的命,但他沒有要一開始就幹掉許白啊。他看起來真的有那麼蠢嗎?
而十分鐘前,葉遠心發了一條朋友圈,說——我仿佛聽見背後有人在罵我。
我沒有罵你啊!真的!
周齊在心裡瘋狂為自己打call,可不只是葉遠心,他看到自己的粉絲群里,大粉們已經開始有組織的控場了。他甚至看到她們默認了自家愛豆買水軍的事實,哦不,她們還是相信周齊的,只是把鍋甩給了周齊背後的團隊。
每一次都這樣!
我根本沒有買水軍啊!
天地良心!
就算我以前買過,但這一次我沒有買啊!不紅的時候沒有幾個殭屍粉撐門面很難看的好嗎,你們到底懂什麼?!
經紀人在一旁全程圍觀了周齊的發癲過程,淡定地喝了口茶——這位公司新交給他帶的藝人,是戲精本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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