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彭人抓了三百多個力巴,還把他們的家小全部趕出家門,派出特務混在其中,挑唆他們去道德綁架耿良辰,找耿良辰為他們做主,找耿良辰替他們去哲彭人那裡換回被無辜牽連的家人。
哲彭人的計劃很順利,至少一開始是順利的。
只可惜,蘇乙比哲彭人更懂人心,比他們更懂底層人的心思。
當下時代的底層人向來有「死道友不死貧道」的生存思維,哲彭人指引他們來找蘇乙,讓蘇乙去救他們的家人,他們哪怕猜到這是怎麼回事兒也不願多想。在他們看來,想要救出他們的男人只有兩條路——要麼去找哲彭人,要麼去找耿良辰。
找前者死路一條,誰都知道哲彭人根本沒有人性,也不講道理,他們惹不起,也不敢惹,更沒膽子去找哲彭人理論,要求哲彭人放人。
所以他們其實只有找耿良辰為他們做主。
原本他們想不到這點的,當下的國人,碰到這種事情只會自認倒霉,逆來順受,忍氣吞聲。
但哲彭人告訴他們,只要你們能把耿良辰請來,你們的男人就會沒事。
你們一個人請不來他,但如果你們所有人都去他家門口請他,他就不得不來了,因為耿良辰是津門大俠,他不來的話,他的名聲就毀了。
底層人都看盡了世間的醜陋和險惡,怎麼會猜不到哲彭人的險惡用心?
但猜到了他們也裝猜不到,他們還是在哲彭人的煽動裹挾下來了。
在他們的心中,沒有誰對誰錯,耿良辰和哲彭人都是錯的。
是你們上面的大人物鬥來鬥去才連累到我們,你們都不是好東西。
只不過耿良辰到底是津門大俠,要顧著顏面,不會把他們怎麼樣。惹不起哲彭人,他們也只能惹耿良辰了。
至於會不會把耿良辰害死……
他們只想這場噩夢快點結束,無論能不能救出他們的男人,這件事也最好快點解決掉。
如果耿良辰死了這事兒就能解決——那就讓耿良辰去死好了。
哲彭人沒拿這一千多個底層人當回事,在他們看來,這些人都是工具,都只能接受被利用、再被拋棄的悲慘命運,甚至他們都懶得在這些人身上多花費心思,他們所有的計劃重點,都集中在耿良辰身上。
但蘇乙不同,他拿這一千多人當回事了。
他理解這些人是怎樣的心態,明白他們的處境。所以他設身處地地為他們想了想,甚至自己都沒露面,就讓這一千多個底層人倒戈,站在了他這邊。
一場危機,就這樣被蘇乙化解了。
所以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這句話,當真是顛仆不破的真理。脫離群眾的行為,必然是要受到背離和唾棄的。
當然,話又說回來,要是光聽大道理就以為自己能成事兒,死得絕對比趙四兒他爹還慘。道理是道理,核心的關竅還得看實操:
首先,蘇乙派出數千人在半路包圍了這一千多人,目的是為了立威。他要讓這些人知道,哲彭人不好惹,我耿良辰也不是饒爺的孫子。哲彭人能要你們的命,我耿良辰照樣可以。
數千人的包圍威懾下,這一千多人至少學會了一件事——怕。
知道了敬畏,往往就是回歸理性的第一步。
其次,蘇乙發動了「鈔能力」。
不要覺得發錢這事兒多簡單多低俗多沒有水平,事實上對於普羅大眾來說,你說一千遍為他們好,也不如給他們發一塊大洋來得實在。
何況蘇乙每戶都發50大洋,這筆巨資,從根本上推進了這一千多人的倒戈。
至於蘇乙承諾救人的保證——這更大程度就是種心理安慰,為了讓這一千多人自己說服自己。
這年頭兒,大人物的保證,往往都是放屁。
蘇乙的保證和其他大人物的保證唯一的區別就是——這是津門大俠放的屁。
名聲好,放的屁味道也就會香一點。
第三,蘇乙安頓好了他們的後路。
這些人被哲彭人趕出家門,無路可退才來找蘇乙。但現在蘇乙給了他們錢,安頓了他們的後路,還答應救他們的男人。
最重要的是蘇乙現在人多勢眾,這裡又是法租界而不是日租界。
翻遍所有的理由,他們也都再沒任何藉口跟蘇乙為敵了,倒戈就是他們唯一的選擇了。
最後,蘇乙要他們跟哲彭人劃清界限,讓他們指認混在群眾里別有用心的壞人。
他們拿了蘇乙的錢,接受了蘇乙安頓的後路,還要指望蘇乙救他們的男人,他們再不敢得罪哲彭人,這時候也得得罪了。
就這樣,在所有人眼中都象徵著一場災難的大事件,蘇乙甚至都沒露面,就給輕鬆化解了。
所有關注此事的人,此刻都驚掉了下吧,對蘇乙佩服極了,甚至包括蘇乙的敵人在內。
也唯有現場指揮的寬哥不這麼想,他現在唯一的感覺就是後怕。
因為在這些被群眾挑出來的別有用心的數十人身上,他搜出了匕首、手槍、煙霧彈,甚至還有幾枚手榴彈。
剛才這些傢伙暴露的時候,就打算製造混亂逃走了。但幸好寬哥得了蘇乙的吩咐,群眾們揪出一人,他就立刻吩咐手槍隊的出馬制住一人,把這些人和群眾隔離開來,然後立刻搜身。
就這樣都差點出了岔子,好在有驚無險,這些人全被拿下了。
咔嚓咔嚓……
現場,寬哥叫來的記者們對著這群被五花大綁的哲彭特務們一陣拍攝。
「各位,多拍點照片,拍清楚一點!」寬哥在一邊大聲提醒,「這些都哲彭人的走狗,是他們的眼線特務,以後大家可得擦亮眼睛,免得被他們給害了!」
「你們也都看到了,他們帶著槍和手榴彈,裹挾了一千多老幼婦孺跑去找耿爺,他們存的什麼心思?到時候他們在現場製造爆炸亂殺人,然後全都推到耿爺頭上,讓耿爺背黑鍋……各位,這些畜生多陰險歹毒啊!」
寬哥越說越氣,恨不得讓手下把這些傢伙暴揍一頓。
但為了不壞耿爺的事情,他還是忍下了。
「我們已經通知了法租界巡捕房,他們很快就會來把這些人帶走。」寬哥介紹道,「但這些人最後到底是什麼下場……那就不關我們的事情了。」
此話一出,不遠處正準備帶隊進場來拿人的廖先勇頓時臉色一黑,低聲咒罵了句「混帳王八蛋」。
寬哥這話,根本就是把法租界巡捕方架在火上烤。
這些哲彭特務的下場會怎樣?
當然是被無罪釋放掉!
佛朗西人最多給他們一句不痛不癢的警告,沒收掉他們的武器,甚至連一根手指頭都不會動他們。
這事兒原本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可現在寬哥故意在記者們面前提起,明顯就是在給法租界的巡捕房上眼藥。
原本打算親自出面的廖先勇頓時打了退堂鼓,後退半個身份,不動聲色對自己的副手道:「你帶人進去吧,我要給法布爾打個電話,匯報此事。」
「是……」副手苦著臉應下。
他也不是傻子,知道這要是進去被記者們拍了照片,他就要作為無能的反派形象出名了。
裡面,寬哥還在接受記者們的採訪。
「梁先生,請問耿先生現在人在哪裡?他為什麼沒有親自出面處理此事?他會去日租界配合調查嗎?」
「耿爺正在處理這件事情,」寬哥肅然道,「他之所以沒來,是因為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耿爺信任我,所以把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理,好在我沒有辜負耿爺的希望。至於耿爺會不會去日租界,這我就不清楚了,耿爺到現在還沒做出決定來。」
「梁先生,這一千多人你們打算怎麼安頓?」
「這個問題問得好。」寬哥給《大公報》記者一個讚賞的眼神,「你們還記得耿爺上次解救被拐同胞的安置點嗎?那些帳篷和物資都還在,這些人會被暫時安置在那裡。不過這只是暫時的,我可以透露一點消息,鑑於這些腳行弟兄們的親屬再回日租界的話,處境會變得非常危險,所以耿爺有計劃為他們另外尋找新的居住地來安頓他們,新居住地,不會收取任何費用,完全免費供給他們居住!」
咔嚓咔嚓!
照相機響成一片,這個消息絕對重磅,耿良辰一如既。往的仁義慈善,一如既往大手筆。
「梁先生,可以不可以講一講,耿先生打算怎麼應對這次哲彭人逮捕反日分子的事情?」有記者問道,「他對此持什麼態度?有什麼措施或者計劃?」
寬哥表情嚴肅,道:「我要代表耿良辰先生,代表津門運輸同業公會,在這裡宣布三件事情。」
記者們見他說得正式,都意識到接下來會是重頭戲了。
寬哥尷尬一笑,迅速從兜里掏出一張發言稿來。
「第一,耿良辰先生以及津門運輸同業公會全體同仁,對此次哲彭人沒有任何證據就以抗日分子的罪名抓捕這些最底層的、可憐的搬運工人,表示強烈的反對和抗議。我們要求哲彭方面立刻放人,並對本次事件的受害者道歉,以及保證此類惡性事件不會再次發生。同時我們強烈呼籲社會各界關注此事,關注被無辜逮捕的316名同胞的命運,他們不該成為哲彭人別有目的的鄭志犧牲品。」
這句話算是給蘇乙的態度定下了基調——不妥協。
記者們都非常激動,之前他們普遍擔憂蘇乙會向哲彭妥協,或者不表態,消極應對此事。
但現在他們沒這種擔心了,這個表態,是耿良辰一如既往的風格,這也是津門大俠應該有的骨氣。
「梁先生,你剛才提到哲彭人別有目的,請問這是你的臆測,還是你有什麼證據?」有記者問道。
這記者是親日媒體的記者,問這問題明顯不懷好意。
寬哥瞪了他一眼,道:「你這麼亂插嘴,把我思路都打亂了!要不你上來說,我下去!」
「你有什麼思路?」這記者嗤笑,「你分明是在照著編好的稿子念,怎麼,認字很費腦子嗎?」
「你侮辱我!」寬哥勃然大怒,收起稿子扭頭就走,「我不接受採訪了!」
他竟是撂挑子走了。
記者們這下都慌了,你說宣布三件事,你才說了第一件,還只是表態的,你現在撂挑子不說了算怎麼回事?
有這麼勾人胃口的嗎?
記者們攔住寬哥不讓他走,寬哥卻耍起了混不吝,指著剛才那個問話的記者道:「要我繼續接受採訪也行,但他得給我道歉!要麼他就滾蛋!因為他諷刺我笨!」
那記者又驚又怒,但最終在其他記者的逼迫下,不得不給寬哥忍氣吞聲道了歉。
寬哥心裡鬆了口氣,心說耿爺說得沒錯,跟這些記者就得來硬的……
「第二件事,鑑於哲彭人肆意在日租界逮捕搬運工人,踐踏租界法律,踐踏華人人權,對津門運輸同業公會的員工人身安全造成極大的危害,耿良辰以津門運輸同業公會會長的名義發布一條通知,自即日起,請所有身在日租界、隸屬於津門運輸同業公會的員工,立刻離開日租界,不得以任何理由或藉口逗留,違反此命令者,將受到被津門運輸同業公會除名的懲罰,且被除名者,將用不被津門運輸同業公會錄用!」
念完這一句後寬哥抬起了頭,對已經一片譁然的記者們解釋道:「說白了,就是耿爺對哲彭人不放心,覺得留在日租界的腳行兄弟會有危險。在事情沒有徹底處理掉之前,腳行的兄弟必須全部撤出日租界,不然的話,以後就不是腳行兄弟,有什麼後果,自己負責。」
「關於這一點,我再多補充一句,那就是所有離開日租界的腳行兄弟不用擔心日後的生計問題,耿爺會安排好你們的吃住和上工問題,保准不會讓你們挨餓受飢,居無定所。」
不等記者們發問,寬哥接著低頭念最後一點。
「第三,自即日起,津門運輸同業公會暫停和哲彭人一切的商業合作往來,津門任何一處貨運中心,均不得接哲彭人的生意,直到這次316位腳行兄弟被抓的事情得到妥善解決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