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樓,掌柜的立刻給蘇乙使了個眼色,示意裡屋說話,然後把樓梯口的門直接從裡面反鎖。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裡屋,兩隻手立刻緊緊握在了一起。
「畫眉!」
「老鷹!」
這個掌柜的姓宋,明面上是綢緞莊的掌柜,但實際上,是軍統武功城站的站長,代號老鷹,他也是白小年的唯一聯絡人和上級。
「怎麼突然發緊急聯絡?」時間緊迫,沒有寒暄,蘇乙開門見山問道。
每當德順祥在武功城日報上打GG說有新料子到的時候,就是老鷹在緊急聯絡蘇乙見面。
一般來說,沒有要緊事兩人從不見面,就算有事要匯報,白小年也只會在一個固定的死信箱裡留下情報,而不會直接跑來找老鷹。
「自然是有要緊事。」老鷹面色凝重,「不然不會讓你冒著風險來這裡。來,坐,我長話短說。」
落座後,老鷹拿出一張白紙,匆匆在上面寫寫畫畫,一邊寫一邊道:「兩件事,第一,有確切消息,哲彭特務科的武田正在組建自己的情報網絡,儘快搞清楚他組織內部的情況。第二……」
他指著剛畫好的草圖接著道:「拱宸橋日租界的這個地址近期押來一批貨,是哲彭軍人剛收繳的,你想辦法搞清楚這個倉庫的內部構造和兵力部署情況,另外查清楚是不是一個陷阱。」
「這兩件事,第一件你可以慢慢查,但第二件要快,最好三天之內就給我答案!」
老鷹一邊說,一邊劃著名一根火柴,把剛畫好的草圖給燒了。
火光忽明忽暗,照的蘇乙臉上的表情也陰晴不定。
他不知道以前的白小年有沒有懷疑,但現在,他很懷疑老鷹這兩條情報的消息來源。
武田組建情報網絡這種隱秘的事情,連他都不知道,老鷹是怎麼知道的?
不過他也沒有多問,只是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這是你近四個月的薪水。」老鷹拿出一沓錢來,「上次見面後,一直在我這兒存著,現在物歸原主。」
「謝謝。」蘇乙沒有廢話,直接收起,「還有事嗎?」
「還有個不算正式的工作,你留意下。」老鷹微微猶豫,道,「這事兒本來是金陵那邊的任務,不過如果咱們這邊有消息,也算立功。就是打聽下哲彭人在晉州那邊的軍事打算,他們是不是真的要打仗,還是只是軍事訛詐?」
晉州?
蘇乙微微一怔。
他回憶了下這個時間點,立刻想起了那場著名的大敗——中條山戰役。
這是抗日戰爭進入相持階段後,果軍在正面戰場上為數不多的一場大規模對日作戰。
這場戰爭最終傷亡慘重,幾乎是全軍覆沒,被蔣稱為「抗戰史上最大之恥辱」。
蘇乙沉吟著,就要結合後世的結論,組織語言,製造出一些「預言」類的情報,希望能夠引起霧都方面的重視,儘量避免悲劇。
但話到嘴邊,他猛然警醒。
老鷹當然不可能是演員,但萬一有演員也跟老鷹聯繫,得知了自己的「大放厥詞」,會怎麼樣?
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畢竟老鷹關於武田的情報來源十分存疑!
蘇乙暗地檢討了一下自己的不謹慎。
「好,我會留意的。」最終,蘇乙只是點點頭。
臨走前,老鷹塞給了蘇乙一批上好的料子,這批料子的確來自京城。
這樣,蘇乙來這裡的目的就很明了,不會引起任何人懷疑。
出了綢緞莊,劉德權立刻把車子開到了蘇乙面前,蘇乙彎下腰對他道:「德權兒啊,你先回,我要去廣德樓聽會兒戲,回家就挺晚了。」
劉德權「哎」了一聲,問道:「那我明天還是八點準時去接您嗎,白秘書?」
「照舊。」蘇乙點點頭,直起身子扭頭向街對過走去。
聽戲,不光是為了維持白小年的人設,還為了「學戲」。
對於崑曲,蘇乙是半點不會,而且以前基本從沒聽過,也壓根兒就不感興趣。
可現在,他不會也得會,他必須學會怎麼唱崑曲。
不但要會唱,還要唱得好。
這無疑是非常困難的,蘇乙一個西北人,要用標準的吳儂軟語咿咿呀呀唱戲,怎麼想怎麼不靠譜,但他必須做到。
他必須用最短的時間,讓自己看起來精通崑曲,而且還要糊弄過所有人。
原先的白小年也是廣德樓的常客,蘇乙進去後,茶博士直接帶著他去了二樓臨街靠窗的老位置,不用吩咐,直接上了六安瓜片和一盤鹽漬西瓜子、一盤乾梅。
台上一男一女不知道唱著什麼,蘇乙聽了半天,連一個字都沒聽懂。
而且咿咿呀呀的,著實讓人聽著心煩。
蘇乙強迫自己做出陶醉的樣子,也不去仔細辯解意思了,乾脆記下他們的發音,記下旋律和節奏。
主要記的還是青衣的唱詞和做派。
即使不聽戲,蘇乙也還是分得清哪個是青衣,哪個是小生的。
半個小時後,蘇乙腦仁子直發脹,他通過強行記憶,斷斷續續記下了一些。再待下去也再記不住了,乾脆離去。
直到出門他才注意到門口的水牌,寫著今日的演出信息。
他找到了相應時間階段那行,上寫著《遊園驚夢》四個大字。
這才恍然,知道一下午鑽了滿腦子的咿咿呀呀到底是什麼。
特意繞遠了兩條街,蘇乙用圍巾遮住臉,到一家名為林記墨坊的店裡,割了幾刀紙,稱了幾斤墨,這才往回走去。
等到家時,天已蒙蒙黑了。
家裡也生著汽爐,燒著暖氣,而且樓上樓下兩層閣樓,電燈電話都通著。
這樣的條件,放眼杭州城,能達到的也是不多。
這都是託了張一挺的福。
蘇乙關鎖好了門,找了個最裡面的屋子,用棉被掛起堵好門窗,算作隔音,開始一邊回憶記下的唱腔,一邊咿咿呀呀地練唱起來。
唱了大概兩個多小時,唱得蘇乙口乾舌燥。
他不知道自己唱的對不對,但嗓子有些不舒服,他也不敢再唱下去,否則明天上班被別人聽到嗓子啞了,說不定就會讓人懷疑。
蘇乙收拾好房間,出了門來到書房,鋪開紙,開始照著一本自己寫過的文件,認真練了起來。
這一練,就練到了凌晨三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