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梅的家原來是在高幹大院裡,後來搬到了大柵欄一排自建的窩棚里。但現在,張春梅的屍體卻躺在她原先家樓底下冰冷的水泥地上。
蘇乙趕來的時候,她已經死去多時了。
一件衣服蓋住了她的上半身和她的頭,衣服邊緣的地上,鮮血蔓延出好大一片。
這是劉光天的外套,他自己鼻青臉腫,穿著一件滿是鮮血和灰塵的襯衣跪在一邊的地上,仿佛失了魂一樣,一動不動。
周圍圍了一群人,現場一片嘈雜。
大院兒里的住戶群情激憤地圍著一群青年理論,但領頭的劉光福不但不懼怕,反而帶著他的人振臂高喊八字短語,和住戶們對峙。
廠里保衛科的人基本都來了,竭力維持著秩序,可場面依然十分混亂。
有個人高喊了聲「蘇援朝來啦」,現場為之一靜,但很快又恢復嘈雜。
蘇乙穿過人群來到了張春梅的屍體邊上,他蹲下來掀開衣服看了眼,忍不住閉上了眼睛,放在右腿膝蓋上的手掌五指不自覺地在捏緊。
在他身前的這棟樓頂層臥室里,張春梅父親的屍體也靜靜躺在他的床上。
剛在來的路上,蘇乙差不多已經了解了大概情況。
張父昨晚半夜他帶著一瓶農藥回到了他本來的家,撕開封條進去躺在床上。
清晨,張春梅發現父親遺書,急忙趕來想要制止父親,但卻被劉光福一夥兒人堵個正著,把張春梅捆了起來一路前去軋鋼廠大門口……
劉光福這麼做的目的就是為了報復自己的哥哥,劉光天上班來到工廠正好看到這一幕,憤怒衝上去和弟弟等人撕打,但當然是雙拳難敵四手。
一片混亂中,錢進帶著保衛員去維持秩序,並趁機解開了張春梅的繩子,他本意是讓張春梅先躲一躲,哪知張春梅轉身撒腿就跑。
劉光福等人見張春梅要逃,怎肯放過?當下帶著人就追。
劉光天擔心張春梅,也追了過來。
因為劉光天和張春梅都是蘇乙的手下,錢進也不好放任不管,也帶著一個保衛員跟了上去。
這一逃一追,就都進了張春梅家原本所住的領導大院裡。
張春梅趕來時只看到了父親冰冷的屍體,正哭得撕心裂肺,劉光福和劉光天也追了過來。
劉光福先是羞辱了死去的張父,又讓手下控制住張春梅,說了些不堪入耳的話,逼劉光天給他認錯。
為了張春梅,劉光天只好當眾給自己弟弟跪了下來,劉光福這才志得意滿放開了張春梅。
錢進是這時候趕來的,一群男人正在理論這事兒,沒人注意到張春梅突然發瘋般跑去了陽台,然後撞碎玻璃一頭栽了下去。
自知闖禍的劉光福見狀便萌生退意,帶著他手下一群人便要離去,但卻被憤怒的大院兒住戶們圍了起來。
錢進只帶了一個人來,眼看局勢要失控,趕緊讓手下去傳達室給廠里打電話調人。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蘇乙現在眼前看到的了。
張春梅死了。
這個單純、熱情、善良和直來直去的小姑娘,現在就這樣毫無知覺躺在他的面前。
「領導,這不是我的活兒!你累死我算了!」
她雖然總是抱怨蘇乙交給她太多額外的工作,但每次抱怨之後,對於蘇乙交代的工作,她總是半分都不打折扣地去完成。
蘇乙現在還記得她趕鴨子上架去讀廣播稿時緊張得臉漲得通紅,把「同志們」讀成了「同濟們」,被蘇乙和劉光天笑了好久。
她覺得劉光天笨笨的很好玩,所以總是喜歡舉著蘇乙給她的「尚方寶劍」使喚劉光天幫她幹活,但每次完成工作都要獎勵劉光天一塊糖或者一塊點心。
這個時代賦予的愛憎分明在她身上格外鮮明,她的喜歡,她的討厭從來不加掩飾。
她不太聰明,但她對生活和工作總是付出最大的熱情,她對那些她認為對的或者善良和正義的人,總是付出最大的善意。
她像是大多數年輕人一樣沒什麼目標和追求,懵懵懂懂在這社會上衝撞著,獲得表揚時樂得合不攏嘴,受挫時就跑來跟蘇乙訴苦,或者把小情緒發泄在劉光天身上。
但以後,這些都沒有了。
此刻在另一邊,有理青年們在對峙中占得上風,得意洋洋推搡開抗議的大院居民就要離去。
「不准走!」傻柱擋在他們前面。
他其實和張春梅沒多少交集,這種事兒最近也不算新鮮。但張春梅是蘇乙手底下的人,傻柱很清楚,以蘇乙的脾氣,這事兒肯定不會就這麼算了。
現在蘇乙還在那邊沒緩過勁來,他得先替蘇乙撐起事兒來。
「好好一條人命就這麼沒了,你特麼還想走?」傻柱指著劉光福喝罵,「劉光福,你特麼還是不是人?你眼裡還有沒有國法?」
劉光福不屑一笑,道:「傻柱,平常在院兒里你作威作福,我也懶得搭理你,今天我這麼多兄弟在這兒,你還敢跳出來?還國法……你個臭掃大街的懂什麼叫國法嗎?她自己畏罪跳樓,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草擬姥姥,我特麼今兒非得好好教訓教訓你!」傻柱上前一把揪住劉光福的衣領。
「撒手!」
「尼瑪的敢跟隊長動手!」
「放開我們隊長!」
他這一動手,劉光福身後一群青年頓時炸了。
錢進立馬帶人衝過來,強行分開了這兩撥人,呵斥著讓所有人都別動手。
「傻柱,你特麼給我聽好了,我遲早把你給辦踏實了,你等著!」劉光福隔著人群跳腳,指著傻柱惱怒大喝。
「我特麼還用等你?」傻柱也指著劉光福,「孫賊,我把話撂這兒,從現在開始,我以後見你一次打你一次!不把你個畜生屎打出來,我特麼不姓何!」
劉光福驚怒不已,眼中閃過畏懼。
「讓開,都讓開!」
就在這時劉海中帶著糾察隊的人也趕來了。
「傻柱,你特麼給誰當爺呢?在我面前,你有這個資格嗎?」劉海中人還沒到,就已經嚷嚷開了。
「真是什麼模子倒出什麼貨色來!」傻柱嗤笑一聲,「劉海中,你們倆父子草管人命,傷天害理,我告訴你,你們遲早遭報應!」
「放狗屁!」劉海中氣喘吁吁跑到了劉光福跟前,他看了眼不遠處跪在張春梅旁邊的劉光天,眼中閃過一絲複雜,又看了眼劉光福,狠狠瞪他一眼,這才重新看向傻柱。
「傻柱,我告訴你,張春梅是罪有應得,她的死完全是她自己活該,跟誰都沒關係!」劉海中大聲道,「這事兒現在我們糾察隊接手了,光福,你們先走!」
「我看誰敢走!」傻柱怒喝,「錢科長,你們保衛科就這麼幹看著嗎?」
他其實和錢進有過節,但這時候孤木難支,他也顧不上那麼多了。
「傻柱,這事兒跟你特麼有什麼關係,你少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劉光福罵道。
「那我們管得了管不了?」錢進面色鐵青站了出來,「張春梅是我們廠的人,現在被你們逼死了,你們還想走?你把我們軋鋼廠保衛科當擺設嗎!」
劉光福振臂喊出八字短語,其身後一群青年立刻喊成一片。
劉海中道:「錢科長,這事兒歸我們糾察隊管,跟你們無關!」
「這特麼出人命了,你說跟我們無關?」錢進皺眉道,「劉海中,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
「我勸你最好讓開。」劉海中冷笑,「你們阻撓……」
他扣上大帽子,錢進身後的保衛員們頓時微微躁動,神情都顯出退縮之意。
「保衛科的,都退下!」一個聲音從眾人身後傳來。
眾人循聲望去,就見丁尚東帶著他的心腹匆匆趕來。
他面色嚴肅,便快步走到跟前,便大聲道:「錢進,你瞎搞什麼名堂?這事兒是咱們該摻和的嗎?你少帶著大伙兒,你這是在害所有人!」
「丁科長,你這是什麼話?」錢進皺眉。
「人話!你聽不懂嗎?」丁尚東厲聲道,「你找死別帶上弟兄們!這裡是我們的管轄範圍嗎?這事兒是我們該管的嗎?你錢進為什麼要摻和這件事?你安的什麼心思你敢說嗎?」
錢進面色鐵青怒目而視。
「保衛科的,聽我命令,讓開路!」丁尚東一揮手,「都讓開!不然有一個算一個,挨處分的時候別怪我無情!」
這些保衛員們本來就對阻攔有理青年這事兒打憷,只是因為錢進才硬著頭皮站了出來,現在有了丁尚東背書,他們自然樂得順水推舟,一個個裝出不情願的樣子讓開了位置。
劉海中得意一笑:「這副科長和科長的水平就是不一樣。光福,你們先走。」
「站住,不准走!」保衛員們退了,傻柱卻還沒退。
「傻柱,你讓開!」劉海中等還沒發話,丁尚東先說話了。
「你特麼叫我什麼?」傻柱瞪眼,「傻柱是你叫的嗎小子?」
「你少耍渾!」丁尚東冷臉道,「現在是工作時間,我不跟你論私人關係,我警告你,你最好讓開,別給自己和家裡招禍!」
「你特麼算個什麼東西!」傻柱破口罵道,「雨水真是瞎了眼怎麼看上你?」
「給我把他拷下去!」丁尚東怒了。
「我看誰特麼敢!」傻柱也怒了,「我正經工人,一沒犯罪二沒枉法,誰敢拷我!」
「我敢!」劉海中喝道,「傻柱,你F……我現在就要治你,你有意見回廠里再說,你敢反抗?你動手試試!」
「二貨!」丁尚東厭惡看了眼傻柱,回頭一擺手:「保安科的,聽我命令,撤!」
他今天之所以來,是因為他覺得錢進幹了一件蠢事,所以他來收斂人心,目前來看效果不錯。
劉光福見狀得意一笑,便要帶著人離開。
與此同時,劉海中帶來的糾察隊員拿出手銬就要給傻柱戴上,傻柱死死瞪著劉光福,眼神逐漸發狠,他抬腿就要邁出,就在這時一個手掌搭在他肩膀上,把他按住。
傻柱回頭一看,頓時鬆了口氣:「援朝……」
人的名,樹的影。
蘇乙往這裡一站,整個場面瞬間變得安靜許多。
兩個拿著手銬的糾察隊員看到面無表情的蘇乙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劉海中略顯緊張叫道:「蘇援朝,你、你想幹嘛?」
蘇乙冷冷看他一眼,突然向左挪了一步側過身子。
一道黑影從他背後勐地沖了出來,手中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毫不遲疑地送進了注意力全放在蘇乙身上的劉光福的胸膛里!
這一幕誰都沒有想到!
噗!
匕首拔出,鮮血飛濺而出。
「啊啊啊啊……」
手持匕首的人發出如同野獸般痛苦的嘶吼,發瘋了般舉起匕首,狠狠再次刺入劉光福的胸口之中。
噗通!
兩人齊齊倒在了地上。
劉光福滿臉驚恐抓住握著匕首的手,顫聲喊出一個字:「哥……」
「啊!」滿場驚愕下,劉海中像是被掐著脖子的大鵝一樣發出短促尖叫,他臉上寫滿恐懼,發瘋般向這邊跑來!
但下一秒,一個拳頭在他面前迅速放大!
砰!
咯嘣嘣……
十幾顆帶血的牙齒沖天而起,劉海中肥胖的身體向後拋起,然後重重砸在了地上。
雙目通紅宛若泣血的劉光天從不斷抽搐的劉光福身上翻身下來癱坐在地,突然仰天慘嚎。
劉光福身後的有理青年們這才如夢初醒,驚怒叫罵著向他衝來。
蘇乙腳下一蹬屈膝飛起,一膝蓋頂在最前面這人的臉上。
咯嘣嘣……
牙齒斷裂的聲音顯得格外清晰。
與此同時蘇乙張開雙臂,如蒲扇般的兩隻大手狠狠砸在了兩邊的兩個青年臉上!
噗噗!
兩人的身體隨著滿嘴碎牙和鮮血一起翻飛出去,重重摔落!
蘇乙落地,嘴角帶著冷漠的笑意。他向前邁步,雙手再次重重落在了兩個青年的臉上。
砰砰!
「臥槽尼瑪呀!」身後,傻柱暴起,像是發瘋的公牛一樣一把推倒兩個糾察隊員也沖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