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7、父母

  冉老師的父親是個清瘦的老頭,一看就很古板的那種,她的母親雖然穿著一身粗布衣,但看得出來是那種很有氣質和修養的女人。

  和之前見過的冉秋葉相比,現在的冉老師整個人都仿佛變了,變得又黑又瘦,頭髮也短了,看著非常憔悴。

  看到打扮得板板正正的傻柱一臉緊張站在他們一家三口面前,手裡還提著菸酒點心糖四樣禮物,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明白傻柱是來幹什麼的。

  冉秋葉瞬間淚如雨下,激動得捂住了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冉家父母也很激動,冉母背過頭去急忙抹掉眼淚,然後強忍著對蘇乙和傻柱點頭致意。

  冉父眼眶微紅,深深看著傻柱,又看向蘇乙道:「這位先生是……」

  「爸!」冉秋葉忍住哽咽,慌亂擦著眼淚,「這就是我跟您提過的蘇援朝蘇同志。」

  冉父身子微微一震,急忙上前兩步微微欠身:「原來是蘇同志,小女常說承蒙你提點,她才能沙裡淘金,不至錯過良人。您是我冉家的恩人吶!」

  「伯父言重啦。」蘇乙也微微躬身握住冉父的手笑道,「我充其量就是個媒人。」

  「您過謙了,柱子跟我們說了,學校里是您打了招呼,秋葉才免遭……再有他也是得你指點,才一直護我家周全。」冉父激動握著蘇乙的手,「說您對我家恩重如山,那都不為過!老朽對您一直是神交已久,今日一見您,果然是君子如玉啊!」

  「君子我認,君子有成人之美,從這點來說,我也算君子。」蘇乙笑道。

  冉父一怔,隨即開心笑了起來。

  「家裡實在是粗鄙簡陋,不堪入目,怠慢了貴客,真是惶恐。」冉母適時上前,十分尷尬道,「要是不嫌棄,不如去那邊林子裡……就是來家裡都沒能備上杯茶水,實在是慚愧慚愧。」

  這樣的條件,冉家能湊齊一家三口吃飯的碗都不錯了,哪兒有能給客人預備的茶杯?

  蘇乙笑道:「伯母,這裡沒有貴客,都是自己人。您不必對我客氣。正事要緊,那咱們就去那邊慢慢說?」

  「請,請!」冉父急忙請蘇乙先行,蘇乙卻讓了半步,攙扶著冉父一邊說笑一邊往那邊走去。

  冉母急忙接過傻柱手裡的東西,先放回了窩棚里,又匆匆跟了上去。

  傻柱故意拖到最後,嘿嘿笑著走到冉秋葉跟前得意一揚脖子:「還生我氣不?」

  冉秋葉笑中帶淚,使勁搖頭。

  「別哭啦,都心疼死我啦!」傻柱壓低聲音道,「今兒我來就接你過門!」

  冉秋葉眼露擔憂:「柱子,組織……會同意嗎?」

  傻柱笑呵呵向蘇乙一努嘴:「那就是組織!有我兄弟在,這事兒咱倆甭操心!」

  「會不會給援朝惹麻煩?」冉秋葉問道。→

  傻柱沉默,笑容微斂,嘆氣道:「我也不知道,但有麻煩他也不跟咱們說。娶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事兒,我也只能麻煩他了。老爺們兒之間不矯情,以後咱們跟援朝事兒上見就行。」

  冉秋葉點點頭,這才跟傻柱跟了上去。

  樹林子裡當然也沒坐的地方,但避免了人多眼雜的尷尬。

  略作寒暄後,冉父也很擔憂地提起這個問題。

  蘇乙則直接給出保證:「伯父,這事兒您不用擔心,只要柱子哥願意,廠里肯定批。其實結婚這事兒主要影響的就是柱子哥,他這樣的行為有些背道而馳的意味,在懲罰方面,我到時候直接安排你們一家子進學習班接受再教育。其實對你們來說反倒是保護了,就是要幹活兒,會很累……」

  「我們不怕累!」冉母激動道,「您是不知道,您的學習班現在是我們這類人做夢都想進去的地方,幹活兒怕什麼?再怎麼也比……」

  「慎言!」冉父瞪眼,厲聲呵斥,「不要給蘇同志招禍!」

  「沒事的!」蘇乙擺擺手,「伯父,柱子哥現在的工作肯定也保不住了,不過他有做飯的手藝,其實反倒是好事兒,我們主任一直都想念他的手藝,到時候我從中說說,讓他專門去給廠里領導做小灶飯。但這不算工作,連臨時的都算不上,就只是臨時叫去做飯的,唯一的好處是可以給家裡帶點剩飯剩菜,也沒工資拿。」

  說到這裡蘇乙頓了頓,道:「也就是說,他們結了婚,到時候得冉老師那點收入養家,這一點,你們能接受嗎?」

  冉父嘆道:「這不是我們接受不接受的事情,是柱子這孩子為我們犧牲太多了,這事兒最委屈的是他。」

  「叔,我不委屈,我一點兒也不委屈。」傻柱搖頭道,「只要能跟秋葉在一塊兒,我什麼都願意。再說了,掃大街這活兒本來就不是該我乾的,不干就不干!我進廚房做小灶,那才是我的地盤兒。到時候我跟姓李的談好條件,說真的,沒準兒一個月下來不比我掃地掙得少。」

  「但這也不是長久之計,還是耽誤你了……」冉父憂慮道。

  蘇乙道:「這一兩年裡,他們兩口子肯定要受苦。再有,你們也得做好心理準備,廠里也好,大院兒里也好,你們一家子時不時會當典型……當然,現在街道辦劉主任說了算,我跟她打打招呼,這種事情能避免儘量避免。」

  冉母垂淚道:「這都沒什麼了,我們都習慣了,現在每天晚上我們都……」

  「咳咳,說這個幹嘛?」冉父瞪了她一眼,轉頭對蘇乙鄭重道:「蘇同志,您對我們一家人,恩重如山,仁至義盡,這事兒您安排,我們都聽您的,但前提是儘量不要給您惹麻煩。要是因為我們牽連到您,那我們一家子真是百死莫贖了!」

  「您言重了伯父。」蘇乙擺擺手,微微沉吟,道:「那這樣,待會兒我先去廠里跟我們廠主任說好,讓柱子哥拿到廠里的簽字。學校那邊我也去一趟,應該是沒什麼問題。只要兩個單位領導批了,這事兒也就成了。」

  「有了結婚批准書,就去民政局把證領了,但婚事不要操辦了,也儘量不要通知親屬朋友,因為柱子哥想要把你們接到院兒里去住,所以只要通知一下院兒里的街坊們就行。」

  傻柱這時候插嘴道:「喲,劉海中現在成一大爺了,大叔大媽他們搬進院兒還得他點頭,這老傢伙肯定給我添堵不同意,這可怎麼辦呀這個……」

  傻柱頭痛撓撓頭。

  蘇乙呵呵一笑:「誰同意他當一大爺了?」

  傻柱一愣。

  蘇乙澹澹道:「你抽空去找趟劉嬸兒,跟她反應反應昨晚的事兒,就說是我讓你去的。二大爺想亂來,他說了算嗎?」

  蘇乙昨晚為什麼不搭理劉海中?因為沒必要。

  院裡大爺管事兒雖然是不成文的制度,但那也得街道辦說了算。不計較的時候怎麼都成。要是計較起來——

  好麼,不經過組織你們自己任命,這是什麼性質?

  絕對讓劉海中灰頭土臉,昨晚有多牛逼,今天就有多煞筆。

  傻柱都樂了:「嘿,我說你昨晚蔫不出出也不吱聲,敢情在這兒等著呢?要說壞還得是你們讀書人壞,心眼兒真多!」

  一句話說完,在場四個人臉色都黑了。

  傻柱愣了愣,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小心問冉秋葉:「秋葉,我這……是不是又說錯話了?」

  冉父嘆了口氣道:「女婿啊,說你不會說話,你一句話你罵了四個人。說你會吧……」

  他苦笑著拍拍傻柱肩膀:「我這女兒以後就交給你了。不管怎麼說,交給你,我放心!」

  傻柱愣在原地半響沒反應。

  「傻啦?說話呀!」蘇乙用指頭戳戳他。

  傻柱如夢初醒:「爸,媽,小婿這廂有禮了!」

  深深一躬到底。

  眾人齊齊一怔,隨即哄堂大笑起來。

  冉秋葉鬧了個大紅臉,掐著傻柱的胳膊對她一頓捶。

  「不是,這句我沒說錯啊,戲文里都這麼說的!」傻柱大呼小叫爭辯。

  「咱倆還沒領證呢,你叫什么爸媽?」冉秋葉羞惱道。

  「遲早的,遲早的,嘿嘿,我現在就私下裡叫叫。」傻柱道,「爸,媽,走,我幫您回去收拾收拾東西,咱現在就搬家!正好援朝在,他還能搭把手抬抬東西。院兒里我跟雨水兩間房,您二位隨便挑!」

  「柱子!」冉父打斷傻柱的話,慈愛看著他,「你這孩子一片好心,爸知道了。」

  他已經承認了這個女婿。

  「但我跟你媽不去了,我們就住這兒。」冉父看向那片窩棚,「兒孫自有兒孫福,我閨女出嫁,我這當爹的什麼力氣也沒出,什麼忙都沒幫,一怪時局,二怪自己,這都是命。出不上力,幫不上忙,這也沒辦法了。但至少我們能做到不添亂,不給你們增添負擔。」

  「爸!」冉秋葉和傻柱臉色都變了,齊齊驚呼。

  「不許勸!」冉父板起臉,「我冉家世代耕讀,到了我這輩成了臭老九,已經是給祖上蒙羞了。要是還隨著女兒嫁到女婿家住,我這張老臉還要不要了?我怎麼面對死去的冉家祖宗?」

  「不是,爸,這只是暫時的,暫時委屈您……」傻柱急了。

  「好啦柱子!」冉父拍拍傻柱的肩膀,「你是個好孩子,以前爸不了解你,覺得你哪兒都不好。現在爸了解你了,覺得你哪兒都好!秋葉嫁給你,我是一百個放心!你不用再勸我了!你要是真為我好,那就和秋葉好好過日子。只要你們兩個好,我們住哪兒都舒坦。」

  「爸,就算您不為您考慮,也為我媽和秋葉考慮考慮吧?我媽身體不太好,她不能再吃這苦啦!還有秋葉,您這不是讓她不孝順嗎?」傻柱勸道。

  「你媽嫁給我,我們過了一輩子,我在哪兒,他就在哪兒,正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享福吃苦,她都得跟著我。」冉父看向冉母,老兩口相視會心一笑。

  冉父又道:「至於秋葉,我打小就教她自尊、自愛、自強、自信。也許是我跟她媽太嚴厲了,她做到了前兩點,後兩點還是有所欠缺。但總算她了解她的父親,知道我為什麼會做出這種選擇,也明白我做出的決定絕不會改變。」

  「不是這……哎喲你這老頭兒怎麼這麼倔呢?」傻柱急得直跺腳,「秋葉,你說話呀。」

  「爸!」冉秋葉哭成淚人。

  「不是你——援朝,你勸勸!」傻柱急了,指著窩棚道,「你看看這是人住的地方嗎?院兒里的狗都比這兒住得強!」

  「但我們冉家不是一窩子搖尾乞憐的狗!」冉父突然加重了語氣。

  傻柱愣住。

  冉秋葉拉拉傻柱,哭著說:「柱子,你別勸了,我爸決定的事情,不會變的。」

  「那這……」傻柱無助看向蘇乙。

  蘇乙嘆了口氣道:「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我最欣慰的是我這女兒女婿有你這位良師益友。」冉父看著蘇乙,整理了一下衣襟,「蘇先生,請受我一拜。」

  他躬身拜下,其身邊冉母也急忙鞠躬。

  蘇乙上前急忙扶起他們,道:「伯父伯母放心,我們兩家一定互相扶持。」

  「那就好,那就好。」冉父點頭。

  「柱子,咱給爸媽磕個頭吧。」冉秋葉拉了一把傻柱,兩人齊齊跪在地上,給二老磕了三個頭。

  冉母再也忍不住哭了起來。

  「哭什麼?」冉父紅著眼喝道,「小女出嫁,這是好事!等回去了,我得好好喝幾杯,慶祝慶祝!好啦,你們走吧,該辦事兒去辦事兒,別耽誤啦。」

  「對,都在京城,以後天天來見二老都行,這也沒嫁遠,以後想來串門說來就來。」蘇乙笑著勸道。

  最終,小兩口一步三回頭走了。冉父冉母互相攙扶著回窩棚的背影,別說是冉秋葉了,蘇乙都看著挺心酸。

  「冉老師先回你們學校,我和柱子哥去完廠里就過來。」蘇乙道。

  「援朝,跟你我就不說謝了,那就拜託了。」冉秋葉道。

  蘇乙笑呵呵看向傻柱:「愣著幹嘛?蹬車子吧?不會回去還要我帶著你吧?」

  「我來我來,再別把你這大功臣累著!」傻柱樂呵呵上前,「秋葉,那我們先走啦!」

  「去吧,路上小心!」

  回去的路上,傻柱哼了一路《打靶歸來》。

  到廠門口的時候,一群保衛員慌慌張張跑了過來,跟蘇乙迎面碰上。

  蘇乙喊住其中的高大方:「大方,慌裡慌張幹什麼呢?」

  「蘇主任?」高大方氣喘吁吁,「您不知道嗎?」

  「什麼?」蘇乙問道。

  「就你手底下那個小姑娘張春梅,跳樓死啦!」

  蘇乙愣住。

  他記得他和張春梅剛認識那會兒,就是在這個地方,張春梅攥著拳頭用力揮了揮小臂對他笑著說道:「蘇同志,我們一起加油!」

  言猶在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