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6、心意

  有句話叫做今天的你對我愛搭不理,明天的我讓你高攀不起。

  這話其實就是專門說給勢利眼聽的。水無常勢,人無常態,別因為別人陷入低谷就去踩人家,萬一人家翻身了呢?

  這道理其實誰都懂,但為什麼現實中還有那麼多勢利眼存在呢?是他們都不明白這其中道理嗎?

  當然不是,這是因為觸底反彈、鹹魚翻身、東山再起這些事情通常都被稱為奇蹟,一般來說,一個摔得很慘的人能恢復傷勢都很不容易了,想要還爬到以前的高度甚至更進一步,基本沒什麼可能。

  勵志故事之所以能成為故事廣為流傳,就是因為它只是特例。

  陸勝利等人以為蘇乙要說出什麼精妙的辦法來,但沒想到只是提出了一個不能解決的問題,頓時各個都露出失望之色。

  「援朝,此路不通。」陸勝利嘆了口氣道。

  「不通就修路。」蘇乙卻澹澹道,「遇山鑽洞,遇河搭橋,就算面對汪洋,我們也得造船過海!要是拿不出解決一切困難的態度,憑什麼辦不可能辦成的事?」

  這話讓眾人紛紛動容。

  「好!」張定邦臉漲得通紅,「蘇援朝,就沖你這句話,我服你!說吧,我們該怎麼做?你一句話,我們都聽你的!」

  「援朝你是不是真有辦法?」陸勝利也激動起來。

  在眾人期待的眼神中,蘇乙道:「這事兒我得親自和陸叔叔談談,我得知道他的態度,也得和他打好配合。」

  頓了頓,他環顧一周道:「不是我跟你們賣關子,而是這事兒如果陸叔叔不點頭,那一切都無從談起。」

  「只要能辦成事兒,其他不重要!」張定邦道,「勝利,你爸現在能見人嗎?」

  「我帶援朝去,以家事的名義。」陸勝利思索片刻後道,「應該沒問題。」

  「那我們呢?能做什麼?」張安萍問道。

  「等消息。」蘇乙道。

  在陸勝利的安排下,蘇乙很快就在陸父的辦公室見到了其本人。

  陸勝利在辦公室外間打掩護,蘇乙和陸父在內間談了二十分鐘左右,兩人才走出來。

  陸勝利很了解父親,他一眼就看出父親有種如釋重負的欣慰。

  更讓他驚訝的是他看到父親一臉嚴肅地跟蘇乙握手,一邊拍著蘇乙的手用力晃了晃,一邊鄭重道:「援朝,那就一切拜託了!這事兒我會和胡部長協調好,要是辦成這事對他更好,他一定不會設置阻礙。只是要委屈你了,這事兒你只能隱身幕後……」

  「陸叔叔言重了,談不上什麼委屈,我做這件事也不是為自己。」蘇乙道。

  「我知道,你放心,我會盡力。」陸父道。

  陸勝利心中駭然。

  父親這樣的姿態儼然是把蘇援朝放在了同等地位,甚至是尊重的地位去對待。

  蘇援朝到底想了個什麼辦法?他對父親說了什麼?

  送蘇乙回廠的路上,陸勝利到底沒按捺住好奇問起了這個問題。

  蘇乙搖搖頭道:「事不密則成害,勝利,你只要記住一句話就行,所有事情都是你爸的想法,我也只是得了你爸的吩咐,咱們什麼都沒想到,什麼也沒做過。」

  陸勝利心中凜然,便不再問。

  回到廠里後,蘇乙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奮筆疾書,很快就有一篇提案文章新鮮出爐。

  他看時間還早,就又修改潤色一番,想了想又寫了篇《我為什麼要燒這把火》的文章,把它鎖在了自己的抽屜里。

  然後他去後勤部,讓他們做了一塊牌子,登記備桉。

  四點半的時候,蘇乙拿著自己寫的那篇提案出門,徑直去找了李新民。

  李新民在跟一個部門領導談話,蘇乙知道這個領導其實是楊寶瑞那邊的人,但現在這個人出現在李新民的辦公室里,一臉憂心忡忡的樣子。

  顯然,嗅覺靈敏的李新民要有所行動了。

  蘇乙等他們談完話才進去。

  「援朝啊,你來得正好,找我什麼事?」李新民看起來心情不錯,顯然之前的碳化效果讓他比較滿意。

  蘇乙拿出提案放在桌上,表情嚴肅道:「李哥,你先看看這個。」

  「什麼東西?」李新民見蘇乙表情嚴肅,微微一怔。接過提案,順口念道:「以工人理論為指導……」

  他表情頓住,詫異看了眼蘇乙:「關於學習班的?」

  「今天下午,大領導讓他兒子來找我,跟我提出了新形勢下學習班的職能和意義。」蘇乙道,「我一回來就把他的講話轉成了文字性的東西,然後第一時間拿給你看了。」

  李新民動容。

  「你先坐著等會兒,等我看完。」李新民認真起來。

  提案並不長,主要是一種思路的轉換,之前辦學習班的做法是找專家學者來教導工人,現在新的提案中是說工人應該和廣大農民一樣,在再教育方面發揮作用。師生關係應該轉換過來。

  這個想法本來就很新穎了,再加上提出者的身份是陸父,還是在這個關口,這就十分微妙了。

  李新民坐不住了,讓蘇乙出去等,他則立刻撥通了他身後胡部長的電話,匯報了這一情況。

  胡部長也不簡單,立刻反應過來一個問題——「他讓你下面這個蘇援朝找你匯報這件事,就是為了跟我通風,我猜他現在一定等著我跟他聯繫!呵呵,這個老狐狸真是厲害啊,他這招金蟬脫殼……」

  「這件事很有意義,呵呵,姓陸的這是給我送了一份大禮!你等我電話,我得和他親自通話!」

  掛了電話後,李新民把蘇乙叫了進來,笑呵呵道:「援朝啊,看來你很受大領導器重,這麼重要的事情他直接交給你做,你在他心中的地位不一般呀。」

  「學習班的事情本來就是我提出的,我猜他只是一事不煩二主。」蘇乙道,「我就是個淌雷的。」

  李新民眼神閃爍:「最近廠里出了一些很不好的風聲,說楊廠長這個人立場有些問題,你怎麼看?」

  蘇乙正色道:「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我一定堅決站隊,絕不馬虎。」

  李新民面色稍緩,道:「你是廠報編輯,如果這場仗需要你用你的筆桿子衝鋒陷陣的話……」

  「李哥您一句話,我堅決服從。」蘇乙道。

  「可楊廠長是大領導的心腹愛將……」李新民盯著蘇乙的眼睛,「你要是真這麼做,以後……」

  「我干工作不怕得罪人。」蘇乙道,「我只堅持原則和立場。」

  李新民呵呵笑了起來:「話說得漂亮沒用,到時候你可別掉鏈子。」

  蘇乙笑道:「李哥,我辦事兒掉過鏈子嗎?」

  李新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指著蘇乙:「你呀你……」

  蘇乙也跟著笑,只是眼底殊無笑意。

  這就是他推動這件事的代價,他做出打算的時候,就預感到了自己要面臨的麻煩。

  兩人說笑了一會兒,電話響了。

  這次李新民沒讓蘇乙出去,就當著蘇乙的面接了電話。

  他覺得哪怕坐在屋裡蘇乙也聽不到聽筒里胡部長的聲音,但其實在屋裡屋外都沒區別,他們就好像站在蘇乙面前對話一樣。

  掛了電話後,李新民神情有些激動,道:「大領導讓你寫提案的時候,還說了什麼?」

  「造勢。」蘇乙道,「明天下午,咱們廠報就出號外特別版。」

  李新民點點頭,指著他道:「內容明天一早就要定下來,刊印的事情你不用管了,這一期肯定發內參,不對外。你注意保密,要是需要幫忙,得先簽保密保證書。」

  「內容我自己獨立完成,春梅他們不會接觸到。」蘇乙道。

  「好。」李新民最後問道,「這事兒楊廠長那邊……」

  「我是第一個來給您匯報的。」蘇乙道。

  李新民點點頭:「好,那就到此為止。」

  學習班之前是楊寶瑞主導,但現在,李新民顯然是打算把楊寶瑞排除在外了。

  「還有個事兒。」蘇乙看向李新民,「您之前不是說要找個電影放映員嗎?我們街道辦的劉主任介紹了個人,技術沒問題,您要不要看看?」

  李新民微微沉吟,道:「不看了,明天讓他來辦手續!」

  蘇乙又立新功,於情於理李新民都不好這時候拒絕蘇乙。這事兒本來他之前就提過,這時候乾脆就直接答應下來。

  這倒是讓原本打算耗費一番唇舌的蘇乙省了不少力氣。

  兩人又聊了會兒,蘇乙便起身告辭。

  門衛領著孔二民就站在樓下等著。

  孔二民提著一個帆布包,裡面鼓鼓囊囊裝著什麼,拘謹地站在路邊,見了蘇乙急忙迎上來,手足無措道:「援朝,我爹說,讓我五點來找你。」

  蘇乙點點頭,先對安保笑道:「這人是來找李廠長的,廠里新來的放映員。」

  「哦哦,那好,那我就先回了蘇主任。」門衛急忙笑著回應。

  等門衛走後,蘇乙看向一臉喜意的孔二民。

  蘇乙剛才說到「新來的放映員」,說明事情已經辦成了,孔二民自然滿心驚喜。

  「技術學得怎麼樣了?」蘇乙問道。

  「昨晚學了一晚上,基本已經會了。」孔二民撓撓頭,「但還得多練。」

  蘇乙道:「那就抓緊練,明天你來辦入職,後天應該就有活兒了,到時候可別掉鏈子。」

  「我肯定不給您丟人!」孔二民急忙道。

  蘇乙看了眼其手裡的包,招招手道:「走,帶你去見見李廠長,問你你就說有經驗,沒問題。把東西放下,其餘的別多說。」

  「好,我聽你的援朝!」孔二民急忙道。

  一個名額的好處說小不小,李新民雖然把好處給了蘇乙,但蘇乙要是一點表示都沒有,那就是他不懂事了。

  孔大民出手還算大方,蘇乙正好借花獻佛了。

  對於李新民來說,這份禮,可不算是孔家的。

  果然,見了孔二民,李新民也只是勉勵幾句,沒有多問的意思,但對蘇乙這個做法顯然很滿意。

  六點的時候蘇乙下班出門,在廠區下個路口看到了停在路邊的車,大領導的秘書站在車邊對蘇乙使勁招手。

  蘇乙把車騎了過去挺好,鑽進車子裡。

  陸父道:「我和胡談好了,這事兒我已經徹底讓出去了。」

  蘇乙一愣,眉頭微皺。

  陸父看著蘇乙道:「但文家的事情我也委託給他了,如果沒有意外,今晚他們就能解除隔離。」

  蘇乙默然無語。

  在他的設想中,他用四兩撥千斤的方式暗度陳倉,提出這件事,讓它成為陸父的政績,憑此重新把陶父給「爭取」回來,讓後者為救援文家出力。

  事情的關鍵在於陸父願意以一種折中的方式重新站位,這樣他才能夠復起。

  可惜陸父認可了蘇乙這個方式可以救文家,但卻拒絕用這件事來折中站位成就他自己。

  他最終還是堅持了自己的立場,把這件事的主導權徹底讓出去,和胡做了交易。

  這樣一來,這件事對他的好處就大大削弱了,間接來說,如果蘇乙在這件事上有所追求,他這一拱手,其實也把蘇乙的好處和前途讓了出去。

  這也是陸父親自來找蘇乙的原因。

  「在這件事上,我想我應該對你說聲抱歉。」陸父有些感慨,「畢竟是辜負了你一番心意。」

  蘇乙搖頭道:「我的心意已經達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