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5、辦法

  今天的京城晚報沒有出版,據蘇乙所知,大領導早上視察完學習班開班回去後,整個宣傳口子都在接受調查。

  其實按照原本的發展來說,大領導現在已經不應該還有機會坐在辦公室里等調查了。陸勝利也不應該在於文海和張定邦兄妹倆的陪同下來廠里找蘇乙了。

  他們來的時候剛好是中午吃飯時間,蘇乙在食堂里吃飯吃了一半,門衛孫連軍氣喘吁吁跑進來說有人找。說是開著小汽車來的。

  這話被不少人聽到了,蘇乙不慌不忙吃完剩下的飯,洗好了自己的飯盒,這才出門去看。

  車是於文海開來的,掛的是軍牌。進進出出的工人站得遠遠的圍觀看熱鬧。

  車上,四個年輕人表情都很凝重。

  「你們真的不覺得你們是病急亂投醫嗎?」張定邦皺眉道,「連老頭子他們那麼高的級別都無能為力,你們來找個廠子裡的職工來解決問題?不是,你們怎麼想的啊?」

  「來都來了,行不行待會兒就知道了,閉嘴吧!」陸勝利顯得很煩躁。

  張定邦看向於文海:「文海兒,你是咱們這些人里最穩重的,我真是不明白,你怎麼非跟著勝利亂來?說真的,我真的不覺得咱們有必要來這一趟,純屬浪費時間!蘇援朝就是個草民,他懂什麼大局?」

  「工人理論學習班怎麼解釋?」於文海澹澹道。

  「我就知道你要說這個,但這就是瞎貓碰上死耗子碰上的!」張定邦無語道,「你們稍微動動腦子想想,以蘇援朝的文化程度和生活閱歷,他能有多大本事?你們清醒一點好不好!」

  「哥,你別說了。大家現在都夠煩的了,你還嘰嘰歪歪!」張安萍抱怨道,「小慧覺得蘇援朝不一般,春曉也是,勝利更不用說。文海這麼穩重的人都覺得他不一般,到你這兒你就覺得他們都錯啦?」

  「得,我什麼都不說了!」張定邦舉起手來,「反正浪費的不是我的時間!」

  「來了!」陸勝利突然說道。

  蘇乙這時正好從食堂走出來,於文海坐在後排靠左的位置,伸出手對蘇乙用力揮了揮:「這邊!」

  蘇乙走來拉開車門鑽進車裡,車子立刻發動,駛離原地。

  一群工人對著車子遠去的方向指指點點,蘇乙背景深厚的傳聞就此又添新證。

  在路上,陸勝利迫不及待跟蘇乙講了一遍他們四個來找蘇乙的原因。

  文慧一家現在誰也見不到他們。

  陸勝利的父親早上打了幾個電話求情,但……這三天京城街面上都別想見到報紙,也別想聽到電台新聞播報了。→

  他們五個年輕人一向高談闊論,遇到這種事情自然也想出一份力,所以早早聚集在一起想辦法。

  但老一輩該找的關係都找了,該做的事情也都做了,他們還能做什麼?

  如沒頭蒼蠅般奔走一早上,他們四處碰壁,卻與局面絲毫無益。

  到了中午,四人也無心吃飯,又聚在一起商量對策。

  之所以來找蘇乙,其實是陶春曉一句無心之言。

  她說:「蘇援朝不是文慧看重的男人嗎?文慧出了事兒,咱們是不是得通知他一下?」

  「他知道了能幹什麼?」張定邦當時就不耐煩擺擺手,「別讓他來添亂了。」

  「人家怎麼就添亂了?」陶春曉反駁道,「要不是因為他,陸叔叔早就……人家能救陸叔叔,憑什麼不能救文叔叔?」

  就是這句話讓陸勝利生出來找蘇乙的念頭。

  張定邦認為這很荒謬,但偏偏於文海也覺得應該來找蘇乙。

  他的理由讓張定邦更不能接受——「再怎麼也應該相信文慧的眼光。」

  這是什麼見鬼的理由?

  張定邦覺得這世界太瘋狂了。

  他的小夥伴們也都跟著發了瘋。

  陶春曉點完炮就跑,不想來見蘇乙,所以只能是剩下的四個人一起來了。

  陸勝利把事情大概講了一下,就迫不及待問道:「援朝,現在我姐一家子很危險,你有沒有辦法救他們?」

  蘇乙反問:「你覺得我比陸叔叔厲害嗎?還是你覺得我比你們四個加起來都要聰明?」

  他嘆了口氣道:「你們都沒辦法,你們覺得我一個平頭老百姓能有什麼辦法?」

  陸勝利眼神有些暗澹,沉默不語。

  「看吧,我說什麼來著?」張定邦冷笑,「援朝有本事我是知道的,我也很佩服他弄出來的這一攤子,但他不是萬能的,這種事情你們靠他?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道理你們不懂?」

  「援朝也是咱們自己人,這事兒他有知情權。」張安萍道,「多他一個人想辦法,總比少了他好。」

  「也只能是這樣了。」張定邦搖搖頭。

  陸勝利有些不甘心:「援朝,真沒辦法?」

  「沒辦法。」蘇乙搖頭,回答得很乾脆。

  一邊的於文海一直都在觀察蘇乙,他突然開口道:「援朝,你知道文慧跟我說過一句話嗎?關於你。」

  「什麼話?」蘇乙笑了笑。

  「就你去她家那天。」於文海道,「她怕我為難你,提前跟我打了聲招呼。」

  「我說那天你那麼老實。」張定邦恍然道,「我還以為你改性子了呢。」

  於文海道:「我不是改性子,她跟我說要是我敢讓援朝下不來台,我倆的交情也就到此為止了。」

  眾人聞言都沒有接話。

  這話沒法接,說什麼都不合適。

  於文海笑了笑接著道:「我當時有點兒生氣,我就問她,我說青梅竹馬幾十年的感情,比不上一個你認識了幾天的男人?你們猜他怎麼說?」

  「以我了解的小慧,她肯定會顧著你的感受。」張安萍道,「她那人就不可能說出太絕情的話。」

  「對,我姐心軟。」陸勝利道。

  「她怎麼說?」張定邦問道。

  於文海嘆了口氣道:「她說,文海,你不是比不上他,而是你們兩個不能比。你是我發小,但他在我心裡,是我文慧認定的愛人。」

  眾人都沉默了。

  張安萍良久才嘆道:「這是小慧說的話,她主意太正了,她認定的事情,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所以我當時就知道該怎麼做了。」於文海笑了笑,「發小可以不要,但愛人不能拋棄。」

  頓了頓,他看著面無表情的蘇乙道:「援朝,其實我雖然佩服你幹的事兒,但我對你這人實在喜歡不起來。打我懂事兒起我就想跟文慧在一起,但她看不上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她一見你就跟著了魔一樣。」

  「我一直都覺得文慧就是神女,她應該高高在上,俯瞰天下男人,所有男人都應該爭著向她獻媚,而她卻只能放低眼光,勉強從其中挑一個還算湊合的和她成為同志和戰友,與她並肩!」於文海說到這裡已經有些激動了,「打死我我都想不到,有一天她會帶著一個男人回家,小心翼翼請求我們別欺負他,別讓他下不來台!這特麼還是文慧嗎?這還是嗎!我真的對她太失望了!」

  「文海兒……」

  「你別說話!」於文海打斷想說點什麼的陸勝利,眼眶通紅瞪著蘇乙,咬牙切齒,「我把話撂這兒,你今天必須想出個救她的辦法來,你特麼想不出來,那就是文慧瞎了眼睛!你怎麼能想不出來?你憑什麼想不出來?你沒辦法?你憑什麼!啊?」

  「文海兒,你太為難人了!這特麼根本就不是誰一拍腦袋就能想出辦法的事兒!」張定邦喝道,「援朝你甭搭理他!辦法咱們一起想!」

  「感情這種事情很難說清楚,我不了解援朝,但我了解小慧。」張安萍道,「我知道小慧絕不會是因為一個人的能力而喜歡他,她是個很相信自己感覺的人,感覺對了,能力並不重要。文海兒,現在咱們心裡都難受,但你也別逼援朝了。咱們現在更需要團結一致,齊心合力。」

  「對,內部矛盾要不得,現在咱們要一致對外!」陸勝利急忙道。

  於文海使勁搓了搓臉,長長吐出一口氣道:「當我什麼都沒說。」

  車裡再次沉默下來。

  車子往前繼續走,不知不覺來到了東直門河邊,陸勝利把車子停下,從口袋掏出煙來,給蘇乙遞了一根。

  蘇乙想了想,沒有拒絕,接了過來。

  陸勝利又給後排三個人一人發了一根,包括張安萍也接了過來。

  借著陸勝利的火柴點了煙,蘇乙深深吸入,讓菸草的味道在肺里轉了一圈,再緩緩吐出來。

  砰、砰、砰……

  隨著車門陸續開閉的響聲,所有人都下了車,靠在車邊吞雲吐霧。

  蘇乙是最後一個下來的。

  日正當空,日頭有些毒,曬得人額頭冒汗。

  河邊的環境其實不太好,不遠處就是垃圾堆,旁邊樹林子裡遍地「地雷」,其中就有蘇乙曾經的「傑作」。

  這裡的空氣品質,也有蘇乙一份微不足道的功勞。

  「在你們認識的所有人當中……」

  蘇乙突然開口,所有人的眼神都向他看了過來。

  頓了頓,蘇乙自嘲一笑搖搖頭。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其實從來都不是一個能徹底硬下心的人。

  所以最終還是要自找麻煩。

  他吸了口煙,緩緩吐出,然後接著問道:「在你們認識的所有人當中,誰是能救文慧,也最應該救文慧的人?如果讓你們選出一個第一人選,你們選誰?」

  「陶XX,春曉的爸爸。」於文海第一個反應過來,毫不猶豫地道。

  「沒錯,只要陶叔叔肯出手,至少文叔叔一家會好過很多。」張安萍跟著點頭。

  陸勝利和張安邦雖然沒有開口,但都頗為認同地點點頭,顯然對他們所說也都認同。

  「那陶叔叔出於什麼原因沒出手?」蘇乙又問。

  幾人猶豫著沒開口,還是於文海道:「陶XX是是調查部的二把手,跟XXX以前是搭班子帶兵的。陸叔叔前妻是他的妹妹。陸叔叔的前妻四一年的時候掩護百姓撤退,被鬼子殺害了。陶XX是個騎牆派,之前陸叔叔狀況很不好的時候,他跟陸叔叔斷了往來。後來因為你搞出來的這事兒,陸叔叔度過危機,他又跟陸叔叔續上了關係。」

  「上次你去文慧家裡,也是陶XX跟陸叔叔緩和後第一次見面。但現在局面急轉直下,陶XX又跟陸叔叔斷了往來。陸叔叔昨晚就給陶XX打過電話求助了,但陶XX把自家電話線拔了。這事兒是早上我們跟春曉在一塊兒的時候,春曉親口跟我們說的,為此她還跟她爸吵了一架。」

  蘇乙微微沉吟道:「我可不可以這麼理解?陶叔叔有能力救文慧,但這個人有些勢利眼,除非他覺得有好處、不用承擔多大風險,而且覺得值得做這件事,他才會救,否則他不會出手?」

  「對。」張定邦點點頭,有些不耐道,「援朝,你問這個有什麼用?難不成你還想讓陶叔叔改變主意?這不可能!春曉是他親女兒,春曉都不能影響她爸,你覺得咱們憑什麼?」

  「如果我們要救文慧,那就必須認清一件事情。」蘇乙澹澹道,「我們根本沒這個能力,哪怕我們在這兒說破大天,也一點用處都沒有。但我們現在要想推動這件事情,那就必須找對方向,對外借力。」

  「借誰的力?」於文海忍不住問道。

  「誰有救人的能力,我們就借誰的力。」蘇乙道。

  「怪不得你問陶叔叔!」張安萍恍然,「但就像是我哥說的,這沒用呀,我們根本不可能改變陶叔叔的想法,他不會出手的。」

  「所以我們要繼續借力。」蘇乙道,「我們得找一個有能力改變陶叔叔想法,也同樣想救文慧的人,去幫我們說服陶叔叔。」

  眾人面面相覷。

  「你這思路是對的。」於文海忍著激動道,「但你說的這個人是誰?」

  「我剛才聽你們講了,陶叔叔有些勢利眼。」蘇乙道,「他在陸叔叔失勢的時候敬而遠之,但陸叔叔得勢的時候他又回來挽回這段關係。這說明,只要陸叔叔得勢,陶叔叔其實是想要和陸叔叔維持友誼的,對嗎?」

  「哼,他就是個牆頭草!」陸勝利不爽道,「我爸比他級別高,之前我爸要動一動,他一直想要從調查部調出來,接我爸的班,所以才跟我們家來往起來。但風聲一出來,他跑得比兔子還快!」

  「你想讓陸叔叔說服陶叔叔?」張定邦也明白了蘇乙的意思,卻搖頭道,「這不可能,陸叔叔現在能保住自己都不錯了,陶叔叔躲他都來不及。」

  「所以我們的目標就是解決這個問題。」蘇乙道,「我們得讓陶叔叔不躲陸叔叔,還得讓他聽得進陸叔叔的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