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9、比對

  於莉收拾完碗快就回去了,走的時候心情愉悅哼著小曲,留下正在翻看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的蘇乙。

  蘇乙覺得這書簡直太符合自己此時此刻的心境了,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純粹地、理性地好好自我批判一下。

  還沒等蘇乙批判出個什麼名堂來,又有人敲門了。

  「援朝?在家嗎?」門外傳來一大媽的聲音,但蘇乙聽腳步,來的是兩個人,其中一個走路似乎有些費勁。

  他走過去開門一看,果然是兩人——一大媽和聾老太太。

  「喲,老太太,一大媽,請進請進……」

  蘇乙把人讓進了房子,就要去倒茶,一大媽攔住他遞過一個檔桉袋道:「這是社區劉桂芬讓我轉交給你的,還說讓你抓緊去房管局交什麼錢。」

  「我知道了,多謝一大媽。」蘇乙接過,隨手放在一邊道。

  「順手的事兒謝什麼謝?」一大媽擺擺手,「我就這點事兒,主要是老太太想跟你聊聊天兒,我送她過來。那你們聊著,我先走了。」

  蘇乙也不阻攔,笑呵呵送一大媽出門。

  「對了,待會兒說完話你上院兒里喊我一聲,我送老太太回去。」一大媽道。

  「就不勞您再跑一趟了,我送吧。」蘇乙道。

  「也成,回吧回吧。」一大媽笑呵呵擺擺手,轉頭往中院兒走去。

  蘇乙回房子,對聾老太太道:「老太太,我給你倒點兒白水,就不放茶葉了,怕您喝了茶葉晚上睡不著覺。」

  老太太笑眯眯道:「好孩子,太太喝什麼都成,你快來坐下吧,咱倆好好聊聊。」

  蘇乙給她倒了水,這才回來坐在她對面。

  「援朝啊,老家那邊還有什麼親戚沒有?」聾老太太慈眉善目問道。

  接下來一段時間都是在拉家常,老太太問東問西,了解蘇乙的情況,也不入正題。

  蘇乙太了解老一輩人談話的節奏和套路了,他也沉得住氣,笑呵呵跟老太太搭著話,一點兒也沒有不耐煩的意思。

  直到聾老太太覺得差不多了,這才轉入正題。

  「我老太太看出來了,你呀,的確是個好孩子。」聾老太太道,「別的不說,像是你這個年齡的,能安安靜靜坐這兒聽我這老太太絮絮叨叨說半天廢話還有笑臉兒的,真是太難得了,就算傻柱都不行。他猴兒急,沒耐心,聽不了兩句就要跑。唉,可惜嘍,以後他就是想聽我老太太嘮叨,怕是都沒這機會了。」

  蘇乙笑道:「他要是想聽,還是有機會的。→」

  「哦?我年齡大腦子不好用了。」聾老太太笑眯眯道,「你給我說說,怎麼就有機會了。」

  「老太太,您能找到我這兒來,這說明您是心如明鏡啊。」蘇乙笑道,「柱子哥的情況,您肯定也打聽得差不多了吧?」

  「怪不得人家說你是高人。」老太太道,「這麼說,我來找你是找對了,沒找錯人。」

  蘇乙點點頭道:「您找我沒錯,我在廠里跟倆廠長都能說上點兒話,要是柱子哥的事兒轉到廠里來管,起碼他不用坐牢。再者這忙我也願意幫,那晚倆混混兒摸進我家門兒來,懷裡還揣著傢伙,柱子哥二話不說就出手,就沖這點,他這個朋友出事兒我也不能袖手旁觀。」

  老太太微微坐直了些:「那這事兒怎麼轉到廠里來呢?」

  「這就是問題關鍵所在。」蘇乙笑呵呵道,「老太太,你能找到我,那肯定有人告訴過你該怎麼辦吧?」

  老太太盯著蘇乙看了一會兒才點頭:「我呀,大概聽了一耳朵,但也不大明白。」

  「您不明白沒關係,這院兒里肯定有明白人。」蘇乙笑呵呵道,「一大爺肯定明白,三大爺也明白;二大爺明不明白不知道,但仨大爺只要通通氣兒,他該明白也能明白過來。」

  頓了頓,蘇乙故作不解道:「說到這兒,我反倒有點兒不明白了。老太太,仨大爺都是明白人,您怎麼先找我這兒來了?我就算能在廠里說上話,那也是柱子哥這事兒轉到廠里以後的事兒了。您呀,找我找得早了點兒。」

  「來自盧念清的惡意+57……」

  聾老太太笑呵呵看著蘇乙:「肉是你丟的,那隻雞……其實也是你的,阜貴兒打小就摳,要真是他家的雞,不可能放你家門口養。既然東西都是你丟的,那這事兒找你也沒什麼不對。」

  「老太太這就有些欺負好人了。」蘇乙嘆了口氣,「救人的事兒別人幹不了,您找我;得罪人的事兒別人不願意干,您也找我?」

  「有我老太太背後給你撐腰,你怕什麼?」聾老太太道。

  「也就是您,旁人的話,話到這兒我就不說了。」蘇乙道,「老太太,我說兩個理由,您要是還覺得非我不可,那您還是當我是壞孩子吧,我送您回屋休息去。」

  「我不逼你,太太不是強人所難的人。」老太太和藹拍拍蘇乙的手背,「好孩子,你說,太太聽著。」

  蘇乙點點頭,不管老太太有多偏心傻柱,至少不是易忠海那種「道德君子」,能聽得進去話。

  「這第一,柱子哥是自願的,我該勸的話勸過了,他不聽。所以這事兒我不能幹,我幫人不落好也就算了,關鍵柱子哥可能還不領情,我何必呢?」

  聾老太太若有所思。

  「第二,看明白事兒的大爺們揣著明白裝湖塗,眼看著柱子哥掉坑裡也不拉,為什麼?二大爺就算了,他跟柱子哥關係不好;三大爺讀書人,不應該這麼趨吉避凶吧?最不能讓我理解的是一大爺,老太太,柱子哥對他可是夠恭敬尊重的吧?他也就這麼看著不說一句話?」

  蘇乙最後道:「老太太,這麼跟您說吧,我現在也等著看這事兒後續結果呢。患難見人心,要是鄰里鄰居大傢伙兒都願意伸手拉柱子哥一把,我願意接這個力,做最後一個把他拉出坑的人。但要是大家都冷眼旁觀的話,這大院兒也就是我暫時歇歇腳的地兒。我這人做不到出淤泥而不染,想不髒了自己個兒,我還是早點兒撤吧。」

  聾老太太面色複雜看著蘇乙,好半天才消化了蘇乙話里的內容,嘆了口氣道:「孩子,你這話讓太太都臉紅啊……但是,你這話在理兒!我們活了一輩子,越活越精,越活也越沒人味兒了。成,這事兒啊,太太知道該怎麼辦了。」

  頓了頓,她又道:「不過你得給太太一句準話,不是逼你表態,就是太太這心裡不踏實。」

  「您說。」蘇乙道。

  「要是沒了院兒里這偷雞摸狗的事兒,傻柱的事兒調回廠里處理的話,孩子你能幫傻柱出多大力?」聾老太太道。

  蘇乙想了想,道:「他這廚子肯定是幹不成了,一擼到底是肯定的。我跟您不打馬虎眼兒,我能保他不被開除,但工資待遇、崗位什麼的,都要降到低,不然沒辦法交代。」

  「能保住工作,已經是意外之喜了。」聾老太太鬆了口氣,「這已經很好了。」

  「但柱子哥的性格不一定能受得了這落差。」蘇乙道,「白眼、冷嘲熱諷以後肯定是少不了的。我估計他遲早還要跟人打架幹仗,最後一氣之下乾脆辭職不干。」

  「他敢!」老太太瞪眼,「翻了天了他!」

  「他真來了驢脾氣,您可勸不住。」蘇乙笑呵呵道。

  老太太沮喪道:「也是,唉,就得給他找個媳婦兒,好好管管他。」

  她想了想,最終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搖搖頭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好孩子,太太謝謝你,不是替傻柱,是為我自己。」

  「您謝我幹嘛?」蘇乙笑道。

  「你要是不敬著我,我也聽不著這些話,我心裡清楚。」老太太扶著桌子慢悠悠站起來,蘇乙急忙起身去攙了一把。

  老太太握住蘇乙的手,仰頭笑呵呵道:「待會兒全院兒大會,你好好看熱鬧。太太讓你看看,什麼叫河清海晏。」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蘇乙笑呵呵道。

  老太太拍拍他的手:「你送我去易忠海那兒,回來先歇著,等著聽信兒。」

  「得嘞。」蘇乙笑呵呵攙著老太太出門。

  剛出門迎頭碰到棒梗從院子外面跑進來,一身的塵土。看到蘇乙和老太太他愣了一下,給蘇乙貢獻滿值惡意,然後扭頭就跑了。

  「見了太太也不招呼人,這孩子真是欠教!」聾老太太哼了一聲。

  蘇乙笑而不語,他把聾老太太扶到易忠海家門口,一大媽就出來把老太太接進去了,蘇乙轉身回了家,接著看他的《純粹理性批判》。

  三分鐘後,一大媽面色凝重出了門,腳步匆匆往大院兒外走去。

  又過了片刻,黑著臉的一大爺易忠海也背著手出門,分別到前院和後院把劉海中和閆阜貴叫到了自己家裡。

  二十分鐘後,三個大爺一人一個院兒,挨家挨戶敲門通知大家參加全院兒大會。

  不到十分鐘時間,大家都聚集在前院裡,嗡聲大作,好奇探討到底為什麼又要開全院大會。

  這幾天這全院大會開得有些勤啊……

  三大爺去叫蘇乙的時候,悄悄給蘇乙提前放了小道消息。

  「後院兒老太太發火了,嫌大傢伙兒不管她孫子傻柱。」三大爺神神秘秘道,「你丟肉的事兒,還有之前咱那隻雞的事兒,待會兒要算總帳,賈家要倒霉啦!」

  「您看著好像不太高興。」蘇乙道。

  三大爺苦笑:「我能高興起來嗎?賈張氏一準兒撒潑,老太太不怕,你問問其他人誰不憷?關鍵是傻柱也不是什麼好貨,他自個兒願意背黑鍋當冤大頭,你說我們幹嘛非要幹這吃力不討好的事兒?這不熱臉貼冷屁股嗎?唉,老太太也是,非逼著我們表態。你是沒看見,剛照著老易頭上敲了兩拐杖呢,老易躲都不敢躲……」

  蘇乙笑呵呵跟著三大爺出門,心說這事兒基本算落停了。

  蘇乙出門也沒搬凳子,剛出門,不少鄰居就熱情跟他打招呼,讓他坐自個兒家的位置。

  三大爺也把蘇乙往自家的地方拉,還招呼自己的小兒子閆解放去搬凳子。

  蘇乙本來打算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但眼睛一掃,卻發現不遠處一個人躲在婁曉娥身後,腦袋直往後縮。

  許大茂。

  蘇乙樂了,這孫子在躲自己。

  「三大爺,我去坐那兒,我跟大茂有事兒說。」蘇乙指了指婁曉娥位置,笑呵呵跟閆阜貴打了個招呼,就朝這邊走來。

  「來自許大茂的惡意+99,來自許大茂的懼意+99……」

  「援朝來啦?」婁曉娥有些詫異蘇乙過來,表情有些尷尬,但還是客氣招呼,「看你沒凳子坐,來跟我們擠擠吧?大茂——大茂你藏我後面兒幹嘛?援朝來啦,你也不招呼點兒!」

  「我、我沒躲,我就是眼睛裡進東西了。咳咳,對,眼睛裡進東西了。」許大茂神色不自然地硬著頭皮站出來,訕笑著跟蘇乙打招呼,「援朝來啦?坐,你快坐!」

  「合適嗎?」蘇乙笑呵呵道,「你說今晚請客我也沒去,害得小娥嫂子白做一桌子好菜吧?」

  「來自許大茂的惡意+99……」

  「來自婁小娥的惡意+77……」

  這兩口子尷尬極了,許大茂還好點兒,婁曉娥臉紅得跟猴子屁股似的。

  「這……都怪大茂!」婁曉娥果斷出賣丈夫,「說好的請客,他一直也不回來,我也不知道菜該做還是不該做,援朝你是不知道,他回來還不到二十分鐘,偷偷摸摸跟做賊似的……」

  「該不會是躲我呢吧?」蘇乙笑呵呵看向許大茂,「大茂,一頓飯不至於,不行我不吃了。」

  「不是不是,肯定不是這原因……」婁曉娥急忙尷尬否認,覺得臉都快丟盡了,「大茂你說話呀!你不臊我還臊得慌,都怪你!」

  「我肯定不是躲,援朝,你誤會我了。」許大茂訕訕笑著解釋,「我就是……那什麼,加班,我加班去了!領導安排我明兒下鄉放電影,真的,你看,我還做記錄了呢……」

  為了左證自己所說,許大茂還掏出了一個筆記本給蘇乙看。

  「我看看。」蘇乙接過筆記本轉頭一屁股坐在了他們倆搬來的長條凳上,翻開了筆記本。

  許大茂指著上面的字道:「看見沒,紅星公社,晚上七點。」

  「還真是啊。」蘇乙道。

  「可不是嘛!」許大茂賠笑,心裡鬆了口氣。

  但下一刻他就一怔。

  他看到蘇乙從懷裡掏出一張折起來的紙,把它攤開,紙上寫滿了字。

  然後蘇乙就把這張紙和筆記本放在一起,用手指頭指著上面的字兩兩比對起來。

  「……」

  這張紙分明就是他早上寫的那封舉報信!

  許大茂整個人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