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形容一個人愛騙人,經常用到「鬼話連篇」這四個字,可見鬼這種生物是很狡詐的。Google搜索閱讀
所以別看現在這水鬼一副痛改前非,悔不當初的樣子,對著陳友連連磕頭認錯,但實際上它只是不想煙消雲散而已。
其實人比鬼複雜。蘇乙連人心都能洞徹,何況是鬼?
所以「放過鬼」的話不是因為他動了惻隱之心,而是因為他想知道此時放過這鬼,這鬼更好的選擇是去地府,還是繼續留在人間為禍。
陳友的回答就包含了蘇乙的答桉——狗改不了吃屎。
稽首點香,最後一拜。
陳友再次對著法陣誦經。
許是知道陳友鐵石心腸,不會放自己離開了,這紅衣水鬼再次露出猙獰模樣,瘋狂衝擊法陣。
陳友不管不顧,只是加快了語速。
不一會兒,紅衣水鬼渾身都燃起了火焰,黑煙瀰漫,滿地打滾,慘叫不止。
它的身軀肉眼可見地縮小、模湖起來。
陳友的誦經聲提聽久了,就算是蘇乙現在站在局外,都覺得渾身不自在,噁心欲嘔,頭暈目眩,心季神驚,可見其神效。
事實也如陳友所料,這水鬼沒有堅持過這一炷香,某一刻,當陳友誦到「或則鎔銅灌口,或則利鋸解形,抱銅柱以皮焦,臥鐵床而肌爛,徧體刀割,百節火燃,鐵杖銅錘,縱橫拷掠。如斯苦痛,無有休息……」之時,紅衣水鬼終於再無休止的慘叫哀嚎中化作一縷青煙,徹底魂飛魄散。
陳友頓了頓,表情肅穆,再度奉香稽首,口中念道:「天尊大慈悲,普度諸幽魂。十方宣微妙,符命赦泉扃。拯拔三塗苦,出離血湖庭。沉魂滯魄眾,男女總超升……」
念罷,他跪在祖師像前,雙手掌心朝天,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
在其身後,法陣紅光隨之消散,唯有地上還有澹澹印記,其餘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
陳友站起身來,把香插在香爐里,最後又拜了拜,這才直起身來,回過頭一打量上下左右,哼了一聲道:「這紅衣鬼業力深厚,可謂是作繭自縛。要不是它吞了那大頭鬼,它上柱香就魂飛魄散了!」
「被我渡化,也算便宜它了,要是到了地府,該受的罪沒受完,它想魂飛魄散都不行!」
說到這裡陳友頓了頓,看向蘇乙笑道:「阿豪,其實學法就是這樣,殺鬼滅生,鎮妖降魔。不敢說是替天行道,只能說是渡人渡己。聽起來好像很風光,其實也就那回事。做了好事無人知曉,還要盡力隱瞞,否則很容易被人當你是神經病。」
「最要命的是你殺鬼雖是積德,但也是在作業,功罪之間,實在難說。到了地府,也許你的業力比你殺的鬼還多!倒不如做個普通人,平平凡凡一輩子,到了地府不痛不癢受點罪,排隊去投胎。」
「其實現在社會,神鬼不顯,人道大昌,做我們這行的還有沒有意義?」陳友嘆了口氣,「這對水鬼如果你不理它,等它再搞出大事來,地府還是會找上門收了它,又何必要我們多管閒事?」
「就算地府不管,官府要是看這條河出事太多,大動土木,或者乾脆截留改道,這水鬼自然也不攻自破了。又哪裡需要我們?」
「咱們拼了命,有一分錢拿嗎?如果被官差知道,他們就會懷疑我們,覺得那些淹死在河裡的人,會不會跟咱們有關。到時候你怎麼跟他們解釋?」陳友說到這裡,眼中露出無奈和悲哀,「以前我們住鄉下,人死了都進棺材埋在地里。」
「那時候天下大亂,人少鬼多,所以才有我們四處捉鬼,殺殭屍。可現在呢?人死了都燒成灰了,多大的怨氣被這一把火也燒得差不多了。現在醫療這麼發達,人人吃的好穿的好,陽氣各個都那麼重,又都相信科學,不信鬼神。鬼在這世上都很少有用,想作惡都難,我們這些抓鬼的人,又能有什麼用?」
「你去問問博物館收不收我這堆破銅爛鐵?」他指著羅盤和八卦鏡,「你再去問問收垃圾的,這些東西能賣多少錢?阿豪,你現在還覺得,我們抓鬼很威風嗎?」
陳友對著蘇乙苦澀一笑:「就像你,學了一身好武功,做過明星,拍過電影,該風光也風光過,到頭來呢?你的武功好歹還有些用,我的法術,早該被掃進垃圾堆咯。」
蘇乙看著陳友,良久才慢吞吞問道:「友哥,你灰心了?」
「灰心?幾十年前,我的心就死了!」陳友曬然一笑,「現在不過是有感而發,發幾句牢騷罷了。」
「幾十年了還意難平,這可不是幾句牢騷。」蘇乙道。
「那又怎麼樣?這世上鬱郁不得志的人太多了,不缺我一個。」陳友似是自嘲,似是不屑,「人這輩子,四個字——吃喝拉撒!其餘的全都是假的,和厲鬼的幻境一樣,終有破碎的一天。有什麼用?」
「但你還是想學武功,我也還是想學法術。」蘇乙道。
「所以咱們都是傻的嘛!」陳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你要是聰明,就去學股票,學計算機!我要是聰明,就去炒樓花,哪怕去賣魚粉,也不至於混成今天這樣子!這輩子已經這樣了,改也改不了,乾脆就接著傻下去咯,哈哈哈……」
蘇乙也忍不住笑了:「這樣挺好。→」
「傻子才覺得好。」陳友回了句,又笑得不行,捂著肚子眼淚都下來了。
「走了走了,去吃飯了,天大地大,肚子最大!走,我請你吃糯米飯!」
蘇乙道:「又是糯米飯?」
「喂,你以為超度完厲鬼,你身上會很乾淨?它們的怨氣和恨意都在你身上,要是不消除掉,你回去就能看到你家那對阿飄!你跟它們一晚上大眼瞪小眼,很有意思嗎?」
蘇乙急忙搖搖頭:「那還是算了,吃糯米飯吧。不過友哥,這次能不能不要往飯里噴酒?」
陳友一邊出門一邊不屑擺手道:「且,你以為我想啊?我這口真氣用一點少一點,珍貴著呢。等哪天這口氣沒了,我也就嗝兒屁了。」
「真氣?」蘇乙快走兩步和陳友並肩,「我們學武的,也有人把內力叫真氣。」
「這是不一樣的。」陳友搖頭道,「你們的內力,是氣血之力,對不對?」
「對。」
「但真氣是先天一炁。」陳友用手在虛空寫字,「是這個炁字,其實應該叫真炁。這東西是與生俱來的,不是練出來的。也沒辦法練。」
「道士練內丹的目的,就是要以自身為爐鼎,把這口先天一炁練成金丹,成就金丹大道,超脫生死。」
「不過金丹已經是傳說了,古往今來大部分道士一輩子枯坐誦經,就是為了找到自身的先天一炁。找到了先天一炁,才算得道,找不到,終究是凡人。」
「就像我,我知道這東西就在我身上,我掐訣念咒也要用它來溝通天地靈氣,用它來祭拜先祖,借法施法,但它到底長什麼樣,在哪兒,我就一概不知了。」
兩人說著話,已經走到了電梯裡。
蘇乙按好了電梯又問道:「友哥,鬼會和人說話嗎?」
「如果是中陰身,當然會了,不過普通人是聽不到的。」陳友道,「託夢、幻境,鬼都可以和人說話,不過一般的鬼是不說話的,尤其是跟咱們。」
「因為沒必要?」蘇乙問道。
「既沒必要,也是因為很多鬼忘了怎麼說話了。」陳友道,「滯留在陽間的冤魂厲鬼,或者幾十年、幾百年都不能投胎的鬼,每七日就要經歷一次死亡輪迴,時間久了就變得渾渾噩噩,有的鬼甚至連自己是什麼都不知道,何況是跟人說話了?」
想了想,陳友面色嚴肅看著蘇乙:「不過你以後若是遇到了能跟你直接說話,又是冤死的厲鬼,記住,千萬不要得罪!萬一已經得罪了,能跑就跑,跑不掉,就求饒,他要你做什麼就做什麼!」
蘇乙心中一動:「為什麼?」
「能找回本性之靈的鬼,已經算是鬼修了。」陳友道,「就算還是厲鬼,但這種鬼遲早會修成攝青鬼,遇到這種鬼,咱們學的這些本事對人家來說就是撓痒痒。」
「攝青鬼……在這世上出現過嗎?」蘇乙問道。
「當然。」陳友道,「不過很少就是了。」
叮冬。
電梯門開,冬叔和梅姨站在一樓門口正等電梯,手裡還拎著菜。
「咦,冬叔,梅姨,最近看你們氣色很好啊。」陳友笑呵呵打招呼。
蘇乙也微笑叫人,算是打過招呼。
「阿友,中午怎麼不是你炒飯?」冬叔皺眉道,「阿光炒的飯難吃死了!」
「今天有私事要處理,所以請假了嘛!」陳友笑道。
「那你就應該在門口寫清楚,」冬叔冷哼一聲道,「等我們進去坐下才知道你不在,這不是陰謀是什麼?」
「哎呀冬叔,一碗糯米飯幾塊錢?至於要玩陰謀這麼誇張?」陳友無奈道。
冬叔還要說話,梅姨卻搶先賠笑:「你冬叔和你開玩笑的,阿友,你和阿豪以前就認識嗎?怎麼他剛來,你們兩個就形影不離的?」
「該不會是失散多年的……」冬叔陰陽怪氣話說一半。
梅姨狠狠掐了他一把,嘿嘿陪笑道:「你們要去吃飯吧?你們忙,你們忙。」
說著就拉著冬叔往電梯裡走。
「你拉我做什麼?我很見不得人嘛?」冬叔很不爽地道。
「不是啊老爺,只是想跟你早點回家。」梅姨溫聲細語寬慰他道。
「哎等等我等等我!」燕叔從遠處大呼小叫著跑了過來,「等我一起上去阿冬!」
「快點啦,一把年紀毛毛躁躁!」冬叔沒好氣道。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老伴煲了湯一定要我回去喝。」燕叔笑呵呵道,又跟陳友和蘇乙打招呼,「咦?阿友和阿豪也在啊。」
「你們上樓吧燕叔,不打擾了!」陳友一邊擺手,一邊往後退。
眼看電梯門就要關上,冬叔突然對蘇乙道:「喂,有什麼破衣服,拿來給你梅姨補!」
冬。
電梯門關了。
陳友搖頭道:「冬叔這張臭嘴……他要是死了到拔舌地獄受苦,我一點也不奇怪。」
頓了頓,他奇怪看向蘇乙:「你做什麼了,他居然主動對你好?」
「很稀奇嗎?」蘇乙問道。
「稀奇,怎麼不稀奇?」陳友道,「冬叔是出名的刀子嘴豆腐心,你也清楚刀子嘴是什麼意思了?那就是絕對不會說好話!他對你這麼說,一定是你做了什麼事情,讓他覺得很高興。」
蘇乙想了想,若有所思道:「昨天我讓苦力偉帶著阿娟來找我,我幫阿娟治病……」
「那就是了。」陳友道,「冬叔很疼阿娟的,經常讓梅姨給苦力偉送吃的。你肯幫阿娟,他當然高興咯。」
兩人說著話,已經到了茶餐廳。
阿光正在灶台上炒菜,陳友一路跟熟客們打著招呼往裡走。
蘇乙不是第一次露面了,街坊們也都認識他了,很客氣跟他打招呼。
「先去你的位置坐,我一會兒就來。」陳友對蘇乙道。
「好了,剩下的交給我來吧!」他不耐煩對阿光擺擺手,「笨手笨腳的,什麼都做不好,還要被街坊們投訴……去給阿豪做奶茶啦!傻站著幹嘛?」
「好好好,我這就去。」阿光嘿嘿笑著,一邊向蘇乙招招手,一邊跑開了。
等陳友忙完,最後炒了兩碗糯米飯端上來,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後的事情了。
「不好意思,久等了。」陳友把飯放在蘇乙面前,「趁熱吃吧。」
蘇乙愁眉苦臉看著糯米飯道:「友哥你是不是故意的?我剛看你往裡噴了兩口。」
「好事成雙嘛!」陳友笑呵呵拿起快子,「喂,我是在救你!有什麼好嫌棄的?」
「你早上起床就沒刷牙,」蘇乙無奈看著他,「吃完叉燒包,你還是沒刷牙,你讓我怎麼下得去口。」
陳友笑呵呵端起碗往嘴裡撥了一口飯,好整以暇道:「吶,別怪我沒告訴你,你回去後家裡那兩隻阿飄約你打牌的時候,你可別後悔……」
「我吃!吃還不行嗎?」蘇乙無奈一咬牙,端起飯就往嘴裡撥飯,狼吞虎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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