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臉上沒有絲毫觸動,只是眼神晦暗,居高臨下地盯著容妃。
「你是在為她鳴不平,還是為自己?」
帝王之勢,壓得人幾乎喘不動氣。
容妃神色不動,只更加平心靜氣,「臣妾跟隨聖上多年,無論是在潛邸,還是在宮中,臣妾對聖上的一片心,不需要去證明什麼。聖上也不曾虧待過臣妾,臣妾沒有不平。只是人心都是肉長的,傾城與我多年姐妹,她戰死沙場屍骨無存,只留了這麼一個女兒在世間。」
說到這裡,容妃才紅了眼眶,幾度哽咽。
「飛燕聰明,要強,但不代表她就是石頭做的,不會疼,不會難過。聖上當真覺得,讓飛燕嫁進皇室,是最好的安排嗎?」
新帝眼睫終於有了一絲顫動。
美人落淚,總是勾人心腸,何況這個女人被他捧在掌心疼了這麼多年。
新帝輕嘆一口氣,朝容妃伸出手,將她攬在了懷中。
「朕知道,你心疼她,可是時局艱難,朕也有朕的為難之處。」
容妃柔柔地靠在新帝肩頭,「臣妾明白,臣妾不想讓聖上為難,只希望聖上別逼飛燕太狠,她畢竟還是個孩子。」
新帝斟酌片刻,不知是不是真的軟了心腸,總之輕嗯了一聲。
回到紫宸宮,容妃手上端著一盤山楂糕,揚聲笑道:「飛燕,看看我給你帶了什麼好吃的?」
無人回應,一屋子的宮女哆哆嗦嗦地跪著。
掌事女官稟道:「娘娘,五小姐……跑了。」
「跑了?」容妃變了臉色,「她眼睛還看不見,怎麼跑的?」
女官硬著頭皮,「蒙著眼睛跑的……我們一路追到昭和殿,人就不見了。」
容妃知道是大公主幫了戚飛燕,氣得將山楂糕擲到一旁。
「這兩個小東西,還跟小時候一樣!」
*
「謝公主救我。」
四驅馬車暢通無阻地駛出皇城,見無人追上來,戚飛燕才略略鬆了一口氣,朝昭陽公主拱手道謝。
昭陽公主笑著拍掉她的手,「少來,跟我假客氣什麼。」
戚飛燕呲牙一笑,「回頭請你喝酒。」
「你都欠了我兩頓酒了,不會便宜你的。」
昭陽說著,湊近去看她的眼睛,不免擔憂,「眼睛怎麼樣了,還疼嗎?」
戚飛燕的眼睛還蒙著白紗,搖搖頭道:「疼是不疼了,只是還睜不開,得再緩個兩天。」
「老三真不是個東西。」
沒有外人在,昭陽公主在戚飛燕面前完全不設防,端莊模樣全無,黑著臉罵道:「我在校場的時候就想上去抽他,混帳羔子,連自己人都害!」
聽昭陽公主罵蕭琅罵得爽快,可戚飛燕想起她前世的結局,心口卻悶得厲害。
昭陽公主是皇上最寵愛的公主,手中也握有一些權力,前世皇子們斗得不可開交,個個都想拉攏她站隊,她既生於皇家也很難獨善其身。
蕭琅也想拉攏她,可昭陽根本瞧不上蕭琅,寧可選擇站隊大皇子也不肯和蕭琅成一派,為此蕭琅還逼她去求昭陽。
她和昭陽從小一起長大,對於彼此的脾性都了解得很。
姐妹之情和權力鬥爭是兩碼事,她不肯去,蕭琅只冷笑著讓她別後悔。
後來她輔佐蕭琅登基,知道蕭琅不會容下他那些兄弟們,只是沒想到他心狠手辣連昭陽也沒能留下,一把突如其來的大火燒了公主府。
她趕到的時候,大火漫天,公主府已然被燒成了灰燼。
昭陽公主和韋駙馬,都葬身火海。
兩具燒焦的身體緊緊抱在一起。
那般慘烈。
「飛燕……」昭陽見戚飛燕不說話,習慣性想去捏她的手,可她的一雙手都纏著布,傷痕累累,手伸出去又縮回來,「你怎麼了?」
戚飛燕臉色發白,鼻腔還有些發酸,緩了片刻才道:「你別跟蕭琅交惡,他這人小心眼,最記仇,你在宮裡住,要小心。」
「你擔心我做什麼,我是公主,又是他大姐,他能奈我何?」昭陽完全不懼蕭琅。
戚飛燕卻鄭重道:「你聽我的。我和三皇子之間再怎麼爭怎麼斗,都和你無關。起碼明面上,你要保持中立,最好誰也別幫。」
昭陽公主不解地看著戚飛燕,「你怎麼了?你怕他?」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不怕他,可在背後護著他的是聖上,還有皇后一派。」
戚飛燕對昭陽公主道:「你是公主,將來不管誰繼承皇位你都是長公主,前提是你和誰都好,和誰都不能交惡。」
昭陽公主心顫了顫。
她不是傻子,豈能不知戚飛燕和她說的是掏心掏肺的話。
普天之下,也只有戚飛燕敢和她這麼說。
「行,我知道了。」
昭陽笑道:「父皇春秋鼎盛,沒那麼快立太子。與其擔心我,你不如先操心操心自己。」
戚飛燕靠在馬車上,長嘆一聲,她是挺替自己發愁的。
昭陽公主將戚飛燕送回侍郎府,韋駙馬、小侯爺和藺遠臣都在,一見戚飛燕便一擁而上。
「可算回來了,還好好活著,真棒!」
「眼睛沒瞎吧?四肢還全乎?」小侯爺嘰嘰喳喳地去摸戚飛燕的眼睛。
戚飛燕一腳踹過去,「少咒我。」
小侯爺挨了一腳,原地蹦高,驚呼道:「你蒙著眼睛還能踢中?」
藺遠臣斜他一眼,「習武之人的耳朵,你當是聾子的耳朵——擺設?」
有韋駙馬和小侯爺在的地方就不缺熱鬧,幾個人七嘴八舌地說了一通,戚飛燕有種回到小時候的感覺,確實是久違了。
這麼多人來關心她確實有點感動,就是太吵。
江尹看出妹妹有些疲累,適時將幾人都轟走了,才摸向戚飛燕的脈,「毒都解乾淨了?」
戚飛燕顧不上這些,急切地問:「哥,諜影那幾位叔叔呢,還在嗎?」
話音剛落,沒聽見腳步聲,只聽到熟悉的聲音回應道:「跑不了。」
戚飛燕驀地扭頭,臉上顯出笑意,「飛叔叔!」
「還有我。」
她微微歪頭,聽聲辨人:「毒叔叔。」
一道身影在她身前飄過,不用說話,戚飛燕就聞到了他身上詭異的幽香,「香叔叔!」
隨著一個響指在耳邊乍響,戚飛燕腦中瞬間閃過一幕綺麗的畫面,如同綺夢入眠,浮起紫色花海,如夢似幻。
「夢叔叔也回來了。」戚飛燕吸了吸鼻子,簡直想哭。
她還在等待著更多的聲音,可是沒了,周遭一下子靜默了下來。
戚飛燕偏了偏腦袋,判斷出了眼前只有他們四人,「只有你們四個嗎,別的叔叔呢?」
眾人不語,只有長嘆。
戚飛燕看向江尹的方向,哥哥也不說話。
一顆心從雲端重重跌落。
戚飛燕渾身冰涼,開始不可抑制地發抖,「他們,都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