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單身不自由

  節後上班,陶濤搬回了技術部的辦公室。

  搬辦公桌時,看到花瓶里那束枯萎的瑪格麗特,左修然的身影滑過腦海,她低下頭,抿上了唇,不讓嘆息逸出嘴角。

  飛飛手托著下巴趴在桌上,眼神幽幽地不知看向何方。

  「怎麼了?」陶濤蹲下身,把電源插頭插上電板,資料堆了一桌。她這個上午都不得閒了。

  飛飛搖搖頭,閉了下眼,「沒勁!」

  「最近相親有什麼結果嗎?」

  「沒,越相越沒有自信,不知上帝乍搞的,淨給我留了些極品恐龍。陶濤,左老師有和你聯繫嗎?」飛飛站起身,走到陶濤桌邊。

  「沒有啊!」陶濤正在把資料歸類,常用的放在手邊,安裝方面的要存檔。

  「他好象和其他人也沒聯繫,以前和我們處得挺不錯,怎麼一走就石沉大海,手機也停機了。」

  陶濤抬起頭,看著飛飛。

  「你沒給他打過電話?」

  「嗯!」

  「我打過幾回了,都說電信小姐接的,對不起,該用戶已停機。」飛飛聳聳肩,學著電信小姐甜糯糯的語調,「到底是花花公子,薄情得很。不過,陶濤你會想左老師嗎?」

  「幹嗎要想?」陶濤淡淡一笑,繼續忙自己的。

  想,應該是默默的、靜靜的。

  吃午飯時,她拿出手機看了看。手機上有一個未接電話,陌生號碼。她發了條簡訊過去,只有一個「?」。

  對方沒有回,她把手機塞回袋中,估計是騷擾電話。

  ******

  在醫院呆了十多天,陶媽媽終於出院了。一回到家,陶江海夫婦就發現了陶濤一房間的行李。

  「小濤----」陶江海眨巴眨巴眼,「你和華燁鬧彆扭了?」

  「沒有。我們離婚了。」陶濤慢慢抬起頭,語調平靜,眼中卻溢滿了憂傷。

  陶江海腳一歪,一下跌坐到床上。

  「是因為爸爸那個齷齪心思嗎?小濤,那是爸爸不好,是爸爸自作多情,和華燁、你婆婆都沒任何關係,你別遷怒他們。你看,你媽媽都沒這樣,你怎麼能---」陶江海急得腦門都發亮了。

  「我們離婚和這件事沒關係,是因為-----」

  陶江海被陶濤臉上劇烈的痛楚給震住,「小濤,華燁外面有人了?」

  陶濤捂著嘴,無聲地抽咽。

  「我要去打斷他的腿。」陶江海脖頸處青筋直暴。

  陶濤看著爸爸,哭聲漸漸放大。

  「你有把他們捉姦在床?」一直坐著的陶媽媽心疼地上前抱住陶濤。

  陶濤搖搖頭,「是他以前的女朋友,這些年,他一直愛著她。」

  「小濤,我和華燁好好地談談,也許沒你想得那麼壞。」陶江海說。

  「爸----」陶濤推開陶江海,抹去臉上的眼淚,「你希望我還和他一起?」

  陶江海長長地一嘆,「小濤,爸爸瞧了華燁幾年,了解他的為人。他如果真和以前的女友藕斷絲連,他就不會娶你。男人只要不犯原則性錯誤,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陶濤咄咄地看著陶江海,「爸爸,那麼你說媽媽她這次犯病不得挺可笑的嗎?你又沒做什麼,她氣什麼氣?」

  「小濤----」

  「其實,這也只是一張照片的事件,華燁做得比這不知過分多少倍。難道一定要我象媽媽那樣躺在醫院裡,你才會明白事情的嚴重性?我對他的意義不過是能為他生孩子。爸爸,我不配得到一個男人全副身心的愛嗎?你想看到我一輩子鬱鬱而終?」

  陶江海語塞。

  陶濤仰起頭,看著天花板,深呼吸,苦澀一笑,「是的,他事業有成,又有教養,長相不賴,有擔當,成熟穩重,是個好男人。可好男人就一定是個好老公?我真的想和他過一輩子。」陶濤閉上眼睛,大滴大滴的眼淚順著臉頰滾落下來,「可是我已經撐不住了。如果你和媽媽不要我,我可以離開。但我和華燁還是會離婚。」

  「我支持小濤離婚。」陶媽媽含著淚說道,「那種日子就象隔著衣服用石頭砸你,裡面傷得很重,外面還看不出。」她疼惜地摸摸陶濤的頭,然後轉過身看著陶江海,「我老了,不得不忍。小濤不行,她值得更好的。就當我自私,把小濤在身邊多留幾年。」

  陶江海跺了下腳,重重嘆氣。

  陶濤一下撲進媽媽懷裡,放聲嚎哭。

  ******

  站在民政局門口,華燁仰起頭,深吸一口氣。

  他們結婚的時候在三月,來領結婚證那天,她特地穿了件粉色的長裙,手裡提了個大紅的包包。負責婚姻登記的工作人員讓她把身份證拿出來,她低頭在包包里翻了半天都沒取出來,急得都快哭了,最後還是他在她的票夾找到。工作人員打趣道:新娘子太激動了,她羞得躲在他的身後,臉紅如熟透的番茄。

  領好證,兩人回到車上,他正準備發動車,她突然搖了搖他的胳膊,他側過身,她環住他的脖子,埋進他的懷裡,貼著他的耳朵,用低不可聞的聲音羞羞地喊了一聲:「老公!」

  他當時心強烈地一震,下一秒,抱緊了她,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

  陶濤從計程車里下來,他定定地看著她,眼眨都不眨。

  那雙含羞帶嬌的眼睛現在已無波無瀾,他在她的生命里,還能扮演誰?

  此時,離婚好象只是為了維護一份男性尊嚴。不然,他要等著她的起訴嗎?

  他的人生有太多的離開,在母體時,父親離開了;長大後,沐歌離開了;現在,離開的人是陶濤。

  他只能面對,不能抵擋。

  絕望而又冰涼的情緒如寒潮從腳下漫起,直達心底,他很冷,很疼,但他知道他能忍住。

  十分鐘後,兩人一前一後出了民政局,他看到他的影子與她的腳步重疊著,仿佛很密切,卻分別是兩個單獨的個體。

  她走得很快,他喊住她,「我送你!」

  「不要,打車很方便。」她看著他的眼神,已經多了一份距離感。

  「我們一塊去喝點東西。」他不是熱情的人,卻在努力地找話題。這一分開,以後,他想見她就不容易了。

  「我不渴。」她搖頭,心頭掠過苦澀,以前要是他這樣講,她會多麼歡喜雀躍。

  一輛計程車停了下來,陶濤拉開后座的門坐了進去,沒有和他說再見。

  婚姻的開始,賓朋滿座,歡聲笑語;婚姻的結束,卻是這麼孤寒清冷、悄無聲息。

  他久久地立著,直視著車子遠去的方向,一動不動。

  ******

  華燁在家躺了兩天一夜,繼續回事務所上班。

  每天早晨按時起床,自己給自己做早飯,有時候是冰箱裡的鮮奶麵包,切開來放到微波爐里加熱,倒一杯牛奶,匆匆倒進胃裡;有時候起得早了,就煮一個雞蛋,直接從熱水裡撈出,蛋殼特別難剝,到最後,就是蛋黃上粘了點白,他一口生生地咽下去。鐘點工現在一周來兩次,這樣,家裡能保證清潔,衣服也有人洗了。

  現在的日子好象算正常,但和陶濤在家時比,只能叫湊合,可又有什麼辦法。

  周五,他去部隊大院看季萌茵。季萌茵不知在忙著寫什麼,做飯的時間都擠不出來。他在客廳里看了半小時的報紙,給她倒了杯茶,便走了。下次再去,她告訴他,軍區安排她近期去海南療養,她同意了,從時間上看,春節不在青台過了。他笑笑,此時的海南,陽光溫曖,百花常艷,他讓她玩得開心點。

  「我會安排好自己的生活,希望你也能。」季萌茵說。

  他揚揚眉,不知該說什麼好。

  他在事務所呆的時間越來越多,再不會把工作帶回家裡。家,純粹是睡覺的地方。但呆在事務所也煩悶,職員里大部分都有家有室,臨近春節,工作之餘,掛在嘴邊的就是在哪吃年夜飯,給兩邊的老人買什麼年禮,老婆怎樣,孩子怎樣。就連鄒秘書這樣的單身漢,也跑來向他這個過來人請教,給女朋友的春節禮物,是送衣服好,還是送首飾更有意義。

  與此一比,更顯他的形隻影單。

  同事看他總在事務所呆著,調侃道:「華律師,你這樣拼命工作,太太沒意見嗎?」

  他聳聳肩,抿嘴淺笑。和陶濤離婚的事,他沒和任何人提。不知是心裡不願承認,還是他認為沒有必要。

  他更多的覺得這一切象他做了個夢,有時候夜裡醒來,一翻身,手摸到身邊空蕩蕩的床鋪,有好一會回不了神。還有一次,天亮了,他醒了卻沒睜開眼,聽到客廳里有動靜,下意識地問道:「小濤,幾點了?」

  沒有人應答。

  起來後,才發現睡覺前忘了關陽台的窗子,夜裡起了風,吹進一室的寒冷。

  上電梯時,遇到在酒店做大堂經理的鄰居,笑盈盈地說:「好些日子沒碰到陶濤了,工作很忙嗎?有家手機公司在我們酒店開展銷會,讓她過去瞧瞧,有些展品還沒向市場發行呢!」

  他摸著鑰匙點頭道謝,走出電梯,沒有開門,就倚在樓梯上,掏出煙,慢慢地吸著。

  陶濤和他沒有一點聯繫,明明在同一個城市,兩人也沒偶遇過。他想主動給她打電話問候一下,十一個數字按出來,又一個個刪去,他和她說什麼呢?

  春節前的最後一個雙周休,他加班到半夜才回來,睡得迷迷糊糊,聽到手機響,眼倏地睜開,欣喜地拿過手機,一看,心一沉,是張弘。

  「還在睡?」

  「昨晚加班了。」他閉上眼,躺在床背上。

  「都很久沒聚了,別人送了我一瓶好酒,晚上一起吃個飯,地點隨你挑。」

  「我不想動。」他揉揉額頭。他現在對什麼都沒興趣,非要他出席的應酬,才會去打個照面。

  「是不是今天不方便?那我們改個日期?」

  「不是,也沒什麼不方便的。」

  「那我幫你向小嫂子請假?」

  「不要----」他脫口叫道,心裏面突然湧出一股悲涼。以後,他想和誰見面、想什麼時候回家、想和誰發郵件打電話、想喝多少酒、衣服想怎麼搭配、頭髮什麼時候理,都不需要在意另一個人的態度了,也不要絞盡腦汁地編什麼理由了。

  他是自由的,他什麼時間什麼地點都很方便。

  他咀嚼著口中的苦澀,「去彩虹酒吧,把大家都約了。」

  張弘象是猶豫了一下,才應道:「彩虹酒吧前一陣停業了,這兩天也不知有沒開。沒事,我給經藝打一電話,不營業就借我們用一晚。」

  他很詫異,「好端端的怎麼停業了?」

  張弘嘆氣,「沐歌沒和你提?」

  「沒有。」

  「唉,不知為了啥事,子桓和經藝吵起來,把酒吧給砸得一塌糊塗,不慎碰傷了一個顧客,那人不是等閒之輩,叫了幾個人來對打,後來警方都出動了。警方讓停業調查。雜七雜八的事,我們見了面再細聊。晚上肯定來嗎?」

  「嗯,我會去。」

  華燁睡到中午才起了床,給自己煮了一碗麵,調湯時,把醋當成醬油,一入口酸得直咧嘴,結果沒吃成,只好喝了點牛奶應付。

  聚會還早,他開了車在街上轉圈。轉來轉去,車象有了意識,不知怎麼就轉到了桂林路上。

  陽光很好,風是細細的,海浪是溫柔的。氣溫仍然很低,可卻讓人感覺不如前幾天那麼冷了。桂林路上行走的人很多,經過的車放慢了速度,儘量不按喇叭驚著行人。

  華燁把車停在一家別墅的院外,院子裡種了一排冬青樹,樹長得很高,枝繁葉茂,正好可以擋著他的車,而他卻能從這個角度,清晰地看到陶家別墅。

  陶家的院中停著兩輛車,廚房的窗子開著,不時有熱氣飄出來,裡面人影簇簇,嘩地一下,是幾個女人不約而同的笑聲。接著,他看到了陶濤,心一下砰砰直跳。

  陶家面朝大海的露台上也放了兩隻躺椅,和聽海閣陽台上的一模一樣。陶濤背對著他坐著,手裡拿著本書,他看不見她的表情。她象是看得很認真,頭也不抬,過了一會,從屋裡走出一個人,是葉少寧,他託了個盤子,盤子裡裝著什麼食物,他推推她的肩。陶濤仍然沒有抬頭,葉少寧坐了下來,從盤裡子捏出一塊湊到她嘴邊,她搖頭,他堅持地舉著,她無奈咬了一下,還有一半,塞進了葉少寧的嘴巴里。

  華燁的眼裡都快噴出火來了,手不自覺地攥成了拳,爾後,他又緩緩地將手指伸開。

  他還有什麼資格生氣?陶濤已經不是他的妻子了。這個場景不意外,當陶濤恢復自由之身,暗戀她的葉少寧怎麼會再次錯過她呢?

  麻將桌上,葉媽媽又贏了牌,笑得嘴都合不攏。

  坐在她下家的一位麻友笑道:「葉媽媽手氣真好,這幾天,天天贏。」

  「這些算什麼,要是少寧過年給我帶個媳婦回家,那我才是真的開心。」

  「這有什麼難的?少寧有才有貌,工作又好,自己有房有車,想找什麼樣的沒有,怕是他太挑了吧!或者心裏面有人?」麻友意味深長地朝露台瞟了瞟。

  「哪有挑,可能是緣份沒到,這事急也急不來,不說了,繼續打牌。」葉媽媽嘩啦啦地洗著牌,麻利地疊起。

  一邊微笑著的陶媽媽閉了閉眼,說道:「少寧這孩子,我打小就很喜歡。我一直都說,誰家找了他做女婿,睡著也要笑醒。」

  葉媽媽手一抖,牌「啪」地一下掉到了桌子下面,「呵呵,是嗎?」她訥訥地沖陶媽媽笑著,彎身撿起牌。

  「當然,我羨慕你生了這麼個好兒子。」陶媽媽笑得更溫和了。

  葉媽媽卻突地打了個冷戰。

  「看什麼書呢?」葉少寧把盤子擱在桌沿上,探過身。

  「張愛玲的《傾城之戀》,看過嗎?」陶濤甩了下長發,陽光有些刺眼,她閉了一會,才抬起頭。

  「小女人看的書,我才不看。唉,不知影城現在放什麼片子,好久沒看電影了。」葉少寧把手枕在頭下,向後躺去,嘴角溢滿溫柔。

  「不管什麼片子,和你看電影都是一個噩夢。」陶濤翻了個白眼。

  「什麼意思?」

  「不記得上次看《花木蘭》?」

  「真是小心眼,那麼遠的事還記著。小濤,這樣呆著,你不悶嗎?你都快象我媽那樣,提早進入老年期。」

  「你嫌悶就走呀,又沒人留你。」陶濤低頭翻了一張書頁。

  葉少寧撇嘴,「你就巴不得我走,這麼不待見我?」

  「不是,這麼美好的時光,你該去約個會什麼的,幹嗎要和中老年婦女泡一起?」

  葉少寧咕噥一句,「這不正約著嗎?」只是音量太小,陶濤沒聽著。

  「小濤,手機響了。」陶媽媽在屋子裡叫了聲。

  「我接電話去。」陶濤把書扣在椅中,跳起身進了屋。

  「就知道是情呀愛的,」葉少寧拿過書,把陶濤看的那頁折了一下,隨手翻著,直皺眉。

  眼前突然一黑,他把書挪開,發現葉媽媽站在面前。「媽,麻將散了?」

  葉媽媽一臉嚴肅,「沒有,她們休息下吃點東西。少寧,你回家去,以後不准再來陶家了。」

  「為什麼?」葉少寧訝異地坐起來。

  「你總來,人家會誤會。」

  「誤會什麼?」葉少寧失笑。

  「以為你喜歡小濤。」

  葉少寧一愣,臉紅了。

  「小濤要是沒結婚,這親事還能商量。現在,你好歹是泰華的特助,也是一金領,條件這麼好。小濤再怎麼樣,是離了婚的,怎麼配得上你?陶家打的什麼主意,我清楚。哼,想得真美。」

  「媽,你到底在講什麼?」溫文爾雅的葉少寧突然拉了臉,語氣生硬起來。

  葉媽媽一驚,「少寧,你不會對小濤真的-----」

  「不要再說了,媽,我的事我自己有數。」葉少寧一挑眉,冷冷地看著葉媽媽。

  葉媽媽呆了,木木地拉開門,陶濤握著手機站在門裡,神情淡淡的。

  氣氛一下僵硬。

  「誰的電話?」葉少寧忙裝作好奇地問。

  「杜晶回國了,明天中午到青台,讓我去機場接她。」陶濤的臉上露出一絲淺淺的開心。

  壞丫頭,也有男朋友了!

  ******

  彩虹酒吧。

  坐在吧檯上,與張弘喝了兩杯法國進口的干紅,華燁看看四周,「今晚客人真少!」彩虹酒吧已經恢復營業了,晚上九點,正是酒吧熱鬧之際,廳堂里都沒幾個客人,演出的小舞台也是燈光黯淡。

  張弘捏了點小菜塞進嘴裡,「慢慢會好起來的,老客們還不知道酒吧又開門了。不過,現在客人多,經藝也沒精力打理。」

  華燁轉了下吧椅,看到經藝窩在角落的沙發上,神情木然,面前放著一瓶威士忌,她機械地一口接著一口,杯沿不離嘴,眉頭都不皺一下,好象喝的不是酒,而是水。

  「她這樣很快會醉的。」華燁說道。

  「沒辦法,她那性子誰勸得住。」張弘聳聳肩。

  「她到是聽沐歌的話。」

  「對!」張弘一拍大腿,「我給沐歌打個電話。她這些日子忙著排練新春音樂會,不知有沒有空呢?」

  華燁端起酒杯,淺淺抿著。

  大門上繫著的風鈴一響,門僮拉開門,一個修長的身影走了進來。華燁還沒看清來人,經藝已經搶先跳了起來,驚喜地叫道:「子桓,你來啦!」

  蕭子桓對著華燁與張弘淡淡頜下首,躲開經藝的手臂,「我是來拿鼓的。」

  「不要,不要----」經藝不顧酒吧里客人的注視,扭頭跑向小舞台,緊緊抱住蕭子桓演出所用的爵士鼓,拼命搖頭。

  「經老闆,」蕭子桓冷笑道,「你憑什麼扣留我的鼓?」

  「你把鼓拿走之後,你就再也不會來了。」經藝的聲音很明顯的帶著哭腔。

  「我們之間沒有簽定任何合約,我來,我走,都是我的自由。讓開。」蕭子桓閉了下眼,把經藝推向一邊,整理著鼓架。

  經藝一把搶過鼓棒,「子桓,你別那樣殘酷,你知道我對你----」

  「那你知道我對你是什麼感覺嗎?」蕭子桓憤怒地瞪著經藝,「本來我不想說,可是你做得太絕了。你故意接嫣然的電話,說我與你上床了。你還跑去陶陶外婆家,要嫣然簽下離婚協議書,說你懷了我孩子。然後你又讓你老爸向我爸爸開口,要我對你負責。請問,我該對你負什麼責呢?我們是有一晚躺在同一張床上,可是我那時候喝得爛醉。喝醉的我不如一條狗,哪兒有塊空地我就躺哪。如果講我酒後亂性,行,換作別的女人有可能,可是我不是個GAY,怎麼可能對你下手呢?」

  「子桓-----」經藝身子搖晃了下,臉刷地一片慘白。

  「經藝,我從來沒把你當個女人。如果我們曾經處得不錯,那我最多當你是一哥們。你說我會喜歡一男人嗎?」蕭子桓逼近她,一抬手搶回鼓棒,雙目炯炯,「別說什麼我是你唯一愛的男人,那不是榮幸,而是噁心。看你一眼,厭半年。我就是和陶嫣然離了婚,怎麼的,我也會找個正常的女人,也輪不著你?你激動個什麼呢?從此以後,咱們不是路人而是仇人。下一次要是讓我知道你再使什麼壞,我就不是砸東西了,我會一把火把你和這酒吧一塊給燒了。別以為我不敢,我可是蕭家的一敗類。」

  他狠狠地推了經藝一把,經藝「咚」地一下跌坐在地,呆呆地看著他拎著鼓揚長而去。

  酒吧里安靜得暴風過後的沙漠,一片死寂。

  過了一會,「哇」地響起一聲嚎哭。

  華燁看看張弘,張弘攤開雙手,「都是朋友,你讓我說啥?」

  「子桓講的都是真的?」

  張弘嘆氣,「唉,差不多吧!子桓上次砸酒吧,就是為這事。哦,沐歌來了。」他抬下手。

  許沐歌急匆匆地往裡走,脫下大衣,連同肩上的包遞給華燁,「我先去看經藝。」

  華燁接過,「好好地勸勸。」

  許沐歌點頭,走過去彎下身,經藝一下抱住她,哭得更加豪邁。「他走了,再也不來了-----「

  「我在門口碰到子桓了。」許沐歌扶起她,低聲說道,「我提醒過你,不要去惹他,你就是不聽。你太操之過急。」

  「怕是慢慢來,他也不會喜歡我。他說我是個男人,沐歌,這話象刀子一樣的扎我,我的心都碎了-----」

  「我懂。走,我們進去,這裡有客人在。愛情又不是非有不可,女人有了事業,一樣會有人愛的。」

  「我不要別人,我只要子桓------」

  「好!」許沐歌連哄帶拉,把經藝弄進了裡面的休息間。華燁與張弘都長吁了口氣,張弘為華燁又倒了一杯酒。

  「今年的年夜飯還在你丈人家吃?」張弘舉起酒杯。

  華燁沒有說話,專注地晃動著手中的酒杯。

  「在家做很累人,你丈母娘剛做了手術,讓小嫂子一個人忙,你捨得嗎?要不我幫你聯繫個酒店,定個大包間,在那吃年夜飯,很舒服的,也討討小嫂子歡心,以後我約你就更方便了。」

  「不要了,年夜飯吃的是氣氛,不在意吃什麼菜。」華燁悄然咽下一口淒涼,閉了閉眼。

  張弘訕訕地笑,「你到是很傳統。」

  華燁沒接話,這時又來了幾個平時一起玩的朋友。幾個人換了張桌子,隨意聊著。華燁沒什麼講話,大部分在聽。不知怎麼的,平時覺得這種聚會很有意思,也很放鬆,今天卻覺得非常煩悶,他們愛聊軍區裡的八卦新聞,他聽著很無聊,度秒如年似的,過一會便抬手看表,十點半剛過,他便起身告辭。

  「早著呢!」張弘很不滿。

  「我明早還有事,你們再玩會。」華燁沖眾人擺了下手,抱著許沐歌的大衣和包包走進裡間,想打個招呼,在門口正好遇著她。

  「睡了,稍微平靜了點。」許沐歌看看華燁,「你要走了?」

  「嗯,很晚了!你去坐會吧,他們都在等你。」

  「我都忙瘋了,哪有時間閒聊,要不是為經藝,我也不過來。一起走吧!」

  華燁點頭,陪著她一同過去和張弘他們說了聲,兩人一同出了彩虹酒吧。

  「都很久沒看到這麼多的星星了。」彩虹酒吧偏於市區,附近沒有高層建築,一抬頭,便能看到綴滿星辰的夜空,一輪冷月斜斜掛著。許沐歌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嘆道。

  「明天應該是晴天。」華燁隨著她仰起頭。

  「燁,如果不那麼急回家,我們走一走吧!我練了一下午的琴,手臂很酸,剛剛又和經藝說了許多話,也想消化一下。」她歪著頭,星眸如水。

  華燁遲疑了一會,「好的,但不能走太久,溫度很低。」

  「燁還是和從前一樣體貼。嗯,就一會。」

  酒吧對面就有一條植滿桂樹的林蔭道,這個季節,樹葉凋零,也沒香氣,但卻另有一番蕭索的滄桑美。兩人肩並著肩,慢慢地走著。

  「燁,你覺得經藝錯了嗎?」她問。

  「做得有點過。」

  「那是因為她笨!唉,她這輩子都有可能中了蕭子桓的魔咒,沒辦法忘記他了。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就等於走上一條不歸路。」許沐歌停了一下,然後幽幽地嘆了一聲,「與她一比,才覺自己太幸運了。」

  華燁緘默,沒有接話。

  「燁,小濤媽媽身體還好嗎?」

  「已經出院了,還不錯。」

  「季阿姨的嗓子好點沒有?」

  「她現在去了海南,那裡暖和,嗓子該好了。」

  許沐歌咬了咬唇,「那天看到你陪我在醫院輸液,她對我一定還誤會著。後來,我去你家找小濤解釋,是阿姨開的門,看到是我,連門都沒讓我見,當時真委屈。呵,幸好你和小濤現在好好的,不然我真是跳到黃河都洗不清。」

  華燁扭過頭,怔怔地盯著她。

  「我講錯什麼了?」許沐歌眨眨眼。

  「沐歌,你別亂想,我和小濤有個什麼,和你沒有關係的。」

  「燁,你們----」許沐歌輕輕捂住嘴。

  華燁深呼吸,苦澀地傾了下嘴角,「我和小濤已經離婚十六天了。」

  有風掠過,拂起許沐歌身後的長髮,有幾絲遮住了她的眼睛。她沒有動,眼一眨不眨地盯著華燁。

  空氣靜悄悄的,靜得能夠感到她突然而至的悲傷。

  「這不是真的?」她搖頭。

  「誰會把離婚這件事當玩笑來開?」華燁繼續往前走,腳步沉重。

  「為什麼?」她拽住了他大衣的衣角。

  「好象有很多事,好象又沒什麼事,我和小濤的溝通可能有問題吧,這次她媽媽的病,我也沒出上力,還有太多的誤會-----呵呵,不說了!」他回身,苦笑地皺了下眉頭。

  許沐歌眼中慢慢地溢滿淚水,稍微一動,淚就順著臉頰滾落了下來。

  華燁看著她,輕輕地嘆息。

  「我落到現在這個地步,是因為我的貪心,我的自私,所以才有這樣的報應。為什麼燁你也要受這樣的痛苦?你和小濤看上去那麼融洽,你很在意她,她又很愛你,季阿姨也很喜歡她,你們都準備要孩子了,這到底是怎麼啦?婚姻是過家家嗎?想結就結,想離就離?燁,是你提出離婚的嗎?」

  「是小濤要求的,我以為她是和我賭氣,沒太往心中去,直到她要提出上訴,我已無退路了。」

  「傻瓜,你就不能說幾句話哄哄她?女人的心很軟的。」許沐歌的淚流得更快了。

  「我說什麼她都不相信。」華燁苦澀地咧了下嘴,「而且我也做不到再騙她。」

  「你騙過她什麼?」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過身去,「沒什麼。」

  「燁----」她突地從後面抱住他的腰,臉貼上他的後背,「你為什麼這樣傻?我有什麼好的,我對你做了那麼不可饒恕的事,何德何能還讓你這樣記著?我又不能生孩子,又離過婚,你記著我幹嗎?幹嗎?」

  華燁閉上眼,拍拍她的手,「真的和你無關。」他也不想,可就是忘不了,有什麼辦法?

  「不,不,都是我的錯。要是我當初不離開,今天我們一定會比誰都幸福。」

  如果是這個世界上最空洞的一個詞,華燁掰開許沐歌的手,從口袋裡掏出手帕遞給她,「妝都化了,快擦擦。」

  「化了就化了,在你的面前,我早已無地自容。我這樣的女人,妝化得再美,又給誰看?」她任由眼淚、鼻涕肆意地流淌。

  華燁痛楚的擰起眉,「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燁,」她小心翼翼地抓住他的手,「以後,你有什麼打算?」

  「我想先讓自己沉澱下,以後再考慮吧!」他還是抬起手,替她拭去滿臉的淚水。

  她一怔,麗容微微痙攣了下,然後咽了咽口水,「不管你做出什麼,我都會支持你。」

  「放心,我挺好。」華燁笑笑,收回手帕,沒有錯過她臉上浮現出的期盼之色。

  其實,這個問題這幾天他一直都在考慮著,但是沒有結果。腦中一會閃過沐歌,一會閃過陶濤,象比賽似的,最終,陶濤出現的次數越來越多。他苦笑,如果陶濤願意回到他身邊,那麼一切就恢復原樣,什麼都沒改變,可是他心裡沒有底。而沐歌,已經將他所有的熱情燃盡,他將所有的愛都留在回憶中。如想和沐歌在一起,他清楚過不了季萌茵那一關,也過不了自己心裡的坎。愛是愛,痛仍在。

  開車回家,又是一路胡思亂想。恍恍惚惚的開了門,脫衣服先去沖澡,水嘩啦啦地流下來,他一腳跨進去,才發覺沒調熱水,哆嗦地忙擰籠頭。籠頭居然卡住了,熱水就是不下來,冷水也關不上。他低咒一句,濕淋淋的披了浴袍出來,只得去廚房把總開關給關了,水流聲才停止。拖著個冰冷的身子上床,被窩裡也是冰冰的,他打著寒顫躺下。凌晨就感覺不對了,渾身滾燙,嗓子又干又啞,抖得象篩糠一樣,他知道熱度不低,意識已漸漸模糊,他摸索著坐起,想都沒想,拿起座機就撥陶濤的手機。

  他要聽到陶濤的聲音,要告訴她他病了,他要喝水,他要再加一條被子,他要抱著她的身子汲取溫暖,他要----

  陶濤關機了!

  他握著話筒,上下牙咬得咯咯的,眼帘緩緩合上,「咚」一下倒回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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