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司在醫院裡呆了快半個月,無任何不良反應,恢復得很好,除了拆針那天搞得像是腦震盪後遺症發作似的,捧著鏡子不撒手,飯都沒怎麼吃兩口。
「這道疤……」邵司緩緩閉上眼,然後又睜開,「怎麼那麼長?」
最開始進醫院縫針的時候他還在昏迷,加之又打了麻醉,所以當時沒什麼感覺。等再睜開眼只看到從眉骨至額角貼著塊方方正正的紗布,也就沒怎麼在意。
結果拆線的那天他就懵了。
聽到他抱怨,顧延舟放下手裡的東西,走過去捏著他的下巴將他的臉抬起來,細細端詳。
這道紅色疤痕本來沒有那麼顯眼,但是邵司膚色白,將它襯得尤為突出。這一道不長不短,掛在眉骨上反倒添了幾分病態的感覺。
顧延舟看著既覺得心疼,又覺得眼前這人怎麼樣都好看。他不太懂邵司腦為什麼會將它上升到『毀容』這種程度,低頭親了親那道疤,隨口安慰道:「男人的勳章。」
邵司反手就是一巴掌,直接把他推開:「盡瞎扯,勛什麼章,醜死了。」
說完他撥弄幾下劉海試著能不能將疤痕遮住。
顧延舟看著他:「你不是一向自信心爆棚嗎——這時候多想想『老子的帥氣一道疤怎麼擋得住』這種話。」
邵司面無表情道:「可沒有疤老子可以更帥。」
「……」
李光宗正好從醫生辦公室出來,問了關於出院的事情,記了幾個時間,然後直接拐進病房裡門都沒敲,然而他一隻腳剛踏進去,迎面飛過來一隻枕頭:「我操……什麼啊。」
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枕頭上,壓根沒看病房裡頭,只顧著彎下腰將其接住,又道:「阿爸你這暴力的習慣該改改了我跟你說,就這麼迎接我,我很寒心啊。」
邵司理好頭髮,抬頭看他:「哦。那你呢,進門之前不知道敲門?」
李光宗一看到他那張臉就明白過來了,認識那麼多年,他當然知道邵司這人什麼臭毛病。之前臉上過敏的時候,就整天戴著口罩誰也不准看——天王老子都碰不得,誰揭他傷疤跟誰急。
不過現在看起來,好像出現了全世界唯一一個例外。
嘖,果然愛情是無敵的。
李光宗心裡有點酸,他這個經紀人當了這麼多年,怎麼就總被這位爺牽著鼻子走。
「等結痂脫落之後抹點藥膏,過一陣應該就淡了。」顧延舟說著從床頭塑膠袋裡掏出來一管藥膏,「早給你配好了,一天三次,棉簽也在袋子裡。」
邵司單手接過,拆了看說明書。
李光宗進門,將枕頭扔在床上:「容我插個嘴,醫生說你下禮拜就可以出院了。」
他說著說著又想起來一件事:「說起來,剛才我在醫生辦公室看到小黃鶯的病歷了——她好像前段時間轉院轉過來的,蠻突然,我們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應該是被媒體纏得沒辦法了,中途轉移患者這種手段並不利於病情康復,小黃鶯事件的熱度雖然已經過去,但仍然有好幾家媒體持續跟進……說不定能瞎貓撞上只死耗子。
這次邵司住院也差點被人曝出來是哪家醫院,好在顧鋒公關做得好,滴水不漏,這才沒有遭到媒體圍堵。
邵司皺了皺眉,將說明書塞回去:「小黃鶯?」
「她是叫徐婷婷吧?我記不太清了,就看到個病歷封面,上面貼了小照片。」李光宗道,「問了醫生,說是前天剛轉過來的,就住在我們這個樓層。」
「知道房間號多少嗎?」
「這我哪知道……沒具體問,」李光宗道,「你想知道的話我哪天幫你問問。」
邵司捏著長條形紙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他現在腦海里有個大膽的猜測。
最近發生的一系列事情,看似沒有關聯,但也正是這種「無關聯」反倒能讓人能夠將它聯繫在一道兒去。在沒什麼關聯的事件里挑挑揀揀,串在一起之後,離所謂的「真相」更近。
前陣子警方把顧延舟叫過去傳訊,問了那天體育場的事情,盤問的重點繞來繞去,還是在徐桓揚這個人身上。
「徐桓揚有嫌疑?」
面對顧延舟的質問,對面那位年輕警察顯然有些警惕,他放下筆,道:「請不要說和此次傳訊無關的內容。」
顧延舟往後靠,靠在椅背上,不太在意:「抱歉,我就是隨口一問。」
顧延舟三言兩語把傳訊內容說了一遍,讓邵司心下那個猜測變得更加具體。
小黃鶯病房離得挺近,拐個彎直走右手邊第三間就是。
邵司想去看看她,但又忍不住猶豫起來。
之前他和導演他們一起去探病,把人孩子嚇成那樣。即使這回是有意想去探探小黃鶯的口風,也得先顧及到她的病情。
小孩子的恢復力不比成年人,這場巨變所帶來的傷痛不知道得養多久,可能傷害會一直伴隨著她,尤其是聲帶損傷這一點,換了誰都承受不住。
最後還是打算等小黃鶯病情好些再找機會去見見她。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他們就住一個樓層,醫院樓下花園也就只有那麼點大,只要小黃鶯時不時出來遛個彎什麼的,他們想不碰面也挺難。
這天天氣不錯,陰了好幾天的天空總算放晴。
顧延舟處理完工作,一推門就看到這人沉迷手遊的頹廢狀態,直接把人從被窩裡撈出來,帶著他下樓散步。
邵司邊走邊捂著腦門,避免風太大把他用來遮傷疤的頭髮給吹起來,嘴裡念叨兩句:「剛才那局我才打到一半,而且出門散步才是扼殺我的身心健康……」
見邵司低著頭沒看路,顧延舟不動聲色地調換了一下兩人的位置,讓他走在裡面:「很顯然你對身心健康這個詞有什麼誤解。」
兩人找了個不顯眼的地方坐下,有灌木叢擋著,位置又比較偏,周圍基本沒什麼人。
長椅夠坐五六個人,等顧延舟坐下來之後,邵司便橫躺著,將頭枕在他腿上,占據了其他空位。
「你這樣不累嗎?」顧延舟將手搭上他頭頂,輕輕揉了兩下。
邵司腿長,只好曲著,看起來挺憋屈。
他搖搖頭,繼續仰頭盯著天空看。
湛藍的顏色,幾片雲悠悠哉哉地晃蕩過去,耳旁的風、還有顧延舟的手。邵司眯著眯著差點又睡過去。
顧延舟出聲提醒道:「別睡,再睡成傻子了。」
邵司:「……」
「李亞雷失蹤快一個禮拜了吧?」邵司安靜一會兒,又突然問,「人還沒找到?」
顧延舟有一搭沒一搭道:「這種事情,就算找到了也不會說的。狀況不嚴重還好,要是嚴重的話,要他們對外怎麼解釋?」
**牢籠劇組也停了,在找到下一個男主演接替之前,劇組承擔著停工的巨額損失。外界一直在猜測,這個IP可能就這樣砸在方導手裡,投資商紛紛撤資,賠得血本無歸。
邵司沒再說話,正覺得這個姿勢卻是不太舒服打算起身,還沒來得及動彈,旁邊傳來一聲怯生生、音量奇小,還十分暗啞的童音:「……邵叔叔?」
小黃鶯被護工阿姨推著出來散步,正好遛到這裡。
她看起來狀態好了些許,只是骨折恢復慢,腿腳還是不能下地。此刻她正坐在輪椅上,細軟的頭髮披在肩後,消瘦的體型讓病號服褲管看起來分外空蕩。
「嗯……小黃鶯?」邵司坐起身,聲音壓得極輕,怕驚擾到她。
上次在醫院裡不是大吵大鬧的嗎,現在看來她其實並不排斥見外人?
邵司有點想不太明白,他還沒多說兩句,小黃鶯便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邵司身後:「花花。」
「……」
邵司扭過頭,身後種了兩棵茶樹,稀稀疏疏開著幾朵花,還有一些花骨朵。
然後呢?她這是想表達個什麼意思?
邵司向來不懂怎麼跟孩子打交道,用胳膊肘撞了撞顧延舟:「餵。」
顧延舟看他一眼,提示道:「她這是想摘花。」
「公共場合,」邵司道,「摘不了,看看得了。」
小黃鶯眨眨眼,好像是聽懂了一樣,沒再繼續喊花花。
護工阿姨沖他們笑笑:「這孩子本來不願意出來,我哄她說花園裡好多花都開了,這才把她哄出來。」
顧延舟道:「我侄女也喜歡花,房間裡都得貼貼紙,不然不肯睡。」
說話間,小黃鶯把頭一扭,眨著大眼睛看別處去了。
護工阿姨壓低嗓音道:「也是作孽啊,不知道是誰……好好一個孩子整成這樣。」
邵司道:「她恢復得怎麼樣?之前去探望過她,只是她情緒失控,沒待多久就走了——」
邵司有意無意地提及這件事,想看看護工的反應:「她現在好點了嗎?」
「情緒失控?」護工阿姨眉頭一挑,「不會吧,這孩子乖得很,我照顧她好一陣子了,沒發生過這種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