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殺胡均田,火里栽蓮

  第209章 殺胡均田,火里栽蓮

  「望西京,泣血魂,

  火里載蓮碧波興;

  殺胡令,田地均,

  義薄雲天開太平。」

  隱隱約約的稚嫩童音傳入耳中,陳平推窗望去,就看到文淵府臨湖綠柳垂茵處,幾個小孩正在踢著踺子,嘴裡還斷斷續續的唱著歌謠。

  此時,離那日文淵谷,斬殺胡騎十萬一役,已經過去了個多月了。

  殘破焦黑的文淵城,再次煥發了生機。

  這其中,不但是因為陳平親自坐鎮此城的原因,還因為,從北面逃難前來的流民,大多數,都選擇了於文淵府一府九縣之中安家落戶。

  俗語云,白紙好作畫。

  經過北周胡騎肆虐之後的文淵府各城,不但是一張白紙,更是,能由著自家性子想怎麼畫就怎麼畫的上好宣紙。

  沒人掣肘,也沒有外敵,只有城裡各式建築店鋪和城外百里沃土,讓人明白,這裡其實是休養生息的上佳安居之地。

  返回家鄉的百姓,以及新近加入的貧苦流民,在陳平以興慶府模式推行新政,展開安置行動之後,他們第一反應,並不是痛苦,也不是哀傷,而是不敢置信。

  「這田地分給我們,按地交租,永不加賦……」

  「趙老爺回來了怎麼辦?」

  「真的只交七成租子嗎?開出的荒地只用交六成租子,永世都屬於我們?」

  「是不是真的啊?」

  每當這個時候,就有人大聲講述,興慶府如今的種種如同天堂般美好的景像。

  那裡沒有欺壓,沒有世家,沒有品種多樣的各種賦稅,更是不限制普通百姓經商,甚至,各城四處流動都行,只需交納一些小小利稅。

  還有,有丁口在官府或者軍隊做事的,會減免一些稅收,憑藉功勳還能領取補貼,多分田地房屋。

  「此時春播已經遲了,這前景是很好,簡直好到讓人不敢相信,可是,接下來的幾個月怎麼辦?」

  也不是沒人表示憂慮。

  一個老漢鬆開死死抱著的小囡,花白鬍鬚顫抖著問道。

  逃難的嘛,很好理解。

  都是在家鄉已經活不下去了的苦哈哈。

  路上又遇到山賊盜匪,還有北周胡人任意殺戮,他們活得荒地里的野狗還要悽慘一百倍,又哪裡來的餘糧可以充飢?

  家人走一路散一路,沒有死掉的,全是運氣。

  「老伯,這一點也不用擔心,平王殿下最出名的一句話就是,但凡入了轄下城池鄉村,就不能讓一人餓死。

  勿論吃好吃孬,乾的還是稀的,反正,平王殿下說了,只要他還有一口吃的,大家都有得吃。」

  一個衣著還算得體,洗得發白的青年笑著回答。

  「這……這這……」

  然後,他們還在懷疑的當口,鼻中就聞到粥香味。

  隔著五里十里,就有一個官府開辦的粥鋪。

  還有一些灰頭土臉的男男女女,跟著大隊人馬前行,分發工具,休繕房屋以及道路。

  他們臉上布滿污痕,但是眼中全都有光。

  甚至,有人還看到,這些人的肚子全都鼓鼓囊囊的。

  有一個瘦得皮包骨的少年人,甚至還打了一個飽嗝,有白色粥水,從嘴邊噴出來。

  「真好啊。」

  「快快,我們也去,萬一去晚了沒得吃了呢?」

  老漢眼尖,透過人流縫隙,他看到了有人端著碗,就蹲在一棵柳樹下,沿著碗邊一溜,就把濃稠的米粥喝下去一半,然後眯起眼睛,看著那碗白粥落淚。

  「這是真的。」

  「怎麼有人傻到拿上好大米糧來賑災啊?我這是做夢嗎?若果是夢,那我寧願這場夢做得久一點。」

  想到路上的艱辛,感受到腹中的土塊,老漢熱淚盈眶,摸了摸膝下孫女如同枯草一般的頭髮,突然就一把抱起她,拼著老命,向著粥香的方位跑去。

  他踉踉蹌蹌的,看得青年把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慢點,慢點,少不了你的。千萬別摔著了。」

  然後,他就發現,自己喊也是白喊了。

  身邊呼嘯著,就有數十上百衣衫襤褸的流民跑了過去,這些人雙眼放著綠光,就如荒野里的豺狼,同樣的瘦骨嶙峋,同樣的眼含淚光。

  「……殺胡令,田地均,

  義薄雲天開太平。」

  青年停下腳步,嘴裡喃喃的念叨著這句童謠,仰頭望天,笑道:「是啊,開太平。」

  眼前的一幕,只是三府之地的一個縮影。

  不但是廣淵府這樣,武岩府以及臨山府同樣是這樣。

  不說吃得多好吧,在陳平看來,保證這些殘留下來的百姓口糧,還是沒有一點問題的。

  實在是,北周胡人太過凶蠻,殺得太狠。

  這天災人禍的,百姓也過得太苦,減員減得厲害。

  他就算是頒布了各項惠民政策,吸引來的流民百姓,仍然布不滿三府二十八縣,現在還有著小半的房屋空置,良田荒廢。

  更別提開荒了,大片大片的無主土地閒置著,看著就有些可惜。

  或許,在這個時代,對普通百姓來說,這些荒地開墾起來得不償失,反而有著種種難處。

  在陳平看來,種種忌諱與難處,全都不是問題。

  他甚至,已經聚集了一批鐵匠木匠,給予豐厚的待遇,並親自畫下圖紙,把一些上輩子見過的聽說過的農具畫出來。

  比如水車,曲轅犁等等……

  研發的速度很快,打造起來,也沒有太多難處。

  陳平甚至把這些東西的優先,排在兵甲打造之上。

  因為,他感受到了,有一股無影無形的奇異力量,其實每一天都悄悄的匯聚到了自己的身上。

  「或許是氣運。」

  陳平不知道這股力量,到底以什麼樣的形式發揮著作用。

  但他知道,力量總是力量,對自己肯定有著好處就是了。

  能讓人心境平和安樂,做起事來順風順水。

  再多的應用他就不會了。

  但單憑這個,他就不想放過。

  至於心底深處的「哀民生之多艱」那種悲憫情緒,當然也是有的,但凡一位三觀正常的現代人,看著眼前這如同身處地獄之中的苦難眾生,總也免不了想要多做一些什麼。

  這無關善惡,也不是責任。

  只是想讓自己心裡好受一點。

  「……義薄雲天開太平,這話倒是好話,可是,編成童謠唱出來,竟然還傳到文淵府來了,到底是何居心?」

  陳平側耳細細聽著窗外傳來的童謠歌聲,眼中精光微閃。

  想必,除了這三府之地,興慶府那裡一郡五府之地,應該也是傳遍了。

  這個時代的信息傳播速度,說慢也慢,說快也快。

  只看有心人想不想傳,有沒有上心。

  「殿下,此事是屬下失察,讓人傳出此類歌謠而不自知,真是罪該萬死……」

  也不知是不是頭上的官帽幞頭太過厚實,卓孟額頭上已經布滿汗珠。

  他身後的數位官員,也連忙躬身請罪,身體微微發抖。

  這就是斬殺胡人十萬奔狼騎,滅掉天榜大宗師杜蘭神師的後遺症了。

  陳平發現,每當他心裡稍有不快,身旁的官員就會瑟瑟發抖,生怕自己降罪。

  「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看著卓孟等人如此害怕,陳平倒是笑出聲來:「小桌子,以往倒是沒見你這般膽小,我還說你如今已經能獨當一面,已是歷練出來了呢,沒想到,你竟然越混越回去了。」

  「主要是殿下虎威太盛,不對,龍威,是龍威……」

  小桌子也跟著陪上傻笑,長長吸了一口氣,倒是放鬆了一些,只不過,從他語無倫次的亂用詞,就知道,這位才學甚好的書生,其實心裡仍然一點也不平靜。

  旁邊明月小郡主「噗哧」笑出聲來:「看你那熊樣,七哥就算是心情好,都會被你惹得心情不好了,繼續辦事去吧,童謠一事,不用你操心。」

  「是是,郡主奶奶發話了,小桌子告退。」

  說完,一躬到底,領著幾位官員,連忙出了暖閣。

  剛剛出了屋子,卓孟就是微微一怔,剛剛是前來稟告丈量土地一事的結果,得,到底怎麼分配,還是別外尋個時間再來。

  『七哥威嚴越來越重了,莫非,這世上真有什麼真龍之氣,天命所歸?』

  卓孟琢磨了一會,又想到賑災的事情,心想還是得抽點時間去盯著,千萬不能鬧出什麼亂子來,以免影響到平王殿下的名聲。

  「切,這小桌子,當初我怎麼就沒看出來,這傢伙竟然還是個官迷。患得患失,生怕你怪責於他,無非就是害怕官位不保。」

  說到這裡,姬明月又笑了起來,笑得娥眉輕顫,鳳眼微彎。

  但是,陳平卻不是用眼睛看人,而是用心靈。

  他分明感覺到,小丫頭身上那股雖然極為淡薄,卻始終揮之不去的淡淡憂傷。

  [慧極必傷,情深不壽]。

  她顯然是個極聰明的女孩子,這種類型的女子,一般來說就會想得有些多,也就是傳說中的心思很重。

  姬明月不但聰明,而且,外柔內剛,心裡主意正著呢。

  當初,她剛剛聽到自家父王要與北周胡人四皇子宇文昊聯姻,當時就感覺到天也塌了,內心基本上是無助和黑暗的。

  出身郡王府第,姬明月見識是有的,而且,因為特殊的家庭複雜關係,她還不是那種傻白甜,偷偷探聽了許多關於江湖,關於朝廷的消息。

  不但知道江湖上的名人和絕藝。

  對北周南離的一些大人物以及世家家譜等等,都多多少少的了解一些。

  宇文昊這人到底是什麼性情,她也不是一無所知。

  外人傳說中,這人年少成名,修為高深,並且,豪氣了得。

  但是,有小道消息傳出,此人性情暴虐,性好漁色,在他手裡折磨而死的漢家女子,沒有一百,也有數十。

  此人是典型的胡蠻虎狼心性,慣常把女人當成戰利品,而不是什麼伴侶。

  關鍵問題不是在這。

  而是靖海王姬長烈。

  自家父王比起自己的消息渠道,只會更強,不會更弱。

  那麼,他不可能不知道宇文昊到底是什麼人。

  就算如此,他還許下這門親事。

  豈不是把自己生生推向火坑。

  親事不親事的,暫且不說。

  最讓姬明月無法忍受的是,父王竟然還與玄陰教聯合,算計自家七哥,設下埋伏,想要置他於死地。

  於是,姬明月當日單人獨劍殺出軍營,一劍敬明月,一劍斬過往。

  割袍斷義,斬的是衣角,斷的是親情。

  她已不再確定,在幼小的時候,自家爹爹到底有沒有愛過自己。

  真情與假意,溫暖和冰冷,她早就已經分不清楚。

  但無論如何,總有血脈相連,生養之恩。

  姬明月雖然心裡痛苦,發誓不再與靖海王府有任何一星半點的關係。

  但當她看到靖海王身首異處之時,還是忍不住淚如雨下。

  她與秋葉真人把姬長烈的屍首收斂,葬在一處無名山嶺之上,焚了三炷清香,死者已矣,再多的怨恨,再多的回憶,都已經沒了任何意義。

  姬明月是個很懂事的孩子。

  雖然心裡百味雜陳,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但她卻一點也沒表現出來。

  只是跟在陳平的身後,默默的處理著許多事情。

  最主要的任務,當然是辨別忠奸,肅清奸細。

  任何一方勢力,都免不了被人摻沙子,下釘子,陳平如今麾下地盤日益廣袤,治下人員也是越來越多,再加上他奉行的是「不拘一格用人才」的路子,只要有著一技之長,總能在興慶府勢力找到自己的安身之地。

  在這種情況下。

  若說其中沒有其他勢力的棋子,沒有居心叵測之輩,就連陳平自己,也是不相信的。

  所以,姬明月自願承擔起這個任務,他找不到任何理由來拒絕。

  實際上,他覺得,自己所認識的人中,除了周虎臣那個老狐狸,再沒有任何人比姬明月更合適這個職位。

  周虎臣顯然是不可能隨時隨侍在陳平身邊,主掌情報。

  陳平也不太信得過這位十三世家出身的崔家老祖。

  當然,在勢力初初成型,大戰即將來臨的當口,他也不可能把這位名將之才拘在身邊,那是一種極大的浪費。

  而姬明月就不存在這個問題。

  不但有著足夠自保的能力,更是心思細膩,能察顏觀色,看破一切。

  這樣就很好。

  最主要的是,陳平也覺得,必須要給這小丫頭找份很重要的事情做一做,免得她一天到晚胡思亂想的,若是一個不小心,把自己整成林黛玉,那就不太好了。

  「天心閣的事情,可以慢慢來,尤其是外派探子的事情,可以暫緩,先行訓練好人手就行。」

  陳平眼中閃過一絲擔憂,只是點了一句。

  情報雖然重要,但是,姬明月這段日子,把整付心思都放到情報上面,挑選人員,傳授武藝,清掃斥侯,肅察奸細……

  她把自己一個人當成三個人來用。

  甚至,陳平有時還發現,這小妮子晚上都不睡覺,累了就隨便打坐個把時辰,就重新爬起來分析案卷。

  前些天,送了秋葉真人去天門關駐守,又立即跑了一趟臨山府,追殺一個玄陰教妖女,剛剛返回就碰到了童謠事件。

  陳平都能看到她的黑眼圈了。

  「不妨事的七哥。」

  姬明月捏了捏拳頭,雙拳握在胸前,比了一個用力的姿勢,笑道:「我可不再是當初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花臉兒了,現在也是大高手呢,這麼點事情,怎麼難得住本女俠。」

  「童謠一事,不可輕忽,從內容來看,編寫之人,顯然是對於興慶府的現況十分了解,可能,還仔細打探過七哥你的性情。

  當然,此時咱們不用去考慮,到底是誰在暗中傳謠,只要弄明白,對方編寫童謠的目的就行了。」

  「那你說,這首童謠把我夸上了天,到底是什麼目的?」

  陳平很是滿意姬明月的敏銳。

  如果換了另一個人,或許還以為這首童謠是在說陳平好話呢。

  表面上看來,的確是如此。

  前半闕:

  「望西京,泣血魂,

  火里載蓮碧波興……」

  說得也許有些隱晦,但只要聯繫下半闕,以及眼前世道亂象,就能明白,這句話說的就是生民號泣,民不潦生。

  西京就是玉京,大離皇室高高在上,把整個天下弄成如此鳥樣?讓百姓活不下去……那麼,倒不如大離王朝早點焚毀了宮殿,長出一朵蓮花來。

  隱喻的手法,其實就是想要改朝換代。

  誰來換代。

  當然是碧波。

  以水克火,五德始終,下一個聖王,是誰呢?碧波滄龍印,還是興慶府?

  就差指著陳平的鼻子說,是你,是你,就是你。

  好吧,如果說前半闕還顯得有些隱晦,後半闕就很是直白了。

  「殺胡令,田地均,

  義薄雲天開太平。」

  誰不知道義薄雲天,俠肝義膽的潛龍榜第一就是陳平陳大俠啊。

  好一個殺胡令,好一個開太平。

  姬明月顯然也是明白這一點的,她眼神微微發冷:「此人傳謠明為吹捧,實則用心險惡。殺胡倒也罷了,咱們與北周已是不共戴天,沒什麼好講。

  這個[均田地],就有些殺人誅心了。

  此歌一出,天下世家豪門,名門大派,必將視七哥為眼中釘、肉中刺,完全不可共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