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眠花了一番時間,才弄明白他這位孝順徒弟到底是要錢要命。
最終得出的結論是要錢,但需要陶眠被裹在草蓆里,她要當街要飯葬父。
對此陶眠沉默了好一陣。
「你是怎麼在人群中選出我這個爹的?」
「你長得俊,跟我比較像。」
「前半句我愛聽,後半句算了,」陶眠還拿自己當她師父,「小花,你不能這麼擺爛,這不是騙人麼?再說,我躺在那草蓆子裡,多硌人……」
說了半天,竟然是不願意躺蓆子。
「你得換個角度,為師……為我考慮考慮。」
「換個角度?」榮箏皺眉,「那我躺草蓆子裡,你要飯?」
「……」
「哎呀,你答不答應?不答應我就找別人了。找兒子不容易,找爹還難嗎?我看那個就——」
「罷了罷了,不就是當一回爹,」陶眠咬咬牙,「一回爹二回熟。下次你要自食其力。」
「安心安心,我是憑實力要飯的。」
榮箏讓人躺下,再把他裹進草蓆之中,扛起來就走。
陶眠好歹是個成年男子,被個八九歲的小孩輕而易舉地扛走,看來這小榮箏是真的有些本事在身上。
半被迫地進入草蓆之後,陶眠就裝死,配合著榮箏的表演。
事實證明,他徒弟說靠實力要飯,不是一句戲言。
草蓆一撂、眼淚一抹,榮箏的哭聲簡直驚天地泣鬼神。
她把自己控制在哭得抽噎過去,和哀婉落淚之間,在二者中反覆橫跳,尺度拿捏得非常好,簡直老少皆宜。
是裝死的陶眠都要詐屍起來給她豎拇指的程度。
很快,他們四周就圍上來一圈人。這些人大多是嘆息女孩的可憐,也有些不懷好意的議論。
人們只是就著她的傷痛消遣,哀嘆幾聲,自己就是個良心過得去的好人了。
不用付出什麼行動,最划得來的幾句嘆息。
並沒有人關心她的下頓飯在哪裡求來。
當然,榮箏也沒有把他們當作自己的目標客戶。在人群之中,她一眼錨定某個藍衣公子。
這位公子看著年紀不大,十一二歲的模樣,但少年老成,一舉一動彬彬有禮。
雖然他儘量穿得低調,不引人注意。但榮箏憑藉自己要飯練出來的火眼金睛,一眼就看穿,對方絕對非富即貴。
裝模做樣一刻鐘,榮華富貴三十年。
榮箏琢磨著怎麼讓對方心軟,把自己帶回府里,哪怕當個丫鬟呢。
憑藉她聰明又機智的腦袋,最後榮箏想出來的辦法,是死纏爛打。
陶眠被她扛來扛去,四五遍,胃裡都有些翻江倒海。
終於,在他忍不住要吐出來時,有一人阻攔了奔忙的榮箏。
那少年的聲音清亮,但有一股揮之不去的無奈。
「別忙了。這小半天,你都要在我面前葬四次父了。」
「……」榮箏沉默了一會兒,說,「下葬的機會總是留給做了充分準備的爹。」
草蓆裡面的陶眠差點沒忍住,被徒弟的語出驚人嗆得咳嗽。
他在這裡面,只有些微的陽光從草蓆的孔洞間漏下來,看不清少年的表情,也不知道榮箏的神態。
但過了一會兒,他聽見那少年人笑了,有些忍俊不禁的意味。
「你很有趣。哎,留你在外面漂泊流浪,也是可憐。進了我們閣中,也是可憐。同為可憐,你想怎麼選呢?」
小榮箏直言快語,不懂他說的什麼可憐不可憐。
「我只是想吃飽飯。沒有吃的,我不知道我可不可憐,但我知道,那一定很可怕。」
少年微微嘆氣。
「罷了,罷了。緣分如此,不得不順應。」
榮箏不明白少年為何如此感喟,她只是貫徹一個道理。
「我叫榮箏。你今日救了我,來日我必定報答你。」
少年就笑。
「你現在自顧不暇,還想著要報答別人?」
「當然,」小姑娘很認真,「有來有往。我榮箏是重信之人。」
她說得鏗鏘有力,甚至拍了拍自己的小身板,跟少年保證。
信誓旦旦的。
快被悶死的陶眠心想,我的孝順徒弟,那你能不能先把師父倒出來?
後來的事情陶眠不記得了,他甚至無法確定,是否有後續在發生。
他只感覺眼前白光閃過,再次睜開眼睛醒來時,見到的是熟悉的寢房內景。
他這是……從夢中醒來了?
陶眠揉了揉太陽穴,梳理著昨晚夢見的東西,等下他還要和榮箏對對。
隔壁房間傳來穿靴更衣的動靜,看來榮箏也醒了。
甦醒過來的榮箏仍然是飄忽的。陶眠端了兩碟點心,敲敲她的房門。
木門自內打開,露出榮箏的臉,眼底掛著重重的黑眼圈。
把陶眠嚇了一跳。
「你這是做夢啊,還是被吸食了精氣啊?」
「小陶,我不懂。」
榮箏捏了塊兒點心,一口吞下,惡狠狠地咀嚼。
「我都這麼笨了,做夢還要弄個謎題給我猜!猜猜猜,猜什麼猜?煩得我要死……」
五弟子此生最恨謎語人。
陶眠叫她先別激動,兩人就面對面坐在臥房的方桌兩側,面前擺著陶眠端來的帶餡兒點心,和一壺散發著裊裊熱氣的茶。
師徒兩人對了對昨晚的夢。
「我夢見你了,」陶眠開門見山,「是小時候的你。」
「噢?」榮箏不生氣了,而是對陶眠的夢起了興趣,「你看見我了?怎麼樣,我小時候是不是聰明伶俐又可愛?」
「這很難評,」陶眠一本正經,「因為你認我當爹。」
「……」
榮箏捶了下桌子。
怎麼在夢裡都發癲!
陶眠給榮箏講了她如何聲情並茂地要錢,並且憑藉著死皮賴臉的精神,硬是給自己蹭來一份工作。
「那個少年人的臉,我不認識。我見過杜鴻的相貌,跟他不是很貼合。我想……或許那少年,是杜懿。」
陶眠把自己這邊的消息傾倒而出,他也大膽地說出了自己的猜想,反正說錯了,能從榮箏那邊求證。
但榮箏露出了苦惱的神情。
「這回我可和你對不上啊,小陶。我夢見的還是那棵枇杷樹、樹下的杜懿,這次杜懿跟我開口說話了。
他說『風箏,你終於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