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允不管怎麼費盡心機,到底是凡人。與仙交手,失敗只是一瞬間的事。
陶眠不需要耗費太多力氣解決他,但他有很多善後工作。
他第一件要做的事,是度所有無辜受戮的道友往生。
陶眠的手中只有一本薄薄的花名冊,也慶幸還能留有這一冊。
事發突然,許多準備來不及,他只能利用芥子袋中已有的物件來布置。
設立法壇、懸幡,誦念咒法,接引亡魂。
萬物一府,死生同狀。
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
闔目誦咒的仙人緩緩地睜開眼睛,在他面前站立著那些枉死的魂靈。
列位道友生前修道積德,功行圓滿。可往長樂淨土,永離苦難。
眾魂齊齊作揖,與陶眠為別。一身化作星子,散入天幕。
陶眠送別了諸魂,這才回頭去看那伏在地上的凰鳥。
巨凰狼狽地趴在地上,身子起伏微弱,看來已經是強弩之末。
察覺到有人靠近,它掙扎著想要逃離,卻又在中途失掉力氣,重重地跌下來。
揚了仙人一頭一臉的土。
陶眠呸呸兩聲,甩掉頭髮裡面的沙礫。
他一手探出,試探著去觸碰凰鳥的頭。
「別咬人啊,把我咬死了,可沒人救你。」
不知是不是因為力竭,凰鳥覷了他一眼,就不再掙扎。
陶眠順了順它的翎羽,挺新鮮的觸感,有點扎手。
他安撫了神鳥的情緒後,就來到它的爪子附近。
那裡被沉重的寒冰鎖鏈牢牢束縛,鐐銬纏得緊,凰鳥又不停地想要掙脫,新傷舊疾疊加,已經深深地陷在肉中。
附近一圈青紫,還在不斷地流血。
「會疼,忍忍。」
陶眠把手輕輕搭在鐐銬之上,刺骨的寒意瞬間從掌心傳導至心臟。
他皺了下眉頭,靈力匯注,那鐐銬從中間斷開一道縫隙,嘩啦幾聲落地。
凰鳥低鳴,眼瞼墜墜,將要黏在一起,盡顯疲憊。
解除了束縛神鳥多年的鐐銬後,陶眠向後走了兩步,背著手打量面前如同一座小丘的凰。
「這麼大的個頭,不好帶走。放任你留在這裡呢,你自己也沒能力飛走……商量一下,能不能變小點?」
陶眠拍了拍凰的羽翼,後者輕叫,似是回應。
隨後仙人眼前一花,那龐大的神鳥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趴在地上的一隻……雞。
仙人沉默片刻。
「說真的,考慮過有可能會像,沒想到竟然這麼像,」他把凰從地上穩穩抱起來,「行吧,正好跟我的黃答應作伴。從今天開始,你就叫昕貴人吧。」
昕,旦明,日將出也。
陶眠給了它一個美好的希望。
你要快快痊癒,然後扶搖而上,背負青天。
回到屬於你的地方。
昕貴人在仙人的懷中沉沉睡去,陶眠最後望向的地方,是齊允的軀體。
正如他之前所說,擅自違逆生死之道,又冒犯神靈者,要受到天道的懲罰。
齊莊主的靈魂大概已經在受罪了,這裡留下的只是一具空殼。
陶眠想了想,還是施加法術,給他立了個簡單的墳墓。
仙人業務熟練,這點事難不倒他,很快完成了。
雖然這樣做意義不大,但齊允最後留給他的那句話,讓他多少受到觸動。
池中蜉蝣嗎……
朝生夕死,轉瞬即逝。
齊允說他是站在池外的仙,他擁有更漫長的生命,他可以高高在上地俯視凡人沉浮掙扎。
但陶眠心作何想呢。
他在想,池塘之外有湖泊,湖泊之外有山川,山川之外更有天地。
從更廣更遠的角度去看,他遠沒有俯視的資格。
他也不過是天地一蜉蝣罷了。
……
榮箏難得睡了一個安穩覺。
她做了很長的夢,夢的內容記不清了,但不是噩夢。
她仿佛被一葉小舟承載,在如鏡的江水上飄蕩,順流而行,沒有目的方向。
等她行至一處桃花盛開的水岸,一隻藍蝶落在船邊,翅膀翕動。
她伸出手去,觸碰到蝴蝶的翅膀那一刻,她的夢散了。
睜開雙眼時,入目的是一人一雞。
「小花,醒了?」
陶眠抱著一隻瘦弱的母雞,兩雙眼睛盯著合衣躺在床上的五弟子。
「小陶……你怎麼偷人家的雞?!」
榮箏起先還犯迷糊,待到看清楚那隻雞,不知道觸發了哪一點,她立刻坐起來。
陶眠倒退兩步。
「不是我偷的,是它自己溜達到我門前,我才抱過來。」
「那不還是偷。」
「……你把口水擦擦再來譴責我。」
「能吃嗎?」
「不能。」
榮箏剛一睜眼,就被陶眠催促著收拾行李,他們要儘快離開棲凰山莊。
「不是要除鬼嗎?難道是……失敗了?小陶,快點快點,咱們趕快跑,不然等會兒人家來算帳。」
榮箏自己腦補了一個合理的原由,陶眠本來沒想到,但將錯就錯,順著徒弟的話說,免得解釋起來麻煩。
「是是是,就等你收拾好呢,再不跑來不及了。」
兩人翻牆離開了棲凰山莊,沒走正門。
榮箏是真的以為陶眠沒給人家把事情辦成,跑路的動作麻利極了。
她一直昏睡,自然不知道陶眠早就料理好了這裡的一切。
包括他潛入胖管事的居所,桃枝在他的額頭點化。
等到天明,他的記憶中自然多出了莊主因急病而離世的一段,該做什麼他心中有數。
至於同在山莊的蘇天和與杜鴻,陶眠也悄悄去看了。
這兩人早已銷聲匿跡,或許在發現山莊的異動時就已經離開。
除了那隻雞,陶眠什麼都沒帶走,和五弟子一起返回桃花山。
到了自己的地盤,他把恢復了些許精神的昕貴人放在觀中的小院兒。
黃答應發現他有了新雞,趾高氣昂不理睬仙人。昕貴人倒是對它極為好奇,亦步亦趨地跟著,模仿它的動作。
把黃答應煩得不行。
好不容易死了兩個兄弟,它一雞獨霸全籠,這下不知道從哪裡又來個野傢伙。
它拍打著翅膀,讓昕貴人離它遠點兒。
陶眠叮囑它們兩個要好好相處,然後才給徒弟指了指她的住處。
「這兩間屋子都打掃過,你挑一間,都是你師兄師姐住過的地方,風水很好。」
「……」
榮箏左右瞧了瞧,隨手指了一間,正是楚流雪之前住過的。
「那就這間吧。」
「成。」
陶眠沒別的說法,點頭應下,隨後伸了個懶腰,準備回屋子裡睡覺。
「誒誒,小陶別走!」榮箏在後面拽住他寬大的衣袖,「我都拜入桃山了,不是應該修習功法麼?」
「你不是會了一半?剩下那一半,不要強求。」
「那我……應該做點什麼?」
背對著她的陶眠頓了頓。
「你要是閒得沒事,就把院子裡的柴劈了。」
「劈柴?」
榮箏轉過頭,果然那裡有一個壯實的木墩,一柄陳舊但鋒利的斧頭,還有摞得高高的柴禾。
「現在一不是冬天,二……那裡又從不缺柴。再說小陶你一個仙人又不怕冷,為何要劈柴?」
「……」陶眠笑了,「你還是第一個問我為何劈柴的弟子。嗯……就當作修身養性吧,或許還能參悟一些道理。」
「不會是框我吧……」
榮箏將信將疑,但腳下已經往斧子所在的方向走。
陶眠聽見身後生澀的劈柴聲,心想,他跟這個五弟子之間的「博弈」,此時才算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