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凰山莊的莊主是個三十歲的青年,看面相極為和善,待人也平和。
況且陶眠他們是薛瀚請來的,他和薛掌柜交情頗深,不消說,自是多加照拂。
剛入堂屋,陶眠第一眼留意到這青年的眉目間有焦灼,似乎為什麼事情深感煩惱。
見他們進門,更是如同看見什麼活救星。
陶眠的鼻子無聲地嗅嗅,這位年輕的莊主被一種不屬於他的鬼氣纏身,隨著他走近,氣息愈發明顯起來,濃烈到他都有些不適了。
他強忍著,沒有吭聲。
莊主名為齊允,上來先自報家門,非常給陶眠面子了。
陶眠也禮貌回應,他沒有說自己從哪裡來,只說是雲遊的道士。
「仙君莫要謙遜了,」齊莊主恭維道,「薛掌柜與我淺提過這件事,說要請來一位高人助我解難。能讓薛掌柜稱得上『高人』的,必然不會是等閒之輩。」
陶眠心想薛瀚在外面還挺抬舉他。
客套的話少絮,陶眠請齊允直接講講他遇到的麻煩。
提起這件事,齊莊主就一個頭兩個大。
「事情是這樣的。棲凰山莊兩年前剛剛建成,我一直住在臨城的府邸。平時由山莊的管事打理,我半年前才搬過來。
搬來之後的頭兩個月尚可,沒有什麼怪事發生。但從第三個月起,每天夜裡子時一過,我就聽見有人在我的臥榻旁邊哭,聲音極為哀切,似是有深重的冤屈難解。
我被這哭聲驚醒,睜開眼時,卻空蕩蕩的,什麼都發現不了。但等我一閉上眼,這哭聲又起,連綿不絕,讓人無法安寢。
時間久了,我的身子也扛不住。白日無精打采,夜裡難以入眠。我想了許多辦法。曾經嘗試過一夜不睡,睜著眼睛守在床邊,但無事發生。
也叫管事過來,代替我躺在榻上。但第二天管事醒來後稱沒有聽見任何響動,而躺在隔壁房間的我卻依然被那哭聲折磨半宿。
後來我沒了法子,只好搬回臨城住。這下可更糟了。雖然聽不見哭聲,但諸事不順。家裡走水、外出有磕碰、府里原本和和氣氣的親眷整天犯口角。最可怕的是,我的買賣開始虧本。
別的倒是小事,賠錢那就是大事了。
迫不得已,我又搬回山莊這邊住。只是這夜夜哭聲實在折磨人,我請來許多道士仙者都沒辦法解決,甚為苦惱。某日和薛掌柜在酒樓對飲時,不經意提了這事。薛掌柜說幫我物色人選,沒多久,仙君您就來了。」
齊莊主對陶眠似乎頗為信任,目光炯炯地望著他。
「仙君,之前那些都是冒牌貨,您跟他們肯定不一樣!抓鬼這種事,絕對手到擒來!」
「……」
陶眠心裡發虛,他可能比人家更冒牌。
多虧他千年修來的厚臉皮,這種時候還能信誓旦旦地打包票。
「齊莊主請放心,小仙既然受薛掌柜所託,必定竭盡全力。」
他身後低頭站著的榮箏撇撇嘴。
真雞賊啊小陶,說了「竭盡全力」,又沒說「務必解決」。
齊莊主大為感動,連連拱手。
「那就有勞仙君!事畢之後,齊某必定奉上千金。」
陶眠大手一揮。
「錢不錢的無所謂,主要是想交個朋友。」
榮箏在後面不禁嗆咳一聲。
陶眠裝作什麼都沒聽見,繼續詢問齊允一些細節。
「齊莊主之前是否有姻緣未解,對方不肯甘心,才在死後繼續糾纏?」
仙人滿心想的是過去看到的故事傳說,無非是富商寡信,女鬼哭情。
這齊允怕不是辜負了什麼人,人家才連死了都不肯罷休,夜夜叫他不好過。
仙人有自己的猜測,但齊允面露難色。
「我知道仙君想說什麼。可那哭聲……明顯是個男的呀。」
「……」
這倒是出乎陶眠的意料。
看來不是老情人哭喪,那就是有別的隱情。
陶眠打算今晚先探探究竟。
「齊莊主,今晚先由小仙和弟子在你房中,等候那野鬼前來。不過我們需要稍作布局,比較費時,希望能早些開始。」
齊允連連點頭。
「好好好,一切都依仙君的意思。晚膳會派人送到房中,如果仙君有什麼別的要求,儘管提出。」
陶眠和榮箏就這麼來到了莊主的寢房,房間很大,布置卻簡潔,看來齊允不是個喜歡奢靡的人。
中途沒有撞見杜鴻蘇天和二人,算是萬幸。
進入房間後的榮箏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活動渾身筋骨。
估計方才在堂屋,她也擔心齊允認得她,那就壞事了。
榮箏放鬆地趴在四仙桌上,手臂舒展開,臉頰墊在其中一條,眼睛睜得圓。
她好奇地看陶眠在屋子裡轉來轉去。
「小陶,你在瞎忙些什麼呢?」
「布局啊,不是都說了。」
陶眠手中有個巴掌大的布袋子,袋口敞開。他的食指和拇指伸入其中,捻出些白色的粉末,繞著房屋周圍撒了一圈。
他做這件事時神情一絲不苟,像在完成什麼極其重要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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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箏眯起眼睛打量,等她看出那東西是何物後,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人家辟邪撒的都是米,你撒點心渣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
「咳,這不晚飯還沒送來麼?先用這個裝裝相。」
陶眠終於撒完了半袋點心殘渣,隨後又點燃兩根手腕粗的蠟燭。
這蠟燭的光竟然是綠色的,映得滿屋子鬼氣森森,榮箏感覺自己都快坐不下去了。
「這又是什麼?難道是傳聞中的犀照?能把鬼魂照出來?」
「不是,」陶眠在徒弟對面落座,燭光把他的額頭照得都發綠,「主要是為了烘托一下氣氛。」
「……」
氣氛一時尷尬,兩人都在沉默。送晚膳的小丫鬟推門而入時,看見兩個安靜的小綠人齊齊望向她,尖叫一聲,手裡的餐盒險些打翻。
榮箏眼疾手快,及時托住食盒底端,穩穩噹噹地放在桌子上。
陶眠一聲抱歉,把人客氣地請走。那丫鬟一面請貴客不要怪罪她毛手毛腳,一面心有餘悸地走出房間。
師徒二人在一片綠色之中,享用著他們的燭光晚餐。
……
子時降至,屋子裡安靜得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床榻之上,被褥起伏,陶眠閉著眼睛合衣躺下,耳朵微微動了兩下。
榮箏的氣息已經近乎消失。
剛剛他們分配任務,陶眠自覺地選擇躺床上等鬼,他問榮箏怎麼辦,榮箏回他一句不必擔心。
待師父就緒後,屋內的人影一閃,就不見徒弟的身影。
不虧是前殺手。
靠譜。
兩人各自找好地方,靜等不速之客。
哧——
幽綠的燭光無風自滅,青煙繚繞。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