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總是在重複自己的錯誤,他們讓寵物睡了一次床,就一定會有下一次。
陶眠雖然對於黑蛇滑溜溜的模樣依舊適應不能,但——
「你表現出來的頑強毅力和不屈精神打動了我。」
仙人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實在熬不住了。
他把他精心製作的蛇窩搬到了枕頭旁邊。
「現在本仙君願意施捨給你這個機會,你睡在這裡,約等於睡在了床上……不許再討價還價,聽到沒!」
陶眠豎起食指,警告昂起腦袋的黑蛇。
黑蛇習慣性地用尾巴和他拉鉤,意思是他們可以達成共識。
商定了一件大事的陶眠終於卸力,一頭倒在床上。
「我想我需要補個覺……」
小黑蛇盤在自己的窩裡,專注地望著陶眠。
它明白自己和別的草蛇不大一樣。最起碼,它清楚自己是一條蛇。
有這個自我認知,已經讓它超越了大部分的蛇。
但……還是不夠。
它受了很嚴重的傷。它明明記得自己本來是一條能呼風喚雨的大蛇,但不知道怎麼落到了這步田地。
中間經歷的事,全部被封存在它的記憶中了,現在的它沒有力量去開啟。
它和這座山,還有山中人天然地親近。就算遺忘了一切,它也將遵循本能找到這裡。
它相信眼前的這個人會救它,這座山會留它。
事實證明,它所堅信的沒有錯。
陶眠如今已經徹底適應了有蛇的日子。
蛇要上桌吃飯,好,上桌。
蛇要在床上睡覺,好,睡床。
在日復一日的相處中,他不再排斥蛇的靠近。
並不是說他不怕這種滑溜溜的長東西,只是脫敏,換言之,就是麻了。
麻木的陶眠帶著日益活蹦亂跳的小蛇在山中生活。
不收徒的日子相對清閒。陶眠近來交往比較密切的,除了阿九和來望,就剩下元日的兒子元行遲。
元行遲在朝中為官,事務纏身。年少時說要來桃花山做客,卻始終未能如願。
他經常往山中寄信,和他的父親一樣。
尺素雙鯉,遙寄相思。
一封封或長或短的雪白信紙,寫就元行遲的一生。
元行遲的仕途要比元日順遂得多,且早已訂下婚約。
慈父見背,元行遲守孝三年,方與那位姑娘成婚。
元行遲和她是青梅竹馬,幼時結緣,遂相守終身。
元行遲如同他的父親一般深情專一,和他的妻子琴瑟和鳴,此生不二娶。
妻子誕下一對龍鳳胎兄妹,元行遲視之如目,珍惜憐愛得不行。
陶眠還見過兩次龍鳳胎,一次是他們出生剛滿一個月,仙人攜禮去賀喜。
還有一次,是在兩個娃娃三歲左右。
陶眠記得那天他和往常一樣,提著禮物進了元府,就被一個小樹墩碰瓷。
他低頭,那幼小的娃娃抱住他的腿,咧開嘴巴對著他笑,露出細白的乳牙。
陶眠喜歡小孩子,自從顧園之後,他幾乎沒和這么小的孩子近距離接觸過,就連元行遲小時候,都是活在元日的信里。
他托住孩子的胳肢窩,把他舉起來,笑眯眯地和他說話。
「你是哪裡跑來的小妖怪,來碰本仙君的瓷。」
小童咿咿呀呀地張開嘴,口水從嘴邊流出來。仙人見狀趕緊把他抱回懷裡,抽了條手帕給他擦嘴。
手忙腳亂之際,元行遲和妻子也從屋內迎了出來。
「陶眠師父——」
元行遲如今早已褪去少年的青澀,變得穩重從容,和他的父親越來越像。
他從屋門跨出來的那一刻,陽光一散,恍惚間,陶眠還以為是元日回來了。
——老了,總是糊裡糊塗的。
仙人在心裡自嘲一句,面上露出溫和的笑。
元行遲自責沒能早早出來迎接,閨女在屋裡使性子,夫妻倆都得哄著。
陶眠說不打緊,目光移向青年旁邊的那對母女。
元行遲的妻子是真正的大家閨秀,煙紫色的羅裙,烏髮挽起,沒有多餘的首飾,僅在手腕上戴了一隻深綠翡翠手鐲,一眼望去便知價值不菲,應該是祖傳的寶貝,作為嫁妝戴在了她身上。
她性子柔和,話也不多,見到客人還有些靦腆,小半個身子藏在丈夫身後。
想問候陶眠,又不知該怎麼措詞,張張嘴巴卻沒出聲。
陶眠知道她的羞怯內向,也不為難,微笑著點點頭,就算打過招呼了。
然後他看向女子懷裡抱著的小孩。那小孩粉雕玉琢,鼻尖和眼睛都是紅紅的,一看就知道哭過了。
這是龍鳳胎中的妹妹,因為生下來身弱,元行遲養得格外小心。
哭起來也是細聲細氣的,像只小貓。
只要她一哭,什麼都給了。
反觀陶眠懷裡的這個,簡直無法無天。
他把高挑的仙人當成了一棵樹,探頭探腦、爬上爬下。
陶眠把他抱起來的時候還是腦袋朝上,現在他兩隻胳膊勒住小孩的腰,孩子已經大頭朝下了。
要不是陶眠出手及時,他這顆圓圓的腦袋就要和這片土地親密問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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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眠把孩子轉了個方向,放回地面。
女孩又哭起來,估計是不喜歡呆在外面。她的母親輕拍後背,怎麼都哄不好。
元行遲指了指屋子,讓妻子抱著女兒回屋。妻子對陶眠露出歉疚的表情,陶眠搖搖頭,說了句不礙事。
等母女二人回去了,元行遲才引著陶眠到他平時喝茶待客的茶居。
走在迴廊間,元行遲還說了女兒的事。
「小丫頭年紀不大脾氣不小,我和她娘都要事事順著她的意。」
陶眠眼中含笑。
「小孩子怕孤獨,跟大人索要關心呢。」
元行遲自然是疼愛女兒的,與其說是抱怨,不如說是在炫崽。
說起女兒的事滔滔不絕,陶眠一開始聽著還在頻頻點頭,聽到後來就不再附和。
他低頭看著懷裡的哥哥,已經睡著了。
小孩子都是這樣,玩的時候精力旺盛,但很快就要偃旗息鼓。
仙人輕輕捏了兩下他的手掌,小小的,幾乎摸不到骨頭。
陶眠換了個話題。
「說起來,我還沒問過兩個孩子叫什麼呢,定下來了麼?」
元行遲說定下來了。哥哥叫元鶴,妹妹叫元鹿。
他們出生的時候,天際一聲鶴鳴,府門前有雌鹿駐足。元行遲視為祥瑞,便給一對兄妹依此起了名字。
「元鶴、元鹿……」
陶眠喃喃地念著兩個名字。
懷中的小元鶴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揉了揉眼睛,迷濛地睜開。
仙人清俊的面容映在他眼底。
他聽見那好看的仙人說——
「鶴鳴於九皋,聲聞於野……元鶴,元鶴。你和妹妹,都要平安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