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生試分為縣試和府試。元日這場參加的是縣試。
考試總共分五場,通過前一場,才有資格參加下一場。
不管放在哪個世代,科考都是異常殘酷的。
縣試持續數日,元日這幾天就歇在附近的客棧,第一晚陶眠陪著他。
他們在客棧房間內用晚膳,元日還勸陶眠早些回去。
「榮姨一個人在山中呢,她還生著病。」
「不礙事。我出門前和小花提了,她還叫你潛心考試,別有顧慮。」
「真的?」
少年聽說榮箏記起了他,不由得生出一絲喜色。
「榮姨終於記得我了麼?」
「她一直記得你,只是偶爾沒睡醒,叫錯罷了。」
元日扒了兩口飯。
「我想榮姨的身子早些好。若是老天能保佑她好,叫我考不上功名也成。」
「小孩,別亂說話。小花的身子會好,你也能考取功名。」
「我其實對做官這件事,沒什麼執念,」元日放下筷子,嘴邊還粘著一粒米,一本正經地對陶眠講,「只是讀書是我唯一會做的事。我會什麼,我就去做了。」
陶眠的眼睛彎起,摸摸少年的頭頂。
「元日,你有這種心性,才能走得很遠。」
仙人把自己面前沒動過的那盤葷菜,換到了少年的碗邊。
「陶師父對做官這件事一竅不通,但我知道,有多大碗,吃多少飯。你會什麼,你就去做。不至於勉強自己,也不會虛度光陰。做人要無愧於己,無愧於天地。」
元日點點頭。
「我記下了。」
他又悶頭扒飯,忽然咬著碗邊,嘿嘿笑起來。
「笑什麼?」
「陶師父雖然不想收我這個徒弟,但您把道理都教給我了。」
他有小小的滿足和得意,少年人的心思像燒開了、把壺蓋頂起的水,滿溢著,藏都藏不住。
「還是孩子心性,」陶眠搖搖頭,不禁笑起來,「你知道做我陶眠的徒弟要吃多少苦頭麼?有福之人勿入陶門。」
「您別這樣說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成為桃花山的徒弟,受了百般磨難,千錘萬鑿,走出山後肯定也是大人物啊。」
「確實都是大人物……不過,大人物也有大人物的苦楚,也做了許多身不由己的事。」
「但是……還有很多人,受到他們的保護和幫助啊。陶師父,你的徒弟都是一宗之主、一國之君,他們在位的時候,不也是在為宗門殫精竭慮,救黎民百姓於水火麼?」
少年的眼睛黝黑深亮,映著熒熒燭火。
他聽過陶眠講徒弟的故事,悲傷在所難免。
但他在想,陶眠的弟子,儘管有著這樣或那樣的不圓滿,哪怕帶著復仇的初衷,坐上高位——
他們承受了地位帶來的束縛,被困囿於此,卻也盡己所能,不負那些把他們送到這個位子的人。
就算是陶眠的三弟子和四弟子,他們也是背負著自己門派的名譽聲望和無盡的未來,揮劍朝向彼此。
「他們都是很了不起的。」
少年還沒有變聲的稚氣聲線在空寂的房間響起。
陶眠的心湖一顫。
他先垂下眼睛,眼皮輕抖,呼吸聲略沉,深吸一口氣。那些名字在片刻就把他席捲,他要平復這股滔天浪潮。
隨後他的目光沉靜下來,燭火又一次落在他的眼瞳中,代表他已經整理好了心情。
待到他再次掀起眼帘,望向眼神灼灼的少年時,他的黑眸就變得柔亮。
「我活了這麼久,第一次聽見有人跟我說這樣的話。」
「陶師父……」
「我沒有怪罪你,元日,」他看見少年低下頭,露出歉疚的表情,便輕拍一下他的肩膀,叫他抬起臉來,「你說得不錯,我的弟子,都是很了不起的。」
陶眠抓了一把鹽花生,一半漏給元日,一半漏在他自己的面前。
他左手輕捏花生殼,另一手配合著,把裡面圓潤如珠的花生剝出來,搓掉紅皮,放在小小的空碟子裡。
「過去我總是沉湎於各種遺憾和未竟之事,現在想來,我的弟子,在十幾、二十來歲的年紀,運籌帷幄,登及高位,達到了許多人一輩子都到不了的高度,見到了廣袤華景和無邊風月……重要的是,他們在臨終前,都圓了最初的心愿。這是否又是一種圓滿呢?」
「當然是,」元日鄭重其事地點頭,「人生又不止一樁圓滿,連天邊的月都是每月一圓。縱使遺憾重重,能有一樁圓滿,就是幸事。」
他年紀輕輕,卻把許多事看得通透。
這般明慧通達,連仙人都有些動容。
「看來小花當初把你帶到山上,於我桃花山,還真是幸運。」
「我來到桃花山,便是樁樁件件都圓滿了,」元日笑得見牙不見眼,「我才是最幸運的那個。」
陶眠笑了。
「那就讓這天賜的運氣,保佑我們小元日,金榜題名。」
……
元日本就聰慧,又學得踏實,五場考試對他而言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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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場考試結束,知縣排好名,放榜。
放榜之日,陶眠專程從桃花山趕來。
仙人做好了道喜的準備,但在蔡伯那裡見到滿面愁容的少年,不免驚訝。
「元日,怎麼了?」
元日支支吾吾,遲疑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蔡伯坐在旁邊的太師椅,捋捋長髯,也不言語。
陶眠心想這下壞了,莫不是沒考過?
他安慰少年的話語也很直接。
「元日,果然,陶師父還是助你做皇帝吧!」
這番話一出口,元日見怪不怪,蔡伯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陶眠離得近,把他扶回去。
「您老人家慢著點,身子骨本來就脆。」
蔡伯知道這看起來二十來歲的青年喜歡開玩笑,口無遮攔,但沒想到對方的玩笑竟然開得這麼大。
「小陶,當……當皇帝,」他的聲音驟然壓得很低,「這種話,以後可不能亂說了!」
「有什麼不能?我以前……好吧,好吧,蔡伯,我聽你的。」
蔡伯從懷裡掏出一瓶藥,這藥丸自從他認識陶眠後,就時常備著了。
他吞咽兩粒,用茶水順到胃裡,拍拍胸脯,自己安慰受驚的自己。
有陶眠這麼一活躍氣氛,元日憋在心口的話,也終於能說出來了。
「不是沒通過,是……沒有拿到縣案首。」
「噢,縣案首。」陶眠點點頭,好像很明白。
然後他下一句就是——
「那是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