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求仁得仁

  陶眠動手了。

  仙人不可輕易動怒,因為他得了一分天道,有了震天動地的力量。

  他們不會放縱自己的情緒,天地變色,災異就會出現,百姓要受苦。

  如果可以,陶眠也不想如此。

  風波後他唯有慶幸榮箏提前叫村民們先走,不然傷及無辜,陶眠又要自責許久。

  但現在,他還來不及想許多。

  陶眠極少用劍。劍在他手中,太過鋒利,仙人平時不喜歡擺弄這些尖煞的物件。

  但現在,那柄平庸的劍到了他手,竟然也能變得如同那些百年千年的神器一般,鋒芒逼人。

  陶眠一個起手,萬道劍氣乍現,還沾著絲絲水光。

  冰夷劍法。

  陶眠就要用這套曾經傳給六船的劍,來對付如今的沈泊舟。

  沈泊舟和陸遠笛榮箏已然鬥了半晌,自身有消耗。

  面對仙人,他自知勝算不大。

  逃跑雖然丟人,但對於現在的他,卻是最有利的辦法。

  若是換作一年前,沈泊舟權衡利弊,一定毫不猶豫地逃了。

  但如今的他,不知為何,卻死擰著一根筋,堅決不逃。

  破釜沉舟。

  他想他大概是瘋了,扮演太久六船的角色,人也變得又老實又傻,固執地堅持一個道理。

  和仙人打,怎麼能贏呢。

  可他一甩劍上五師姐的血,迎上了仙人的攻勢。

  劍氣揚起了地面的火,他那身淺白的衣服染了灰,被風吹得獵獵鼓起,如同飛蛾撲火。

  劍刃相接,仙人也看清了沈泊舟的眼。

  那雙眼,把他帶回了初到千燈樓的日子。

  風光的沈家二公子,抬眸乾坤闊,日月星辰都無法遮蔽他的一身光華。

  若是當初,僅擦肩而過,該有多好。

  他還能聽著薛掌柜講些沈二公子的八卦閒言,只把他當作個有些天真囂張的富家子,付之一笑。

  ……

  沈泊舟用他的劍擋下了十餘道劍氣,卻仍有幾道越過屏障,刺入他的體內。

  這些劍氣厲害極了,如同被淬毒的針扎入體內,讓他差點失去了行動的能力。

  但是沈泊舟沒有放棄。

  他依然向著陶眠襲來,帶著一股不肯回頭的決心。

  陶眠擋下了他的一擊,在還擊時,又是數道不客氣的劍意。

  沈泊舟的衣衫,漸漸有多處被血跡染紅。

  或許是疼痛將他的眼睛激得猩紅,他的劍招也愈發狠厲。

  轉瞬間,又是數十劍,半空中傳來武器錚錚的響聲。

  陶眠知道,沈泊舟已是強弩之末。

  「放棄吧,」他說,「負隅頑抗,只會讓你死得無比痛苦。」

  沈泊舟犯下的罪過太多。如果說他之前做的惡,與陶眠毫不相干,對他動手還有些不講道理。

  那他燒山、傷榮箏來望、害村民離開故土……樁樁件件,陶眠無法再輕易放過他。

  沈泊舟今日必須謝罪,仙人最大的讓步,是叫他死得輕鬆些。

  可沈泊舟不願屈服。

  他的左手已經抬不起來了,沒有力氣,外加受了傷。

  右手不是他慣用劍的手,使起來有些不夠靈活,但他毅然向仙人揮出了劍。

  劍刃相接,又分開。左臂傳來的疼痛突然加劇,這讓沈泊舟一時間沒有承受住,單膝跪了下來。

  他右手握劍,用力扎進地面,支撐著身體,大口大口喘氣。

  前方傳來草葉摩擦的聲音,緊接著,一雙墨色的布靴,出現在他面前。

  冰冷的劍尖,緩緩抵上他的喉嚨。

  沈泊舟被迫抬起頭,嘴角額頭帶血。

  喉嚨一口腥甜,他咳嗽一聲,又是一口血吐出來。

  他仰望著仙人,唇角向一側咧開。

  「你總是這麼高高在上。」

  「你不是我的對手。」

  陶眠說出這話時,語氣沒有一絲倨傲,只是在陳述事實。

  「是不配做對手,還是不該做對手?」

  沈泊舟問出這句話後,陶眠沉默了。

  這沉默也在沈泊舟的料想之中。

  他的視線從仙人淡漠的臉上滑走,瞥見了旁邊昏睡過去的榮箏。

  榮箏被陶眠的結界保護起來。即便周圍是重重火光,她依舊沒有受到任何影響,沉沉睡去。

  「為什麼,」看見榮箏的那一刻,沈泊舟的神情再次變得不平靜起來,「浮沉閣的頭號殺手,手上的人命不計其數。你肯接納她做徒弟,卻要計較我過去的錯?」

  「我說了,我給過你機會。」陶眠只是重複他說過的話。

  「那算什麼機會!」沈泊舟重新望向陶眠,眼神中又恢復了偏執癲狂,「你給了你徒弟想要的。你的大弟子要門派,你給了。二弟子要皇位,你給了。三弟子四弟子要以自相殘殺的方式斬斷恩怨,你也允了。榮箏,她想了斷過去,你就保護她不被浮沉閣的勢力騷擾,還為她尋醫問藥,讓她苟延殘喘。」

  「但是我呢!師父,我只是想要水生天。我的靈根被仇人挖走,靈根對於一個修士有多重要,師父真的不明白嗎?您明白的,您這麼盡心盡力地給那個人找水生天,不僅是什麼叫他聽雨聽風聽鳥鳴,是為了保住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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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是為了活命。更何況,靈根被挖走,是我情願的嗎?是你的好弟子六船搶走了這具軀殼,卻沒本事保護好它,才讓我突遭橫禍。過錯不是我犯下的,後果卻要我來承擔!

  師父,我總是向您要公平,您卻從來沒有真正聽過我一言。我如此迫切地要最後的水生天,您明白一切,卻總是不應允。如果您早答應了我,我又怎會出此下策?桃花山又怎能遭到這場災禍?」

  沈泊舟字字句句,出於本心。

  這一年的短暫時光,不論出自何種原因,陶眠待他是好的。

  有時候沈泊舟都會忘記自己的身份,把陶眠當作真正的師父。然而每當他興起這樣的念頭,他又會無比痛恨陶眠。

  為什麼他的師兄師姐,不論提出怎樣過分的要求,陶眠都一口答應了。

  而到了他這裡,他只是要活下來,陶眠都不肯鬆口。

  這樣兩股極端的情緒拉扯著沈泊舟,讓他痛苦,也叫他茫然。

  他再也承受不住這般煎熬,索性放棄搖擺,徹底墮落成一個不可救藥的惡人。

  反正不論他怎麼做,陶眠待他,永遠都比不上師兄師姐。

  那他做得再好,又有什麼用呢。

  陶眠看著眼前的「年輕人」。沈泊舟是魔,如果和人類的年齡相比,他或許不算年輕了。

  但在千歲的仙人眼中,他依舊年輕。

  仙人的眼底漸漸浮現了一絲哀傷。

  「徒弟,」這是他第一次,也是此生唯一一次承認沈泊舟的身份,「你還想要什麼呢。

  最後一塊水生天早就在你的體內。它落在了一根樹枝上,我把它取下,混在藥里,讓你喝了。

  在還沒有離開桃花山的時候,你的身體中,就已經有了一塊水生天。

  師父不是不想給,而是給不了第二次。你不需要做什麼,也不用要求什麼,你已經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

  怕你失了道心,怕你走邪路,才考驗你至今。你只要在樹下敞開懷抱等待,果子就會落在你的懷中。為什麼偏偏要把那樹砍斷呢。

  你明明應該感知到水生天在你體內,已經是完滿的一塊。但是你的雙眼總是在追尋,無法安定。

  徒弟,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