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泊舟的傷調養得差不多後,學藝修煉這件事,就要提上日程了。
遵循約定,陶眠帶他來見師兄師姐。
雨洗秋山淨,林光澹碧滋。
昨夜落了半宿的秋雨,今日山裡的空氣散漫著草木幽香。秋天的花不似春日那樣繁盛,山風一吹撲落落漫天紛飛。它們只是藏在高高的草葉間,點綴其中,像鳳冠上的明珠寶石。
陶眠在前引路,沈泊舟左手提著盛放點心瓜果的籃子,右手懷抱著一大捧花,拾階而上。
通往山上的路有若干條,唯有這條清掃得乾乾淨淨。
來山有幾個月了,一直沒見到其他的同門,實在怪異。現在陶眠把他往山中帶,還拎著這些祭拜貢品,沈泊舟心中,其實隱隱有預感。
儘管有所預料,但真的看見那片被桃樹掩映的墳塋時,他還是難掩驚異。
陶眠站在顧園的墓前,跟六弟子招招手。
「來吧,見見你的師兄師姐們。」
沈泊舟沒有多言,按捺住心中的波瀾,來到師父身側。
「這是你大師兄顧園。」
有關徒弟的一切,陶眠怎麼講述都不會膩煩。每一次向旁人說起他們的故事,他心中的感受都會有所不同。
唯有思念是永恆不變的。
人說死亡是走出了時間。沙灘上的圖畫被海水塗抹又還原成沙,雲來了流走,把天空還給天空,離去的人終會被時間抹去一切存在的痕跡。
但陶眠想,他接受了長生的饋贈,他可以永遠做那個站在墓碑前,講述他們一生的人。
歸於塵,歸於土,歸於桃花山。
他的弟子們只是回家了。
沈泊舟耐心地聽陶眠講故事,他是個很好的聆聽者。大師兄顧園、二師姐陸遠笛、三師姐楚流雪、四師兄楚隨煙……
流雪隨煙的故事他聽得最認真。
「相依為命的姐弟二人,卻走上了同室操戈的路。唉,相煎何急……」
他發出一聲感喟。
陶眠的掌心撫過楚隨煙的墓碑。
「我常聽人說,放下仇恨,海闊天空。但道理總是說著簡單,做起來卻難如登天。是愛更持久,還是恨更綿長,我不清楚。或許他們在某個清晨午夜獨處時,會垂首,會幽思,為什麼會是那個人,為什麼偏偏是那個人。」
仙人的嘆息如輕煙。
「小六,枝上花開能幾日,聚散無常啊。」
沈泊舟也跟著沉默。
他們把花果分開放,仙人挑的都是徒弟生前喜歡的,每個人的偏好還不一樣。
陶眠做起這件事來總是很細心,也格外講究,不容出差錯。
他的情緒來得快,散得也快,大抵是不想在新弟子面前過於傷懷。沈泊舟跟著師父見過了前四位師兄師姐,最後來到一個沒有立碑的墳前。
這裡有過挖坑的痕跡,但後來又被填埋了,不清楚原因是什麼。
沈泊舟知道第五位弟子是女子,拜過前四個弟子之後,他很會舉一反三。
「這是五師姐嗎?」
「……」
往貢盤上壘蘋果的仙人手一抖,最頂上的紅果子骨碌碌滾到地上。
「你五師姐榮箏尚在人間,還沒死呢,不用這般急迫。」
「……」
沈泊舟自覺失言,連聲道歉。
千里之外的榮箏打了個噴嚏,又皺皺鼻尖。
是誰在誇她?
祭拜過師兄師姐,沈泊舟才算正式入了桃花山的師門。
該傳授功法了。
金手指交給陶眠的兩本秘笈,一本《冰夷劍法》,顧名思義,是劍法。
冰夷是傳說中的萬川之神,和沈泊舟的水靈根相契合。
至於另一本《忘川訣》,則是法術。
這種法術能夠引天地之水,隨術者之心而動。熟練操運此法者,據說能於平地招來滔天洪波巨浪,令敵人在瞬息間湮滅無蹤。
一言以蔽之,很牛。
陶眠很少詳細地給他的弟子講解秘笈功法,懶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的徒弟都太聰明了。
流雪也被囊括在聰明人的行伍中。她的天賦只是沒有點在修煉這裡,不能否認她是個冰雪聰穎的人。
但沈泊舟比陶眠想像得吃力。
他的天資擺在這裡,卻不知道該怎麼利用。靈根殘缺更是讓修煉變得雪上加霜。
陶眠再一次生出疑問。
千燈樓初遇,他和當時的沈泊舟有過短暫交手。對方雖然莽夫一條,但能看得出是有功底的。
怎麼掉進湖裡之後,就倒退成零基礎了?
水進腦子了?
……
陶眠不是調侃,是很嚴肅地在心底發出疑問。
他也懷疑是不是自己的教學方式出了問題。
本來陶眠只是想讓沈泊舟先試試看,翻開了《冰夷劍法》的第一頁,練第一式瀾起。
甚至都沒有動真劍,只是用桃枝隨便比劃兩下。
瀾起是基礎式,持劍,劍尖朝下,沿著身體的斜前方向上一挑,受到靈力和劍氣的影響,在空中會出現一道波紋,仿佛水的波瀾。
在這一式的基礎之上,後面那些劍招才能生發演化出來。
為了讓劍勢更清晰地顯現,陶眠在院子中央擺放了一張凳子,上面立著一隻瓦罐。
他的左手持桃枝,手腕一折,劍尖上挑,那瓦罐突然從中間出現縫隙,均勻地分成兩半。
這一手看似簡單,但能把瓦罐分得如此平均,裂而不碎,也能看出仙人功底深厚。
「小六,來,你試試。」
陶眠讓讓位子,給沈泊舟機會。
沈泊舟有樣學樣,模仿著方才師父的動作,壓腕,起手。
瓦罐紋絲未動。
陶眠比徒弟還差異。
怎麼沒裂?
就算不像他那樣對半分,怎麼也該開個口才對?
陶眠不理解,又給他演示一遍,還耐心地告訴他怎麼運作靈力,怎麼讓靈力附著在劍身,再順著劍尖流出。
沈泊舟點點頭,懂了。
再試一次,瓦罐依舊連皮外傷都沒有。
陶眠:?
他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以往弟子們都是因為天資太高,靈力太充沛,別說擔心瓦罐,他都得顧慮著自己的道觀能不能被他們拆了。
和之前那拆遷隊相比,沈泊舟顯得格外客氣。
不應該啊。
仙人有些搞不懂。
他想了幾個緣由,靈根被廢,靈力不足,或者是他教的有問題。
先從自身找原因。為了驗證他的教學方法到底有沒有用,他把黃答應叫過來。
「黃答應,你來,你試一下。知道我說的是什麼嗎?用不用我在演示一遍?」
黃答應回給陶眠一個輕蔑的眼神,走到沈泊舟旁邊,身子拱了拱他,讓他退退。
沈泊舟老老實實地給師兄挪地方,讓黃答應站在瓦罐的正前方。
黃答應的一隻腿勾起來,爪子在半空刨了刨,做好準備動作。
風乍起。忽然,黃答應豆大的眼變得銳利,它的爪子向前一揚,尖利的指甲上挑,看不見的風刃直直飛向前方的瓦罐!
啪——
罐體受到那股力量的襲擊,四分五裂。雖然沒有仙人操控得那般精準純熟,但總歸是弄碎了。
在仙人的沉默中,黃答應趾高氣昂地離開。
陶眠:我只是讓你試試看,沒想到你真的行啊。
目睹了全程的沈泊舟,望向陶眠,一本正經。
「仙人師父,這多少是有些侮辱人了。」
「……是為師的錯,師父也沒料到它比你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