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那是因為我不喜歡

  兩個小孩都姓楚,姐姐叫楚流雪,弟弟叫楚隨煙。

  陶眠是在一個土堆旁被他倆碰瓷的,遂命名為三土和四堆。

  初見時灰頭土臉的孩子,清洗後露出原本的樣貌膚色。一開始他們說不是親姐弟,陶眠還不信,明明就是兩隻土耗子。

  等換了整潔的衣服,臉蛋乾乾淨淨了,陶眠才發現,還真沒有半點相似之處。

  姐姐膚色偏黃,容貌平庸,弟弟卻眼如點漆,形貌昳麗,小小年紀可見天人之姿。

  陶眠的眉頭緊緊皺起。

  「你們的父母是何人?」

  三土一張巧嘴,叭叭叭地講了一堆,竹筒倒豆子似的。她說她爹原本是村里教書的先生,後來染上賭癮,把家底敗壞了。娘跑了,爹跳河,剩她一個孤苦伶仃。

  四堆是她撿的,他更慘,地主家的小妾生的兒子,被大老婆欺負,飯都吃不飽,自己逃出來的。

  陶眠聽她編完。

  「你說的是真的?」

  「真的。」

  「若有半句假話,就不給飯吃。」

  「假的。」

  「……」

  四堆站在姐姐後面,兩隻手拘謹地捏著衣角。他性格內向,又比三土矮了半頭,還瘦,只能依靠姐姐。三土教他什麼,他就學什麼。

  她說陶眠是銀票,那就是銀票。

  「銀、銀票哥哥……」四堆支支吾吾地開口。

  「我叫陶眠。」

  「小、小陶哥哥,」陶眠從外表看也就是二十歲上下的少年,四堆哪裡能知道他是個千年老妖精,「我姐姐帶著我流浪許久,吃了不少苦。若是、若是無法收留我們二人,可否只留下姐姐……」

  「你瞎說什麼!」

  三土急得捏了四堆的右手一下,她招搖撞騙,但對弟弟的關懷是真心的。

  如果陶眠只肯留下一個,那——

  「讓我弟弟留下!」

  三土咬著下嘴唇,仿佛做出了什麼艱難的決定。

  「讓隨煙留下,我走。」

  陶眠以袖揩了揩眼角,似乎被姐弟之間深厚的情誼打動了。

  「你們兩個感情真好。」

  「那!」

  「不過你們都要走。」

  「……」

  三土鬆開四堆的手,張牙舞爪撲上來。

  「這麼熱的天你怎麼好意思說出這麼冰冷的話!」

  陶眠躺回榻上,用被子蒙住頭。

  「降降溫,去去暑,免得你們上頭。異想天開什麼呢,兩個小騙子。」

  「我都對你講真話了!你不能這般冷酷無情!」

  「從來都只有我陶眠白嫖別人的份兒,想占我便宜,做夢。」

  陶眠簡直理直氣壯,三土氣咻咻的,回到弟弟身邊。

  「流雪……」

  四堆無措地望著姐姐,三土牽住他的手。

  「我們走,讓他自己在銀票堆裡面發爛發臭吧!」

  「還沒過年呢,不用說這些吉祥話,但我愛聽。」

  陶眠拖長了聲音回道。

  三土帶著四堆,砰地摔上門。陶眠咕噥一句脾氣真大,翻身睡過去。

  在安睡之前,一片單薄的紙從他懷裡飛出,順著窗戶的縫隙飄遠,張貼在一堵牆上,牆外人來人往。

  出門後的三土來到街上,聽見外面的叫賣聲,還有四堆肚子傳來咕嚕嚕的響聲。

  她立馬後悔了。

  但陶眠看上去像她最熟悉的那種刻薄的有錢人,回去無非是再被羞辱一頓。被羞辱不要緊,得不到錢才致命。

  討飯不是長遠之計,三土看著弟弟純淨的雙眼,一咬牙。

  「有手有腳的,怎能活活餓死。放心,姐姐會想盡一切辦法,不讓你餓肚子。」

  他們在集市上打轉,機緣巧合,看見了一張招工的單子貼在牆上。

  是一位讀書人要招兩個書童,工錢有限,但包吃包住。

  「這麼好,不會是騙子吧……」

  三土咕噥著,把它揭下來,打算再去其他地方轉轉。

  結果等她走到下一個路口,再下一個,拐彎又一個……

  到處都是同樣的告示。

  這下不去都不行。

  三土的心一橫。不管了,瞧瞧去。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她一無所有,沒什麼好失去的。

  她讓弟弟跟緊自己,兩人來到告示上標明的茶樓。

  進門前三土仍在擔心他們兩個小乞丐會不會被店家趕出來,沒想到,小二笑容滿面地迎著他們上了二樓雅間。

  雅間被珠簾隔開,裡面琴聲悠悠,有流觴輕撞之音。三土第一次來到這麼高雅的地方,有些畏怯。

  有人在簾後品茗,隱約能瞧見側臉,是位公子。

  她鼓足勇氣,掀開珠簾。

  視線撞進裡面的人那雙深穆的眼睛。

  「……」

  兩廂對視,唯有沉默。

  開口的是屋內之人。

  「呀,這不小土和小堆麼?」

  陶眠單手托著臉,笑吟吟地望著兩個孩子。

  三土差點被氣到昏厥。

  「你、你……」

  「別用手指人,不禮貌。」

  陶眠換了個姿勢,閒散地靠在玉雕的屏風上。

  「你又不讀書,」三土忿然,「要招什麼書童?」

  「誰說我不讀?我有學問著呢。」

  「那你為何不考取功名?考不上?」

  「我不考狀元,那是因為我不喜歡。」

  三土幾乎要翻白眼。

  「小姑娘,別瞧不起人。當今聖上知道是誰不?」

  「當然知道!」

  三土這小丫頭看上去對誰都不屑,沒想到談論起陸遠笛的光輝事跡倒是如數家珍。

  誇她勤政,誇她愛民,誇她身為女子卻有絲毫不輸男子的智慧謀略,如今朝廷內外清明太平,都是她的功勞。

  陶眠在外遊歷十年,期間聽說過不少民間讚譽新帝的話,但每次他依然能津津有味地聽下去。

  遠笛啊,這就是你心之所願所求嗎。

  他輕嘆一聲。

  不知何時三土停下滔滔不絕的講述,陶眠的視線轉向她。

  「怎麼不繼續?」

  「銀票,你是不是要哭了?」

  「我招書童,不招眼神不好的。」

  「噢,許是我的錯覺吧,」三土打了個寒顫,「險些被噁心到……」

  「……說話不中聽的我也不招。」

  「所以,你為何突然問起當今聖上?」

  「沒什麼,忽而念起愛徒罷了。」

  「你是說……你徒弟是……」

  三土的話說到一半,陶眠就連連點頭。

  「……」

  小姑娘沉默稍許,重新牽起弟弟的手,轉身要往門外走。

  「隨煙,我們走。腦子不好的主子,咱也不能跟。」